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关五

姜煜暄

东北老家青龙山盛产花岗岩石，岩石呈青白色，岩石里面夹杂着黑色斑点，亮晶晶的，犹如黑珍珠镶嵌其中闪闪发光。家乡人称花岗岩石为大青石。据说哈尔滨中央大街路面铺的青石板，乃出自青龙山的花岗岩石。青龙山出产花岗岩石，当然就出石匠了。关五就是石匠，在青龙山一带是远近闻名的大工匠。

关五的石匠手艺跟谁学的，啥时学的，无人知晓。他沾沾自喜地说：无师自通。关五石匠的手艺那可不得了，十里八村的无人不晓，无人不知。村人只记得，学大寨的年头，关五砌过梯田，砌过的梯田坝笔直，石头与石头的连接处严丝合缝。至今梯田坝依然残存着。

关五的手艺精湛的如火纯青，一块粗糙的石头，三下五除二的就凿出精美的图案。凿出的龙，腾空驾云，玉龙腾飞;凿出的凤凰，振翅高飞，展翅翱翔;凿出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活靈活现;凿出的人物形象，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常言道：手巧不如家什妙。关五有一整套石刻工具，光铁钎就十几种，大的有擀面杖那么粗，那是凿粗活的，细的如绣花针，这是凿眼睛眉毛细活的。铁锤榔头大大小小有二十几把。规整的摆放两个铁皮工具箱里，足有五六十斤的重。关五有个怪癖，你要向他讨借几个钱没说的，满脸笑意大大方方的掏出钱，但你要动他的家什，就像割了他的肉疼痛，黑着脸呵斥道：放下，闲着难受，回家玩媳妇去。

别看关五生得黑大三粗，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关五是个孤儿，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那年深秋，送石料回来路上，天已蒙蒙黑，忽然路边围着一群人嘁嘁喳喳。关五觉得奇怪，便停下农用车，扒开人群往里看，不看则已，一看心蓦地疼痛起来。一位老妪白发苍苍，衣衫单薄，蜷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关五急切地问：谁家的老人？咋没人管呢？围观的人摇摇头。关五眼里有了泪光，脱下自己的外罩给老人披上，又把老人抱上车里。有好心人劝道：关五，她也不是你娘，别没事招惹麻烦呀！

关五笑嘻嘻地说：我还真就缺个娘唻。说着开着车一溜烟往家奔去。关五忙活了一晚上，给老人洗头洗脚，又换上一身新衣服。老人精神多了，笑眯眯地看着关五，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儿子，儿子。关五问老人家住哪里？姓啥？老人光顾傻笑，不说话。关五激灵一下，老人可能精神有毛病。关五那些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兴高采烈，见谁都满脸笑容，可没过几天，又犯愁了，他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时间伺候老人啊。再说老人家里的人一定也很着急，关五只好把老人送到救护站去。

近年来，一些讲究的企业，门前都喜欢竖立石狮、石虎、麒麟等大型神兽，以彰显本公司的实力和神威。老板们纷至沓来，登门造访，苦求关五技艺。关五的石场于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生意就像秋天晒红的高粱米，红红火火。

一天，石场来了一辆小轿车，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大腹便便，叼着中华烟，盛气凌人的对关五说：鄙人请你修建陵墓，出价五万块工钱。

关五不禁惊诧，五万？我的娘哎，这坟墓要修成啥样？难道要和金碧辉煌的皇帝老子的宫殿相比美？有钱也不至于打鸭子脑袋。关五迷惑茫然了。正在关五胡思乱想时，中年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绘制的图纸，然后比比划划滔滔不绝地讲给关五听。关五听得五迷三道，懵懵懂懂，便小心地说：我还是看看现场吧，要不然我心里没谱。关五想，花这么大价钱修陵墓，想必是重要人物，马虎不得。因此，慎之又慎，唯恐出现半点差池，不好向主人交差。

雇主真会选地方，山清水秀，郁郁葱葱，地势居高临下，墓地足足占据半面山。关五不禁愕然。中年人指着四面环绕松树的地方说：就这。关五明白了，这是给活人修建陵墓。疑惑地问：这是修给你自己的？

中年人没加可否，继续喋喋不休地讲如何地修建。关五突然发现山坡上有一坟包，便问：这时谁的？

这是我娘。中年人掏出一张照片，说：照着照片雕一塑像。

关五拿过照片一看，立时惊呆了，随手递给中年人，掷地有声地说：你这陵墓我干不了，另请高明去。说完，拂袖而去。身后中年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再给你加二万元……

你就是一座金山我也不干。关五头也不回地匆匆下山。

事后，有人问关五：关五，你傻啊，那么多钱咋不干呢？

关五气哼哼地说：他娘满街要饭，他不管，死了想起雕像了，还给自己修“地宫”了，这样的人还够一撇一奈嘛？

一个月后，有人发现中年人老娘的坟前竖起一块雕像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