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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想象的那些事

2016-05-30冷玉斌

阅读(教学研究) 2016年12期
关键词:绘本女儿历史

冷玉斌

前些日子在南京,与杂志编辑、儿童文学博士李慧老师交流,她提到一册绘本,叫《看,一本书!》,说其中表达出的“书之爱”,是少见的直接,却又无比浪漫。我记在心里,回家后想办法找到,读完的确感觉如李老师所说,《看,一本书!》很直接,很有力量,同时,很诗意,很浪漫。此书封底上有一句话:“你永远无法想象一本书会把你带到哪里。”

话并不新鲜,单说绘本,如芭芭拉·莱曼的《小红书》,所表达的是同样的主题,《神奇飞书》也有这个意思,但直接把这句话写出来的,视野里还真就仅此一册(或许我读得太少)。

沿着最初的阅读,回想女儿与一本又一本书相遇的经历,我突然觉得,这句平常的话里,实在藏着很多阅读的秘密,特别对于儿童阅读,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从一本书到很多本书,很多事情真是“无法想象”的。

九岁的女儿现在最爱读的是“历史故事”,《经典少年游》《上下五千年》《林汉达讲中国历史故事》《吴姐姐讲历史故事》,也就一路读了过来。

起初我读她听,现在完全独立阅读,像“吴姐姐”一套,其中“北宋”等册,她翻来覆去读了三遍不止,对里面的人物、事件都已熟悉,也因为历史故事读得不少,她对“考古”产生了热情,前阵子还问我长大之后如何成为一个考古家,好难为情,我还真不知道,只能告诉她北京大学倒是有个考古系的。

女儿的阅读是从童谣、绘本开始的,我们来念,念给她听。几年的时间,读了大量的绘本。到后来,她能跟在后面依样画葫芦,一个字不识也把一个故事念下来,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与绘本文字和图画的交往中,她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养,与“人”之为人的本质相关,生命、世界、美、心灵、智慧、扶助、好奇、幽默……像一粒粒种子,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表面上看,当下蓬蓬勃勃的绘本阅读也是“读图时代”的产物,但深入去理解,可以弄清楚读“绘本”与图像式阅读是两回事,任何一册好的绘本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是一个自足的完整世界,而不是单向度的图像,或者碎片化阅读。

好的绘本从来不缺理性——即使一片云朵都可以做成面包(《云朵面包》),不缺逻辑——虽然小鱼们可以组队成超大鱼战胜大鱼(《小黑鱼》),不缺思维——尽管麦肯席迟到的理由荒唐到简直无敌(《迟到大王》),不缺沉思——不管獾的离去是不是真的通过了一条“隧道”(《獾的礼物》),这其中的理性、逻辑、思维、沉思,恰恰直指梦幻的本质,给人插上翅膀,即便最沉重的话题,都可能会是以最轻逸的形式出现,这是绘本的美学,指向童年的艺术。

在《绘本之力》这本书里,河合隼雄先生说“绘本也许是最容易表现灵魂现实的一种媒介”,松居直先生说“在空间中存在着游戏,绘本这一空间也许就像人类生活的留白”,柳田邦男先生认为看画的时候,凝视时间越久,越能深入到一幅画所写的故事、人的悲哀和喜悦之中,绘本就是“以增添少量语言的形式”,将这种力量“非常强烈地释放出来,进入孩子的内心”。

现在的我越来越认同柳田所说,大人更应该读绘本,阅读中,那些在只顾工作的奔忙中被遗忘了的珍贵的东西:幽默、悲伤、孤独、别离……“会像烤画一样浮现出来”。

所以,将绘本阅读等同于图像化阅读,肯定是不对的,倘若说读绘本导致反智主义与非理性,这实在是误解了绘本,也不会读绘本。

不得不多说一句,如今市场上的绘本太多太杂,要找到真正的经典,需要家长的眼光与见识,这一点,家长自己要学习,不能跟着宣传走。是的,所有的绘本都好,但有些绘本确实更好。

绘本真是一个宝藏,给女儿打下一份独特的精神底色。她一直爱绘本,前阵子到家的《小象波米诺》,她爱不释手,尤其喜欢《波米诺恋爱了》,这,是不是又一个成长悄悄在发生?

