我选了最远的一条路抵达你
2016-05-30
花揪太太跟先生一起逛街,经常是先生在店门口一站,从左到右快速地扫描过一遍之后就准备转身:“这家店没什么值得看的。”做太太的坚决不能同意这种机器式的、冰冷潦草的逛街方法,非得走进去从第—件到最后—件通通都扒拉一遍,最后才不得不承认,真没什么值得看的——每次都是如此,真是恼火啊。
对于花揪太太到底能不能学会做饭,当年花揪先生也只是旁观她洗了几棵青菜就下了结论:“肯定不能。第一,做饭需要热情,要快,要大刀阔斧,而你温和,慢,并且力气太小:第二,做饭的过程油腻、琐碎、不美,这些都不符合你的天性。”
他接过了洗菜盆,以理科生的务实精神结束了这次意义重大的讨论:“好在你很爱吃,而且不节食,以后保持。”
就这么定了调。于是花太就此走上了两极分化的道路,爱吃指数飙升而厨艺无限接近于零,有时候甚至跌成负数。在很久以前的一篇专栏(《那些辜负过我们的人或蔬菜》)里,花揪曾经记录过—个负厨艺太太的遭遇——比如偶尔盛—次菜,就被两岁的儿子热切地表扬了:“盛菜菜妈妈是会的!”比如香辣蟹已下锅,她被花揪先生十万火急地派去菜场买香菜,居然能踌躇满志地举着—把小芹菜回来……真是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太多风雨。
当然花太也不是完全没对厨艺动过心。有—次外国朋友招待他们在自己的度假别墅吃饭,大厨是—位年轻的法国小哥,套一件既随意又显示胸肌的灰蓝衬衣,衬着一双始终带笑的灰蓝眼睛,双手细长洁净。像一切理想的大厨,他做饭先从布置餐桌开始,餐桌当然是初夏庭院里的朴实厚木桌,先插上一大瓶新摘的野花,深绿的茎叶白色的花朵,几片花瓣随意飘落:之后再布置杯盘碗碟、亚麻布的餐巾和闪光的刀叉。做菜的过程也是既美好又简洁,无非就是切切拌拌炖炖再撒点什么,不但没有油烟,简直连蒸汽都没看到。花太一时心驰神往,觉得当—个这样的大厨倒也未尝不可。
可惜的是,她的胃口不能同意。人永远都不能背叛自己的胃,花揪夫妇更是如此,他们不是曾经因为三餐吃不惯就放弃了已经办好的加拿大移民吗?不是曾经在阿尔卑斯山上狂点死贵的中餐,以至于惊动了来自北京的大厨出来致意吗?去年他们甚至极富创造性地、锲而不舍地启发利诱做豆腐脑的大妈,终于促使她做出了回忆里的正宗手工卤水豆腐—试验成功的那天,这位安徽村妇略带高原红的憨厚笑脸如此之美,完胜法国小哥的灰蓝眼睛。
总而言之,这么多年来花太一直尽心尽力地当一名好吃懒做的负厨艺太太,轻车熟路,得心应手,本来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万没料到竟会晚节不保——去年年中大搬家,新阿姨青黄不接试来试去没有合适的,偏偏花揪先生和队长双双得了重感冒,躺倒了。花太翻了好几遍外卖单,实在点不出能吃的病号餐,只好把心一横,踏进了厨房。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青菜炒熟了就敢炒韭菜,排骨汤炖香了就敢炖牛尾汤,等先生病好,餐桌上已经可以天天换花样,队长甚至问以后能不能不请阿姨:“我还是更喜欢吃妈妈做的菜。”
这个周末,队长写了一篇作文叫《我崇拜我的妈妈》,记录一个手忙脚乱、远远闻到油烟都会咳嗽的妈妈怎样变身成了厨艺达人,花太猜想作文最后会落到爱这个永远正确的主题上,或者是崇拜妈妈聪明能干善于钻研,结果都不对,人家在结尾处是这么写的:
做了一个星期的菜,妈妈忽然发现她的右手食指上长出了一道很硬的东西,我跟爸爸研究了半天,最后发现,那竟然是切菜切出来的老茧!她很受打击,一脸沮丧,我逗她说:“妈妈,我真是太崇拜你了——你看,我都拉了这么多年的小提琴了,手上连半个老茧都没能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