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得一身轻

何申

原以为“老年戒得”较之“少年戒色”“中年戒斗”要容易，其实不然，最近我经历一事，就看出了自己的差距。

二十多年前，我评了一级作家职称，正高。但我的工资走的是行政序列。若干年后，我的工资与走职称差距每月近两千元。闲聊起来，朋友都说我亏大了。我说没啥，我是省管专家，每月还给几百元。

“省管专家”全称为“河北省省管优秀专家”，规格不低，是仅低于院士的省里最高专家称号。四年一批，考核合格连续“省管”，65岁退休。河北省委省政府2006年有红头文件，其中退休待遇明确：“在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工作的，在享受100%退休费的基础上，再增加本人工资的15%。”

今年1月我退休，从2月起领退休金，每月六千，我很知足，每天乐陶陶，早上去晨练，朝阳冲我笑。前几天市委组织部人才科来电话，说退休后专家补贴不给了，我便问我的退休待遇，对方说可去单位查。一查，是90%。找出省委文件，清清楚楚；大家说，得马上去找组织部，这可不是小钱呢。

完啦，内心中的薄弱点被戳破！那天是星期三。先是埋怨自己，大意失荆州呀！这事应该在1月份之前做，可自己就是不上心，干等；二是埋怨人才科，全市省管专家至今总共三人，我的延迟退休和退休手续都经过你科，怎么就忘了落实退休待遇……

可以打电话，但又想再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当面讲清楚的好。讲清楚又该从哪儿讲起呢？就打腹稿，这一打，夜里就睡不实，天亮头发昏。驱车去市政府行政中心，大门被上访的堵了。我将车停在一旁，心想先打个电话吧，拨通了没人接。电话没人接，去了也找不到人，就想先回家。车往回开了没多远，见老两口从超市推一小车物品出来，就想，从90%到115%，以六千为基数，每月多1500元。老伴买菜贵一块都舍不得，这1500元能买多少菜呀！不行，有人没人的也得找上门。

返回再去。门口通畅，但机关开会，说请下午来。午饭无味，午睡无觉。下午驱车又去。途中加油排队，付油费300元后，又想，1500元够加五次，平常也不出远门，两个月的油钱了。不行，得赶紧找他们。

终于找到了，人家领我看了文件，科长说这情况第一次遇见，回头给省里打电话，有了消息就通知您。态度很好，没啥说的，只好回家。往下就留意电话，吃饭响，接起来，是汽车上保险的，说上完啦；进厕所响，抓过来，是推销茶叶的，喊不要；在车库里响，听不清，跑到外边接，是老伴找我上街，吼“不去不去”！该来的电话不来，不该来的一个劲儿来！星期五、六、日，原定外出踏青，是愉快的三天，现在变成心神不安的焦虑三日。这期间心里一会儿劝自己别着急，等一等，一会儿又想他们跟省里打个电话是很简单的事，怎么还没结果……

又到了周三，女儿回家，老伴说快帮你爸去问问，老头子要抑郁了。女儿在市文联当副主席，与组织部的人熟识。女儿下午回来说，人家问省里了，退休那一条不执行了。冷水浇头，我便把电话直接打到省委组织部，部里人才处的同志很详细地讲：这文件出台当年，国务院就叫停了各地有关专家退休待遇的规定，因此这文件虽然还有效，但退休待遇这条不再实施———我差点就喊：这谁知道呀？這不是“逗你玩”吗！———还好，我在心里这样喊了喊，当时也就平静了。这些年省里为专家办过不少事，政策有变化，谁也没办法。

历时一星期，又风平浪静。反思一下：还是自己思“得”心切，思“得”心重，只想如何去“得”，不想不得。于是，就等不起，胡乱想……窗外有工地，看看人家没黑没白地干，想想自己一个月啥也不干，拿那些退休金，知足吧。于是睡了一宿好觉，转天早上晨练，又见朝阳冲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