从幼儿园后期,我的朗读主要是选台湾汉声版《中国童话》,这套书以农历为序,从正月到腊月,近四百则故事与插画兼容并包,精彩纷呈,如果一定要找女儿喜爱“历史”的萌芽,大概也就是在这里边了。虽取名“童话”,收录的并不是狭义的幻想类作品,同样有很多历史故事与民间传说乃至志怪传奇,然无一例外,都是从传统中来,“中国童话”,名副其实。

一年级的时候,最让她开心的书是《我和小姐姐克拉拉》(陈俊译),她在极短的时间里读完,又反复重看,看了还老跟我们讲其中的故事。后来,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了全套三册,由程玮女士重译,周益民老师拜托程女士签了一套赠给她,可把她乐坏了。二年级时,黄蓓佳改写的几册民间故事也曾深深打动她,如《碧玉蝈蝈》《猎人海力布》,因为是注音版,她独立读完,还老重看。我后来看《碧玉蝈蝈》的封面,上面画着个古装打扮的小姑娘,跟她长得挺像,所以一直在心里怀疑,是否正是这个原因,这本书才让她如此着迷。

打入小学,一家人一直共读读库出品的《共和国教科书·新國文》,到现在还没读完,到第八册了。

此外,这当中我们从来没有唯“文学”而读,科学的、自然的、地理的,在慢慢而持续地进来。

她有一阵子爱看地图,我就找来好几册有意思的地图册,给她看个快活,一直热销的《地图(人文版)》她也是很早就拿到手,搁在架上,闲来无事想起就翻翻,其实像这种别具特色的书,不但内容精彩,形式上的创意与设计,也足够开她眼界的。

这当然只是对她阅读履历的小小概括,只是“堂堂溪水出前村”,后来读着读着,她就踏入了历史故事的河流,投身其中乐而不疲。不过,我也提醒过她,说她在读与读过的还都是“故事”,不是“史书”,如果想深入了解,只读故事还是不够的,但总不能现在就要她读《史记》吧?

由此我想,是否有一本谈“历史”这回事的书?告诉孩子们“历史”是什么,“历史”这门学问又是做什么的?找来找去合适的只找到一本,是李公明先生的《历史的灵魂》,可惜,她还不大读得进去。不过,我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也许,这时候对历史故事的着迷就是她漫长的阅读长河中的小小浪花,不必限制,更不必苛求,谁知道,再接着读下去,又将发生什么呢?

阅读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朝向“可能性”——“你永远无法想象一本书会把你带到哪里”。

只是,若在几年前猜想,我委实猜不出这之后的她有一大部分阅读乐趣落在“历史”。有时我都想不清,到底是从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弄不明白她怎么就在“历史”里找到阅读的快乐了,只能慢慢领悟到,其实作为成人,不应该试图决定孩子的阅读路径,最值得尝试的是用多样的材料,给他带去丰富的阅读体验,在这个过程中,让他既看到世界的辽阔,又能有内心的成长,从而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遇到那个好的自己——从阅读本身出发,无关儿童与成人,都一样。

换句话说,在可接受的前提下,所谓“儿童阅读”,并不意味着限制,只是更多的爱与关心,并将这样的爱与关心表达出来,不能因为“儿童阅读”这一提法,变相束缚了儿童的阅读——本质上,就像米切尔·恩德讲的:“从根本上来说,我反对为了孩子而存在一种特别的文学的说法。”从女儿的读书,我倒也觉得,并不存在一种为了孩子而生成的专门的“儿童阅读”。

博尔赫斯诺顿演讲的最后一场,他回忆起自己的孩童岁月,他说:

我又想起了那个时候,让我惊为天人的作家。我在想到底有没有人注意过,其实爱伦·坡跟王尔德都是相当适合儿童的作家。至少,爱伦·坡的小说在我小的时候就印象深刻,一直到现在,每次几乎只要我重读这些作品,他的文笔风格还是会让我为之赞叹。事实上,我想我很清楚为什么爱默生会说埃德加·爱伦·坡的文笔“铿锵有声”了。我认为这些构成适合儿童阅读的条件还可以套用到其他很多作家身上。

如果在现在这个“儿童阅读”环境里生活,博尔赫斯还会成为日后的博尔赫斯吗?有可能,那些花花绿绿纷至沓来的书单,就已让他心神不安。

我不能说哪一张书单不是导向,但任何一张书单都会有局限,最重要的在于是否适合、是否顺应、是否共振。所以,从女儿和我这段不敢说精彩却始终独特的经历来说,儿童阅读的要义是大人和孩子一起穿越书籍的迷雾,构建属于自己的秘密书架,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好像小林一茶的俳句:

白雪融化了,

村子里到处都是,

快乐的孩子。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也是关于儿童阅读的最美的景象。

(作者单位:江苏省兴化市第二实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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