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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桂冠诗人娜塔莎·特塞苇诗选

2016-05-30娜塔莎·特塞苇

江南诗 2016年1期
关键词:混血儿

主持人语:

特塞苇是美国第19位桂冠诗人,普利策诗歌的得主。黑人与白人的混血身份为她提供了特殊的起点与视角。她执着地穿行于历史的记忆,将个人经验与殖民的历史相互缠结,为生活于底层的无名者发声,呼吁人们正视并改变他们被侮辱、受歧视的现状。特塞苇的诗歌语言散发着超强的现实意味,断裂、跳跃,口语化,透显着蜇人的痛感。(汪剑钊)

娜塔莎·特塞苇(Natasha Trethewey),1966年生于密西西比,父亲是白人,母亲是黑人。2007年,她以诗集《蛮夷卫队》(Native Guard)获颁普利策诗歌奖。现任埃默里大学创意写作教授,第19位美国桂冠诗人。她是1993年以来的首位非洲裔桂冠诗人,以及历史上获授此职的第二位南方人。她同时还在密西西比州桂冠诗人任上,是史上第一位国家级和州级的双桂冠拥有者。

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詹姆斯·毕灵顿赞扬特塞苇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和历史学家”,其诗“深入个人或群体、童年或百年前的历史表层之下,探索我们皆须面对的人类斗争。”她走出个人和家庭不幸的阴影,用诗歌探究历史的真相,寻找救赎灵魂和改变现实的道路。她的作品在大学课堂被深入讨论,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唤醒更多的人正视历史与现实,从麻木不仁中觉醒。

娜塔莎·特塞苇的母亲非常不幸,生为黑人,遭受歧视,在密州与白人结婚竟属违法,离异后再嫁,1985年与第二任丈夫离婚,随即被此人谋杀。母亲被害时她19岁,正在读大学一年级。《蛮夷卫队》的灵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苦命的妈妈格温多琳·安·特恩布。母亲死于非命之后多年,特塞苇才从深重的心灵创伤中稍微平复,写了多首悼念母亲的挽歌,其中就有《墓园蓝调》。悲惨的遭遇和莫大的痛苦不仅没有击倒诗人,反而成就了诗人。她通过亲身经历和家庭、种族历史,恢复和复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失去或“抹掉的”生活和声音,经由她处理的传统形式被赋予久远。特塞苇在一次访谈中说,“我执着于保持不变——历史记忆和历史删除。我特别有兴趣于美洲和怎样一个植根于殖民主义的历史,那种语言和帝国主义、剥夺公民选举权、人们被奴役的图解,以及人民因为血统被分开的方式。”

特塞苇坦言,她在写《蛮夷卫队》时,并不知道她母亲的影子会遍及整部诗集,她最初只是想写那些黑人士兵不为人知的故事。她回到家乡,随着所有必需的历史调查,“从自我向外看”——那种向外靠进入过去和历史,带她深入以前那种曾引导她的事物——一个为她母亲创立一座纪念碑的希望愈来愈明确,因为她母亲像那些黑人士兵,没有标志,没有纪念碑,无以在美国景观上铭记她从前的存在——一个受侮辱和损害的黑人妇女形象。

以下诗歌依据休顿·米弗林出版公司2006年出版的英文版《蛮夷卫队》(Native Guard)译出。

译者

照料以马忤斯的晚餐[1]的

厨房女仆,或混血姑娘

——写在迭戈·委拉斯开兹[2]之后,

加利福尼亚州。 1619

她是在她面前桌子上的容器

那朝我们倾斜的铜罐,那白色水罐

抓在她手里,那黑的一只有红镶边

且上下倒置。弯腰,她是研钵

和研钵里休息的杵——仍然成角度——

以其使用姿势。她是一叠碗

及旁边的蒜头,由墙上的钉子

悬挂的篮子,也是里面捆绑着的

白布,那前景里的抹布回想起她的手。

她是墙壁上的污渍,大小如她影子——

血液的颜色,拇指的形状。她是耶稣

在餐桌上的回声,镶进她身后的情景:

他雪白的王冠,她的白帽子。她谛听,倚靠

于她知晓之物。灯光落到她半边脸上。

推测,1939

首先,痣在每只手上,

那是锅装钱——

但新年总是卷心菜,

和豇豆。现在如此,

另一个牢记的谚语,

她的掌心由于有指望而发痒,

她极其信赖预兆——金钱马上就来。

但从哪来?她左眼跳

预示她会得偏财。

好吧——她厌烦了电梯开关,

那些密闭的舱室,白人的

侧视。没什么,只不过

要想一想,每次制订计划

那门滑动着关上。

从新政得到什么?

