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一首诗

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成为一名精神科大夫，一个偶然却也是命运使然的机会让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这样的的改变，从慢慢的接受到慢慢的喜欢上这个工作，这个过程中自然有不少让我难忘的患者。有时候想，精神科不像我曾经向往的心内科那样惊心动魄，也不像急诊科那样随时面临死亡，但是我们面对的却是他们的灵魂，有时候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也许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这是今年我刚从综合医院轮转回来再次进到精神科病房时发生的故事，这是一个病史多年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其实这个姑娘最初并不是我主管的，有一天查完房带教老师突然告诉我要转给我一个新病人，那时候她已经入院四五天了，起初大家一起查房的时候对她的印象就比较深刻，原因是听说她是一位乳腺癌患者，去年刚行完右侧乳腺切除术和化疗术，印象中她对我们的精神检查并不合作，基本不愿意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那天早上开完医嘱，我一个人溜达到了病房，想和她聊聊她的情况，结果换来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她一个人躺在墙边的床上，背对着我闭着双眼，不愿意跟我有任何的眼神及言语上的交流，甚至不愿意听我介绍自己，于是只能将我能考虑到的注意事项交代给看护她的护工。当我接管她的第二天早上查房时突然在大家活动的露台上看到了她，那天的北京恰逢雨后，天蓝的醉人，她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连椅上望着天空，看起来很虚弱，当我靠近她时，明显的感觉到了警惕，或许是出于礼貌，她依然朝我露出了笑容，但是随即表示并不认识我、不曾见过我，我问她记不记得昨天我去看过她，她说“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不记得了”，然后对入院前的情况、既往的病史内容，一切我知道的东西均回答“真的吗？不会吧？那我不记得了”。

随后的几天依然是这样的交谈、没有任何进展，只是在病房的时候时常见她独自一人在病房内默默地望向窗外、并不愿意与周围病友有任何接触、但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冲动行为，平时会询问我她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因为她的乳腺癌到了该复查的时间，我也与家属沟通了这件事，并表示过几天可以外诊。就在我接管她后的第二个周六突然听说她偷了护士站的暖瓶，然后割腕自杀了，索性及时被发现，并没有生命危险，听说在去外院包扎缝合的路上她一直在向路人求救，高声呼喊“我不是精神病，我不要被精神病，我要为爱殉情”。再次见到她时，她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兴奋室（这是一个有护士24小时看护的特护病房），她向主任和我以及事发当天的值班大夫表示了感谢，她说以为我们会把她治成“精神错乱”，却没想到会救了她的命，表示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但依然对病史内容予以否认。由于伤口的问题，需要每天换药，或许是这件事情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开始慢慢的和她沟通，她告诉我她是学园林设计的，在工作过程中爱过一个男人，他们曾经相爱过，后来分开了，她表示自己一直很爱他，不论那个人是不是已婚，她都愿意等，或许我并不懂爱情，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谈论这段感情，她的表情很认真，说入院后一直担心自己被治成精神错乱，怕不能再去守护自己的爱情，所以那天才高呼“为爱殉情”，但是对于家属提供的病史依然不愿多答。

随着治疗力度的加大，她的精神状态逐渐好转起来，每天在病房内画画、写诗，她的确是个才女，画的梅兰竹菊栩栩如生，喜欢画古典的女子，经常有小姑娘静静的坐在她旁边画画，有时候她兴致上来还会给病友画幅肖像，看到那时的她我觉得每个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都是光芒四射的、每个人都像是一首诗。

渐渐地她能一点一点的和我聊起她的过往，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十多年常遇到一些奇奇怪怪而又危险的事情，她说她常常会在吃饭时吃到铁钩子、玻璃茬子，她常常在过十字路口时明明没有看到周围有车却突然差点遭遇车祸，她常常大半夜接到宣传李鸿志法轮功的电话，为此恐惧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对既往被监听、被跟踪、行为紊乱这些事情仍避之不答。有时候她会告诉我作为一个癌症患者她不想再提过去，她想能走好未来不长的路就好了，每当听到这句话时我都会有那么一丝的伤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怎么去安慰她，她说她对爱情已不抱希望，她这样的条件找不着理想的爱人，但也不愿意去将就一段不遵从于内心的爱情，她说她出院后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出本诗集，如果可以还会去做设计工作，但言语间仍不愿提及“精神错乱”一事，她对自己所服用的所有药物包括抗癌药、升白药、通便药等都很清楚，唯独对抗精神病药只说那是改善睡眠的药物。出院前她送给我一本诗集，封皮以及排版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很典雅的感觉，但诗的内容太过忧伤。

出院当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换下病号服的样子，她穿着长长的毛呢大衣，还特意让父亲带来了她特别喜欢的小礼帽，果真是我想象中的如此优雅的样子，我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做傻事，有不舒服的时候去医院，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微笑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默默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希望她有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随着社会的发展，精神疾病逐渐被重视起来，作为一名精神卫生工作者，我很尊重我的职业，真心爱我的每一位患者，不论他们是否情感缺损，都同样需要身边人的关爱，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努力的活着，因为活着的你就会光芒万丈、每个人都会是一首不一样的诗。 （作者：仲捷，安定医院十一病区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