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之上(十一首)
2016-05-30程蔚东
程蔚东
西溪之上
水雾飘渺
我心之间
风轻云淡
——题记
我的西溪
白鹭振翅驮来银色晨光
桑树枝头萌发鹅黄
栈道在水雾间蜿蜒
竹林里笋尖小心翼翼探望
我的足音。开始叩问
春天以及春天的过客
于是。西溪在一层层颤动
我的体认是血液的流淌
在温热在肌肤上匍匐穿行
我愿意,做一个春的居民
听见骨骼里的声音
竟是一声声
鸟鸣,许是体悟闲云野鹤
那么树上的华盖
也是为了鸟儿的栖息
水岸旁的石头是风的朋友
或急或缓的低语
全部是旅行心得
灌木丛已经枝枝杈杈
藤蔓还要绿在其间
大树的低眉是日常姿态
小草的仰望是毕生作业
这样的相安无事
方有了绿的渲染
让我的身影
清晰如记忆中的
深刻。晴空里的西溪
没有轻捻轻挑的一丝扬尘
我站起来的时候
总是能够巧遇曾经
和偶尔也会迷路的命运
朝霞从左手移到右手
风景。纹丝不动
与其说我的西溪
还不如说西溪中的我
春天中的角色走到位置
细微的响声都进入和弦
这时候,一只蝴蝶
悄悄飞远
腊梅不是蜡烛
那株腊梅。疏离了空间
春有淡绿夏有墨绿秋有黄绿之衣衫
独独在冬之严寒中,姗姗褪去
留一身铁骨
让花朵如一颗颗珠蜡
散尽了暗香,散尽了光晕
然后。一颗颗滚落
这是何等地豪情万丈
这让我想起尘世间的蜡烛
因为没有骨头
以流泪的速度消失自己
那株腊梅站着一身铁骨
依然。召回属于他的春夏秋冬
百年柿树
那株柿树。虬枝苍劲扎住了时间
一百多年了,依然枝繁叶茂
才叫一颗颗小鲜肉
成了西溪红柿成了穿过百里之外的品牌
我知道时间不是问题
时间总在空间里凝结过什么
那株柿树或挺拔或弯曲的
身体,是一种凝结
香甜的小柿子也是一种凝结
盘虬而上和盘虬而下的沧桑
据说,艰辛地伸向同一种胆魄
多年以后的
传说。红红地在
在枝上释放
湖水之重
那池湖水。从来没有估算过重量
且总是稳稳地移动着波纹
于是,重量成了题中要义
况且还要托住湖上的光阴
水的清澈让我抚摸湖底
重量的问题,何曾难倒过土地
那池湖水原来才有如此重的谦逊
浅浅的笑容竟如此安详
湖水,向深处生长
偶尔的漫溢
是很真实很丰满的心血来潮
我在湖边拂过轻轻的水云
像一遍遍拂过
拂过自己的人生
冬日独钓
湖对岸的树枝挂起纱帐
晕染了落日
在那里。远远地羞涩
静静如我和我手中的鱼竿
鱼钩钩起所有的发现
也无外乎静静的傍晚
有时,身后会蹲着一只黑猫
我和它也只是相视而笑
把我钓起的小鱼叼走
不留下,一丝丝足音
却留下了安静
有时,会有风来陪伴
浮标上的风和浮标下的动作
我已经有了区别的能力
自然也就有疏疏密密的水痕
遮掩了一些鱼迹
风儿吹不走水下的欲望
有了浮标就有了观察
现在,暮云四合
有时,远处会有一声清亮的鸽哨
或是倦归的鸟鸣
我往往钓起了最后一片日光
和薄暮时分的寒冷
和湖对岸清清幽幽的纱帐告别
我走了
其实,没有带走一点点安静
湖上小舟
我喜欢雨丝中的小舟
木制的身体与水上的小路自有亲密之处
我随意地,在小舟上晃晃荡荡
晃晃荡荡着一种舒适
这种舒适是小舟上的灵魂
我即使在岸上看到了小舟也看到了舒适
晃晃荡荡地
却有着不留一点痕迹的平静
雨丝雾化着小舟的晃晃荡荡
让我忍不住跳上去
跳上去,我的晃晃荡荡
恍若威尼斯巷河上的晃晃荡荡
恍若亚马逊丛林间的晃晃荡荡
恍若大运河上的晃晃荡荡
恍若西湖断桥下的晃晃荡荡
那时候晃晃荡荡之间
穿过大半个地球
从来没有过舒适与舒适的倾诉
不知道我那时候怎么了
现在我跳上小舟
跳上62年的日子和雨丝牵牵连连
漾开来,岁月的晃晃荡荡
所有的舒适
如浪潮般袭来