非常好,像美容学校,

或妇女时装店——她爱那烫成

波浪形头发、毛织品和薄纱的感觉,

不是这样整天闲站着,

不是那电梯摇摇晃晃,上,然后下。

家务劳动

整个星期她打扫

别人的房屋,

她凝视自己的脸

在镀铜的闪耀里——

锅底,擦亮的

木头,她放下盖子的

马桶——看起来像在说

姑娘,让我们做一点儿改变。

但星期天早晨是她的——

给礼拜服上浆

并挂起,一张唱片旋转在

控制台上,整座房屋

舞蹈着。她戴着墨镜

在阳光里清洗房间,

水桶,八角形肥皂。

清洁近于虔诚。

窗户和门宽幅地摆动。

窗帘跳两步舞

前进,后退,颈骨

碰撞在盆里,衣服的

唱诗班排队鼓掌。

上帝离你更近……

她在地毯上打拍子,

用扫帚扫除蒲公英的孢子

一样的灰尘,每个人

都有事情变得更美好的希望。

比目鱼

嗨,她说,把这个戴你头上。

她递给我一顶帽子。

你快要像你爹爹一样白了,

而且你将会一直这样。

糖果阿姨把她的尼龙长袜

卷下到瘦骨嶙峋的脚踝上。

我也把白色膝长袜卷下来,

让我的细腿悬挂着,

在水面上方兜着圈儿。

而小鱼的银背

在太阳光斑

与阴影之间,

翩翩飞掠。

你该这样拿着鱼竿

把钓鱼线直直地甩出去。

现在,你把虫子穿在钩上,

甩出去,等着。

她坐下把烟色唾液

吐在咖啡杯里。

她觉得鱼咬钩时,蹲下来,

直向上猛拉鱼竿,

卷着线圈,用力拉

那扭动并拼命抗拒的鱼儿。

一条比目鱼,她说,你可以看出

因为它一侧是黑的。

另一侧是白的,她说。

它重重地摔到地上。

我站在那儿,看着那鱼儿啪嗒啪嗒地翻筋斗,

跳跃一次,就掉转一侧。

布料工厂

她每天的路途,尽管

后来她不会记得

有多么远,讲给孙子辈——

那样更合适。

她能保守那些英里

的秘密,还有她的黑脸庞

和黑色的手,还有她黑脚的

粉红脚底一个小小的麻烦。

她记得她为之服务过的

男人,而且经常地

她与白女人肩并肩

坐着,她们全都

俯身,推进机器的

轰鸣,她们的右腿

抵着踏板绷紧。

她紧闭的嘴唇在说

下班时

有色妇女慢慢地鱼贯而出

让手提包过检查,

里面摊开,在老板的手上

一览无余。

不过她笑了

当她记起她把积攒的被弄脏的卫生棉

塞满一个袋子

放在她的手提包里

亚当的样子

在一个白人男子的脸上,他的手

已全然知晓。

挽 歌

——献给父亲

我以为如今河里必定满是

鲑鱼。八月下旬,我想象那情景

正如那天早晨:毛毛雨用针

刺绣着水面,薄雾在岸上像一张网

安放在我们周围——万物潮湿

而闪亮。那天早晨,我们的连靴裤

笨拙而沉重,我们追踪

水流,找到我们的地盘——

你逆流而上几码,到更远

和更深处。你必定记得

河水怎样漫过你的靴子渗入,

而你因为失败变得沉重。

整天我一直转身注视着,你

怎样模仿导游的投掷,

然后投掷看不见的线,在我们之间

切割着天空;并且随后,手持鱼竿,你如何

尝试——一次又一次——发现

那完美的弧线,一只昆虫飞行

掠过河流的水面。也许

你回想起我甩线,以及我们

没能卷起的两条小鳟鱼。

因为我不得不释放它们,我承认,

我想到过去——操纵着

松了的鱼钩,鱼儿翻滚

于我的手中,我放手之前

每一条都滑脱了。如今我可以告诉你

我曾试着抓住一切,为一首

我曾写的挽歌记录它——某天——

当那一刻来临。你的女儿,

我曾是那么残忍。即使我告诉你

我学会做人又有什么要紧?你一直投掷

你的钓线,而当它不再空空如也地

回来时,却跟我的缠结在一起。有些晚上,

做着梦,我再次踏进曾经

载我们出去的小船,并注视后退着的岸——

我背对我知晓的我们被带去的地方。

分类学

——写在胡安·罗德里格斯·华雷斯

1715年在加州的一系列种族绘画之后

1.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生产混血儿

画布是铅灰色天空

在他们身后,沉重

用文字、金色的字母题写着

一个血统的等式——

这个加号这个等号这个——仿佛

一个与自然订的合约,或者

一张博物馆的人种学的、

精确的标签。看

父亲的手怎样,在他的

王冠花边的下方,

卷发垂在他女儿头上;

