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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与模拟

2016-05-30邹洪锦

关键词:浪漫模拟虚幻

邹洪锦

摘 要:作为“浪漫之都”,丽江正是凭借其遍布古城的浪漫元素吸引着远方的游客。但在消费主义时代,这些浪漫元素具有某种虚幻的模拟性特征。本文一方面运用巴柔的当代形象学理论分析丽江古城文化中的哪些浪漫元素对游客构成了召唤作用,以及背后折射出游客的某种缺失,一方面运用鲍德里亚的符号学理论来分析这些浪漫元素的模拟性特征的生成过程和原因。

关键词:丽江;浪漫;模拟;虚幻

中图分类号:F59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10-0030-03

丽江地处西南边陲,民族构成以纳西族为主,这里既有绝美的雪域高原,像终年积雪的玉龙雪山、美丽的“高原明珠”泸沽湖等自然景观,又有独特的异族风情,如神秘的东巴文化、奇特的母系走婚文化等,可以说充分满足了外来游客们对异域的浪漫想象。尤其当丽江作为“浪漫之都”、“殉情之都”、“艳遇之都”、“疗伤之都”、“高原威尼斯”、“高原姑苏”等的名声越来越大,就更刺激了人们对这座古城的浪漫遐想。在这里,“浪漫”一词依然保留了19世纪初浪漫主义文艺运动诞生之初所具有的那些含义,如向往自由,喜欢怀旧,追求新奇,热爱自然等。同时在后现代社会,“浪漫”又有了新的含义,具有和现代工具理性抗衡的后现代性特征,如远离中心,打破秩序,消解权威,颠覆等级等,而麗江古城旅游文化中的这一浪漫元素恰巧具有这些特征,这恰恰是吸引游客来丽江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形象学研究:浪漫想象与内在缺失

关于丽江的诸多浪漫想象说明,其实在人们来丽江之前,已经拥有了一个关于丽江的形象。专门研究异域形象的一门学科是形象学,形象学是比较文学里的新兴学科,它的研究对象是文学作品里的异国形象,当代形象学创始人巴柔对形象如此定义:“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认识的总和。”[1]严格说来,比较文学意义上的形象学特指对文学作品里异国形象的研究,具体到丽江来说,即当丽江这个形象出现在国外的某部文学作品里,这样的研究才算成立。像对洛克的《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或者顾彼德的《被遗忘的王国》的研究,此二人都曾来过丽江,且都写过关于丽江的书,当然因为前者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可能还要排除在外。这样下来,形象学的研究范围就会显得非常狭窄,既要跨国,又要是文学作品,其实如果不限定在比较文学的研究领域,形象学的研究范围可以打破这些界限,会显得更加宽博和灵活。巴柔大概后来也认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此后又对该定义进行了补充,指出:“一切形象都源于对自我与‘他者,本土与‘异域关系的自觉意识之中,即使这种意识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为对两种类型文化现实间的差距所作的文学的或非文学的,且能说明符指关系的表述。”[1]这样我们对丽江的研究就会廓清理论的障碍,得出有价值的结论。

按照巴柔的理论,首先,丽江作为西南边疆纳西族聚居地,是符合“异域”这个概念的,因为“异域”除了“外国”之外,还有“他乡”、“外乡”、“异乡”之意,一般距离遥远,自然和文化迥异之地都可称“异域”。其次,对于丽江的浪漫想象除了存在于异国之间,也存在于国内的不同区域之间。再次,这种想象除了存在于一些文学文本之间,还存在于大量的非文学性文本之间。最后,这种想象不仅存在于远离丽江之外的区域,还存在于丽江本土的器物与空间之上。前两点自不必说,后两点可以合在一起说。