芦花即景
西溪的芦苇到了飞花时节
便挥洒自己的苍老姿态
一朵朵白色小花
飞扬眷恋和生命的暮年
述说曾经的青葱岁月
和现在一点一点的纯洁
有过一寸一寸的拔节
有过绿叶披撒的疯狂
雨泼过风摇过阳光晒过
此刻一朵轻轻的飞花
把明晃晃的道理闪亮给世界
有一旁清清的河水
有根下默默的泥土
芦花飞白
飞着从容和潇洒
于是。飞花挑着沉重的一生
让所有的轻盈有了分量
我的额前落下一朵白絮的时候
挺拔瘦弱的身影
也使得这个世界无比生动
读洪升
西溪的书生蹈河而去
在不远的乌镇和不远的康熙之夜
到《长生殿》里长生
回到西溪的洪升纪念馆
与我1+1或者面对面
直至永远
据说。交游宴集白眼踞坐指古摘今
然后,好古称癖逢今也喷
为衣食奔波形容枯槁遇重合伶伦
照样狂态复萌解衣箕踞纵饮如故
于是成舟上狂鱼
跳进乌镇的水里游回西溪
就说。那个曹寅家的孩子
读洪升遗稿读成了曹雪芹
好像知道洪升娶了自己的表妹
好像知道洪升清秋烟月下棠村
不觉红楼一梦。迎来许许多多释梦的人
反正红楼建在长生殿之后
反正洪升也在红楼妙舞漫影
都说。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都不知道西溪的水把洪升送到各到各处
杨玉环别了李隆基以后
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一掊土是断肠墓穴
再无人过荒凉野嗳莽天涯
谁吊梨花榭
可怜那抱悲怨的孤魂伴着呜咽咽的鹃声啼月
洪升唱亡人唱得如此地惊心动魄
殊不料,有洪升如此活泼泼的
长生。于是漏夜篝灯
惟逍遥自乐果然永恒定格
今日个知音喜遇知音在
洪升的最后一叹
在我的西溪小舟上
声震雷霆
西溪且留下
宋朝皇上一声喟叹
西溪留下那么留下了什么
留下家园留在了皇城以外
留下狩林留在了马蹄以外
留下构思留在了诗篇以外
留下风流留在了国难以外
一声喟叹却留到今天
想着皇上在西溪留下的东西
也留在西溪以外
柿树的老根绊不住的脚步
行走在祖宗的视线
林中的静水安不下的小舟
航行在岁月的颠簸
梦境中的慰藉
许是西溪的风度翩翩
所有前朝的皇上都已经走远
留下的人生也已经离西溪很远
独独西溪姿影卓然
且留下的兴许都留下了
那个宋朝的皇上
很可能来不及说了
西溪且留下是留下什么呢
村庄的废墟
撤走时的喧哗没有留下一丝杂音
枯黄的几片草叶
晃乱了村庄的地址
水葫芦老去的残梗堵塞了水塘
黑色的小鸟
尖嘴儿点着富余的时间
我在墙基上蹒跚移步
拾掇着荒芜的昨天
关于一座村庄凋零的故事
很多叙说者都有不一样的版本
好在斜落一旁的木窗
插销锈迹斑斑
已经关不住前朝真相
废墟默无言语不等于没有言语
陈述着,永无止境
我在这里拾起时光
一片躺着的栅栏
和一只破碎的调羹
然后。所有的故事轰然而起
拧着我所有的神经
让脚步轻点儿再轻一点儿
微风
拂过了我在废墟上的黄昏
看不见水面的河塘
水芹菜仍在疯长
许许多多叫不出名的野花
面朝蓝天
花开静好
窗前的西溪
推窗时我悄无声息
然后。西溪蜂拥而至
不是没有秩序
且秩序井然一切按部就班
我轻轻地一声呼吸
是此刻的唯一存在
这是我与西溪的对话
唯有呼吸方知我的存在
西溪用得是袒露
我呢。身上有太多的遮遮掩掩
西溪用的是色彩
我呢。有太多的灰暗躲躲藏藏
西溪用得是静谧
我呢。总是有一丝杂音东投西窜
西溪用的是和谐
我呢。还有一些纷乱不时袭来
西溪蜂拥而至
秩序井然且按部就班
站在窗前我悄无声息
西溪的一切进入我的心间
我的呼吸进入西溪了
进入进入,成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