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清质雅 不拘形迹
2016-05-30余小龙
余小龙
书如其人,是赏评书法颠簸不破的真理。书法虽以线条出之,实则为高度凝练的抽象精神之具象,此抽象精神大抵有两端,一为书法所根植浸润数千年的独特中国文化传统,一则为书家独一无二的秉性、才情、成长历程和运用会心之所寄寓所在等诸方面。明乎此,或可妄言书法虽有其技法等颇多层面的专业深度,且在书法艺术已经日益“专业化”的今天,似非如我类外行人士所可置喙者,然如若对传统文化及书者有较为亲切的体会和了解,似乎亦不无可能有一脱离技术术语分析之外的心知意会。尤其是对书者性情习性的心意相通似尤可在理解此一高度个性和抽象化的艺术上添一助力焉。当然我并不是说生活经历可一一与书法风格和品阶对应,盖书法与书者个人经历及其所依托的文化传统并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般若合符节,然传统中国文化似乎特别突出个人与其所寄寓的文化和社会之间的互动,此类互动最后往往落实到一个“心”字上来,这样一种有些隐而不彰的运用会心于书法更是具有某种更高程度的契合,因这在某一文化非常高级的领域或以为应当是体现得更加透辟的。
陈君与我相知已逾十数年,此实我尚敢不揣谫陋而妄言于此的唯一理由。君生性放达,不拘形迹,往往不愿刻意矫饰以示人,故常有旁者以“狂人”目之,此“狂”不可于字面视之,殆近乎“一肚子不合时宜”之谓也。此固君之一面,然绝非可谓知君者矣。盖若魏晋风度一般人往往以放荡不羁、不徇人情视之,然考之实情,则如阮籍辈于放浪形骸之外,恰有一真性情所存,皆因出于对虚伪名教之一反动。君之真心,当由此视之。此于君之《古贤书论选录》《敬远谢酒》及《录古书论》诸作品最可见其风采,笔墨洒脱,任性自然,往往行于不可不行,直见心迹,尤见名士意态,《书论二则》篇酣畅洒脱又更进一层,笔墨桀骜不屈,率性任为,非复技法可涵盖者。魏晋风骨踪迹可寻之余,尤可见书者个人之用心,且现代书法之浸染茹润其间。此尤可见君不盲从、不趋附,未可轻易舍己从人,心中自有一淡然闲适之心境所在。
如《东坡论书》《气清质雅》诸篇,则名士潇洒之气盈于满篇。然此部分颇能见出陈君书法之所本,每字来历清晰,盖君自幼娴习书法,早年于古人作品用心甚深,于笔墨细节颇多致意,绝不轻易以时下“先锋”、“潮流”等口号相尚。君以为书法之博大精深乃寄托于浩浩然之中国传统社会和读书人之潜藏用心之处,不在此番有深刻功夫则绝不易为。故于书法笔墨之外,更注重书法背后之真精神,尝曰“吾未见但知技法而无文化修为者可以治书”,此非一般谓知书者可言矣。君醉心传统文化,举凡古文辞赋、历史故典颇多寓目,尝颇作旧诗,往往有得,以期契合于古人之情怀,故君之好书,殆非向壁构造者可比论。
抑有进者,陈君之“狂放”“潇洒”实为气质秉性外在表现耳,此一外在表现更有内蓄而深沉所存乎者。如读其《自作诗文选录》诸篇,则陈君接人待物、自我审视之间极可见其于外在魏晋风度之表象下用心醇厚之“诚”的一面。其不舍己从人,亦不要求他人附同于自己,然于己于人则以一真心驭之,此一真心,则又见出魏晋真名士狂浪实有一真性情作为底本,二者交融无间,表象不啻霄壤,内在则一以贯之,圆融无痕。此实我了解之陈君,敢为他人所道者也。故《自作诗一首》《忠福阿联》等篇,风格虽以行草等篇章法格调颇不相类,然赏之未有任何不适做作之感,此两幅字章法谨严,笔墨遣用之际颇见内心之沉潜,而局部细节笔画往往有新意出之,然不但未有丝毫之违和,反见和谐融融、丝丝入扣之感。此等谨严端庄,以我之陋见,恰为陈君之内在气格,盖内外和合,表里相映也。此点亦可于《沙元伟联》窥见。我之前并不常见陈君把玩各类楷书作品,然偶一为之,总觉胸中格局早已布就,仅形诸纸上而已,待与君相交深久,方知其于治书之格局颇多用心,加之以并不刻意外露的中正刚直为根柢,则陈君书法之底蕴,或可于此一探究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