文学性文本像《艳遇丽江》《寻梦丽江》《去丽江疗伤》《丽江的柔软时光》《丽江你为什么哭泣》等散文或小说都将丽江想象成美丽、休闲、可以艳遇或者疗伤的地方,像《丽江你为什么哭泣》这部网络小说,2004年一经在网上发布点击率就有上百万,讲女人公“我”与纳西男子之间的恋爱故事,表达了一名异乡女子对丽江复杂的感情。再如《去丽江疗伤》中讲述的各路名人与丽江的故事,他们各有过去和伤痕,但通过在丽江疗伤,有的成了客栈老板,有的成了酒吧老板,有的成了小有成就的艺术家,丽江仿佛成了一个港湾,收留并诊治了他们孤苦彷徨的灵魂。

非文学性文本可以从散布在丽江古城各种花样翻新的客栈名、酒吧标语看出来。有人对丽江的180多家客栈名进行了调查,发现60%以上都有浪漫情调,并且还分为了四类,一为“怀旧型”,像“故事”、“老房子”、“似水年华”、“浮生六梦居”等。二为“个性型”,像“我行我宿”、“单车与刀”、“小隐于市”、“2416部落”等。三为“情感型”,像“浪漫满屋”、“柔软时光”、“等一个人”、“花好月圆”等。四为“诗意型”,像“听水”、“悠然”、“待月西影”、“雪影小庐”等[2]。所有这些都可以折射出丽江客栈经营者为了刺激的游客的浪漫想象所做的努力。

如果说客栈里的浪漫想象还比较含蓄诗意的话,那么酒吧便将这种浪漫推向极致了。丽江的酒吧大致分为闹吧和静吧两种类型,闹吧以酒吧一条街为主,最初由樱花屋带动,后来一米阳光、千里走单骑、东巴谷等酒吧相继出现。首先这些酒吧在空间设计上就具有浪漫怀旧的氛围,“在设计上很好的利用了自然环境、再生材料及室内人工绿化,注重‘原汁原味,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室内生态空间。”[3]从外部来看,因为它们多依水而建,人们可以靠近窗户,享受阳光、微风和流水潺潺的诗意,充分亲近了自然;从内部来看,装饰材料上从招牌到桌椅多为自然木材,显得古朴自然。水生木,木近水,有了水木之香,仿佛便不再辜负这水木年华。再加上室内的玉米棒、旧蓑衣、旧自行车和各类绿化,一副浪漫怀旧的气息便油然而生。

另外,酒吧的节目多以歌舞为主,有民族,也有流行,类型以情歌为主,主持人在期间调节气氛,引领客人进行互动,内容多跟艳遇有关。酒吧的标语也是大胆直白,如:“艳遇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老板说坐着像开会的是呆子,不要美女的是傻子。”“男人忽悠女人,叫调戏。女人忽悠男人,叫勾引。男女相互忽悠,叫爱情。”“泡妞和泡菜一样,要掌握火候。时间太短,太生。时间太长,又太酸。”直接撕开了白天隐藏于人身上的最后一道害羞、含蓄或虚伪的面纱,刺激客人大口喝酒,积极艳遇。静吧集中在五一街,七一街、光义街、新华街也有零星分布,有的临街而开,装潢雅致,有的隐在深巷,温馨宁静。舞蹈甚少,多为安静、忧伤,或带有沧桑感的歌曲。虽然表面不同,但“本质上,两类酒吧都以酒水‘歌舞‘音乐故事为触媒,有意无意制造出自由不羁的浪漫氛围,消解人际交往的文化束缚,酒吧因此成了艳遇文化的核心隐喻”[2]。

由此可见,无论是丽江之内还是丽江之外,无论是文学文本还是非文学文本,都充斥着一种对异域的浪漫想象。根据形象学理论,言说他者即是言说自我,对丽江的浪漫想象背后折射的其实是现代都市人浪漫性的缺失。在节奏越来越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功利、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世俗化的现代城市中,丽江成了他们逃离世俗渴望浪漫的理想之地。它够远,够美,够特别,所以几乎满足了人们对浪漫的所有想象。因此丽江便成为很多人心中的“浪漫之都”、“艳遇之都”、“疗伤之都”,吸引着他们从远方不断赶来。