她近乎白皙

就像他一样的——品质。看见它

在她衣领的领针里

花边框着她的脸。

一个婴儿,她被负荷

在仆人左肩,

用一条吊带

绑在他身上,那浅蓝的布

捆扎在他喉咙。

倘若父亲,他的手

在她脑壳上,牧师们——

如同相士做的一样——

难以推测

她的性格,东拉西扯,

易于辨认的,是光洁的身体,

她柔软卷曲的头发,

我们不能确信:他那转向她的眼睛

那么温和。

那母亲,从侧面

扫向他一瞥——

她头上围巾

像他的脸一样雪白,

他涂粉的假发——用一只手

做的手势

像字母C。看,

她似乎说,

我们都做了什么。

仆人,还是一个孩子,伸长

他的脖子,转动他的脸,

仰望着他们大家。他是暗黑的,

正如历史,那词的起源

蛮夷:血的重量,

一个苍白的女主人在他背后,

沉重年年。

2.西班牙人和黑人生产黑白混血儿

尽管,几百年不再麻木不仁

那孩子表达的愠怒。

倘若有光在他内心,并没有透过绘画

照亮那留存的他脸庞的

侧面——他拱凸的前额,双眼

在浓重的眉毛下近乎闭合。

虽然在里面,孩子的父亲站立

戴着斗篷和帽子。似乎是刚刚进来,

或正要离开。我们看见他

逗留,卷纸烟,近视——

他经过时,眼睑对孩子

耷拉着。火炉上,

男孩的妈妈歪斜着,警觉地,

她的脖颈在脊柱上扭转,红色珠子

套在她的喉咙像一条血项链,

她的面孔那么黑,她几乎消失

于画布中,黑暗的墙壁在她上面

我们看见给他们命名的字迹。

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抹掉这在他们头上的字迹,

放别的东西在这孩子的位置——

一张桌子,也许,在桌上男人会放

他的帽子,或一条小狗,并以他的触摸

给予祝福——而这故事

改变了。那男孩是绘画的一个重写本——

色彩的图层,历史渲染他

中间存在者那种清晰的阴影

此前他什么都不是:空白的

画布——在形象或字迹之前,在最后的笔触

把他固定于他的位置之前。

3.西班牙人和女混血儿生产卡斯提佐人

在这个手势里

怎么没有看见

殖民地的

精神?

在母亲的手臂中,

孩子,维系于

她的子宫——

混血儿

黑暗的发源地

(称之为墨西哥)——

转向父亲,

触到他

仿佛退回到西班牙,

那血统炼金术的

承诺——三个简单步骤

达到纯正:

从一个西班牙人和一个印第安人,

一个混血儿;

从一个混血儿和一个西班牙人,

一个卡斯提佐人;

从一个卡斯提佐人和一个西班牙人,

一个西班牙人。

我们在这里看见——

一代人离去——

近乎滑行

她母亲小心地抓牢。

4.种族之书

称之为混血儿的

目录,或者

密码之书:

不是西班牙人,不是白人,除了

向后回归到白黑混血儿,(或者

保持你自己在不确定中),还有

摩尔人,狼,中国人,

黑人,白化病者,以及

那你不理解我、

我不理解你的人。

到殖民地的旅行指南,

每个交叉的出身记录,

那是血型学的败坏,

污点:玷污:丢脸的斑:

那么哪一个能是纯正的,

那么哪一个不能是——应许之地的

黑色命运。它看起来多么像

一个黄段子:你如何称呼

那在性的黑暗位置

之间的空间?

称之为污点——像在

会阴里的一个人和会阴那另一个人——

不正当,不过仍然命名

之间是什么。在她的双亲

之间,那孩子,

向后回归的白黑混血儿,

不能错失他们的留存,

那画进绘画的三个相连的

他们的身体:她的名字

写在种族之

书中——归于一词

她那类全在受奴役。

知 识

——写在J.H.哈塞尔霍斯特1864年的粉笔画后

无论她是谁,她这样来到我们面前:

嘴唇微张,长发从桌上垂落

像罐里溢出的水,奶头拉出来

检查。也许预示着

她将成为目标:一个底座上的骨架,

一排架子上的骷髅。为做一个

理想的女性身体的研究,四个男人聚集在她周围,。

她是年轻貌美的、被淹没的——

一个美第奇的维纳斯,从大海里升起,沉睡着。

仿佛我们由于亵渎而误解这件作品,

艺术家把她的遗体埋葬于光明的

金字塔中,一座科学的圣殿,解剖者

居其上作主持。服役于美——

而了解它——他举起一片皮肤

在她胸部下面,就像一个人可能拉开床单。

我们无法看到他的一步步剖析,

一种改称:玛丽或凯瑟琳或伊丽莎白

给予人体、乳晕、阴户。以他操作

仪器的试验——解剖刀,钳子——

就像一定是冰冷的房间一样冰冷:所有的男人

穿着嵌入天鹅绒或毛皮的外套——柔软如下面

她的阴阜。一个男人在吸烟,另一个

歪斜他的头以便观看。还有一个,

在桌头边,向下偷窥,仿佛

被迷住,他的拳头在一堆书上。

在画里这只是第一个切口,

一道精致的创伤:然而多么轻易

解剖者的刀片在我身上打开一个地方,

像窗帘拉上的一个房间,其中

每个博学的男人都是我的父亲

而我再次听见,他的言语——我研究

我的杂交繁育的孩子——用词不当

分类学,动物学的语言。这儿,

他是他们全体:全神贯注的男人——

一个艺术家,体验的收集者;他的头脑

是无神论的角度,他的思想倾向于

我不能了解的东西;知识的信号员,

用指关节敲掉一堆书本;即使

解剖器——他手里的解剖刀像一只钢笔

悬停在我上方,目标直取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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