二、符号学研究:模拟浪漫之物的虚幻性

但这种浪漫想象却是某种虚幻的模拟之物,我们可以从丽江古城的浪漫性特征入手分析。有论者将这种浪漫意象分为两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从1997年到2004年,是“古典浪漫”阶段,指小资旅游者们与古老的小镇和淳朴的“土著”的文化接触后滋生的浪漫执拗的“远方之爱”,这种远方之爱使丽江古城成为了城市浪子的心灵庇护所甚至归宿;第二阶段从2004年至今,是“现代浪漫”阶段,指陌生人(包括旅游者、经营者、当地人等)借助丽江古城特殊文化空间而萌发的“意外之爱”。

同时又将这种浪漫性暗流的具体表现分为四个方面:第一是古城格局唤起的怀旧意识;第二是小资游客带动的后现代文化氛围;第三是漂泊族标榜的自由不羁的生活方式;第四是客栈与酒吧表征的浪漫性[2]。虽然作者在文中指出两个阶段并没有截然两分,认为“远方之爱”依然延续至今,但仔细辨析我们便发现,第一阶段的浪漫意象是自然生成的,第二阶段则多是刻意营造的。而且四个方面的表现中后面三个都印证了这一点,人为的气息很浓厚。也就是說,一开始人们确实在丽江感受到了这种传统的浪漫气息,于是之后人们将这种浪漫气息作为一种文化资本加以运作,人为地制造出了大量的浪漫元素,在满足顾客需求的同时赚取了大量利润。而这些人为制造出来的浪漫元素就呈现出一种虚幻性特征,因为它不再是最初的那种真实的浪漫之物,而是模拟的浪漫之物。

“模拟”是后现代主义理论家鲍德里亚提出的概念,也翻译成“仿真”(simulation),在《完美的罪行》一书中,他写道:“为了一个绝对现实的世界的利益而使世界的幻觉死亡——这就是确确实实的模拟。”[4]而何为幻觉?鲍德里亚在另一处写道:“事物本身并不真在。这些事物有其形而无其实,这就是世界上具体的幻觉。”[4]为何幻觉会死亡?这就说到模拟世界的四个阶段:“首先在意象被作为现实反映过程中,我们逐渐建立了符号与现实的指代关系;但在使用这一符号指代关系的过程中,我们逐渐遗忘了现实,而专注于它的符号形式;再接着,我们连现实被我们遗忘的事实也遗忘了,完全以符号进行思维;最后符号成了自身的拟象,是与任何现实都无关的纯虚构的拟象体系。”[5]

换句话说,因为我们在使用符号过程中遗忘了现实,符号就成了我们认识世界的一种幻觉,而后来我们连现实被我们遗忘这个事实也遗忘了,因此幻觉也就死亡了。所以鲍德里亚说:“预言实现了: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用符号来使实在消失并掩盖他的消失。”[5]这便是后现代社会虚拟取代现实的严峻境况:“符号与现实的关系日益疏远,模拟物取代了真实物,拟像比真实的事实更加真实。在这样的境况中,人与现实的关系变得值得怀疑了,虚拟的社会现实变成一种‘完美的罪行。”[5]封底这也与意大利著名学者兼作家安贝托·艾柯的观点不谋而合,这是一种“由许多符号所组成的比现实还现实的超现实”[6]。而鲍德里亚之所以称这种现实为“完美”,因为“此罪既无动机也无罪犯,所以完全是无法说明的。这就是其真正的完美之所在。”[5]可以说这是后现代社会各方共谋的一个结果,人们身陷在虚幻之中而不自知,这种虚幻性谋杀了人对现实的感知,因此鲍德里亚称其是一桩“罪行”。

具体到丽江,我们也可以描绘出这座古城从真实到拟像的全部过程。先是早期的游客来到丽江,被这里的小桥流水和蓝天白云所吸引,为丽江赋予了浪漫的符号特征,这种符号原本是不存在的,因为生活在古城中的纳西人民觉得它就是平常生活,并不觉得浪漫在哪里。接着受浪漫符号的吸引,来丽江的人越来越多,旅游业蒸蒸日上,政府和当地人从中受益良多,开始着重将丽江打造成“浪漫之都”,古城中的原著民逐渐迁出,客栈、商铺和酒吧慢慢增多,人们渐渐遗忘了丽江古城原本是纳西人居住地这个现实,专注于经营它的浪漫符号。再接着,人们连丽江作为纳西人居住地这个现实被遗忘的事实也遗忘了,完全以“艳遇”、“疗伤”、“怀旧”等浪漫性符号进行思维,铺天盖地的符号布满丽江的大街小巷,客栈酒吧,以及音乐书籍,影视绘画中,并不断向外传播。最后“浪漫”终于成了丽江的拟象,变成了与原著民完全无关的纯虚构的拟象体系。

有些研究者也看出了这一点,纷纷撰文论述这一现象:“可以说,作为民族文化消费的载体,丽江古城仍然存在,不过只是在地点空间上的存在,在历史时空中已经消失。古城留下的是现代化的商业运作模式,是流畅的文化生产消费的生产线。作为消费的客体,丽江古城的模拟物――丽江古城代替了之前的文化历史名城,现在只剩下超真实的模拟物,所有一切都接近于丽江古城中的民族文化,但是,又不是现实,只是作为消费的商品被生产出来。”[7]“丽江古城原本所有的富有生气的内容被置换,留下的只有古城形态的躯壳。丽江古城已不再是一个只保留古老生活习俗的城市,而更像是一个商业中心,逐渐开始承受商业活动过分扩张的压力和全球化的冲击。”[8]人们抱着逃离被消费主义充斥的现代都市的理想来到丽江,殊不知却一头扎进一个更大的消费主义场域里面,有些人还不自知,在网上晒着千篇一律的客栈酒吧的照片,沉醉于所谓灵魂洗礼的旅行之中,其实不过是丽江这个超级大市场里面一名普通的买家,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三、结语

作为“浪漫之都”、“艳遇之都”、“疗伤之都”等荣誉称号的城市,丽江古城中的众多浪漫符码确实满足了那些大都市里的人们对浪漫的无穷遐想,吸引着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样一个边疆古城。但如今这种浪漫已经作为一种系列性的产品被批量生产,已经取代了原来真正的浪漫,变成了一种模拟之物。使原来具有反抗都市消费主义的浪漫又再次落入消费主义的陷阱之中。这样发展的后果会使整个丽江古城的旅游文化脱离本民族特有的文化根基,变为一种虚浮之物,长此以往并不利用丽江的旅游发展。因为当人们有一天意识到所有这一切不过只是表演和商品的时候,对丽江的浪漫遐想便会失去初心,变得灰心,乃至厌烦。这既提醒丽江发展旅游业的时候切忌过度商品化,使丽江古城失去本真,也提醒游客在去丽江旅游的时候小心商业化陷阱,陷入自欺欺人的浪漫遐想之中,到最后大家都成了消费主义的工具,这样旅游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参考文献:

〔1〕陈惇,等.比较文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22.

〔2〕赵红梅.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浪漫意象的生产与消费[J].百色学院学报,2011,27(6):67-68.

〔3〕赵扩.谈云南丽江的酒吧生态设计[J].家具与室内装饰,2006,(12):76.

〔4〕[法]鲍德里亚.完美的罪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33,7.

〔5〕刘象愚,等.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2002.270,10,4.

〔6〕[意]安贝托·艾柯.倒退的年代[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3.

〔7〕孟洁.被消费的民族文化——以丽江的民族旅游为例的思考[J].中国商界,2010,(11):149.

〔8〕邓姗姗.作为城市资本的文化生产——对丽江消费文化的批判性思考[J].室内设计,2008,(3).

(责任编辑 赛汉其其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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