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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

2016-05-30李树松

文学少年(绘本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豆子母亲

李树松

时间会把我们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是最有情的,也是最无情的。说它有情,因为它把美好的记忆镌刻在生命的深处,生命因此而丰盈;说它无情,因为它收去青春的水分,斩断过去的情意,磨钝敏锐的心灵。在这样有情与无情的流淌中,生活呈现出或者温情或者狰狞的面貌。就这样,在时间的洗涤中, 有的人留下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心怀感恩;有的人,变得潇洒放旷,无所畏惧。时间会把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拭目以待吧。

豆子的爸爸年底进城时给他捎回一杆汽枪,说是他的一个叔叔早给他买好了,是美国进口的。豆子听了很高兴,便拿着汽枪出了家门,可谁料到这杆汽枪却给豆子家种下了祸根。

豆子想去打鸟,大冬天的,哪有鸟呀,光秃秃的枝杈上只战战兢兢地有几只麻雀站在上面,不时惊恐地聒噪着,其实豆子也只不过想炫耀他的汽枪罢了。

他拿着汽枪趾高气扬地走在街上,冬天的阳光灰白地打到地上,连豆子和那杆汽枪的影子也都显得苍白无力。豆子不时抬起汽枪毫无目的地对着村里的老树做射击状。

豆子走到二子家门前的时候停下来,又把枪举过头顶,朝着二子家的烟囱瞄了会儿,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声,过了一会儿二子便从屋子里弹了出来。

豆子得意地乐了,二子还行,听出是他的声音。

豆子把笑容敛了敛。

“豆子,什么枪这么漂亮?”二子怯怯地问。

“汽枪,美国进口的。”豆子说着拉了一下枪栓,并没有看二子。

二子无限渴望地望着豆子和那杆汽枪,那杆汽枪在冬日的光里扩出一个浑圆的圈晕。这时二子的两个鼻孔里又淌出两条面条似的鼻涕,二子发觉后很轻巧地把它吸了回去。豆子鄙夷地看了二子一眼,“能耐真不小啊!” 二子很尴尬和无奈地笑了一下。

“谁跟我打麻雀?”豆子又把那种不屑的眼光递给了二子。

“我家还有活呢。”二子恳求地说。

“不去得了。”豆子说着扛着汽枪极其散漫地向前走去,嘴里吹着口哨。

二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跟了上去。

二子怕和豆子伤了和气,今天要是没活干,二子早可怜巴巴地去找豆子了。

在路上二子还有些心神不定,他知道晚上回家免不了父母的一通骂,但也无妨,二子想,他们听说我和豆子在一起,就不会说什么了。豆子是二子的挡箭牌,二子的父母也敬重豆子。

这时的二子和豆子都上到了初中一年级,学习同样地不好。豆子学习不好情有可原,他们家有一个厂子,豆子的父亲手眼通天,外面传闻他们家产几百万。二子不好好学习就太不应该了,有时还和同学们犯横,凭什么呢?就凭着经常跟豆子泡在一起?“跟屁虫”“哈巴狗”,同学们都恶狠狠地骂二子,二子不以为然,反以为美,招招摇摇和豆子在一起,也比蔫不唧没人注意强啊。

况且豆子手松,经常给二子一些好处,那也是一种诱惑。二子在家根本吃不到什么,而现在他也晓得肯德基、汉堡包是什么滋味了,他还和村里同伴吹嘘过,吹嘘的时候也很自豪。反正二子觉得自己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二子就是这样,没有多大出息,又不太自重。喜欢炫耀,又没有什么资本,就攀上了豆子。豆子家什么没有啊,还有一辆桑塔纳汽车呢,可惜二子还没有坐过,他是多么希望坐上一回呀。

二子跟着豆子去村外的北洼,那里有不少柳树。

到了北洼,豆子开始鼓捣汽枪,他还不熟悉枪性。“美国枪就是高级。”二子也跟着说:“是。”二子很恭敬地站在豆子旁边,随时听豆子的调遣。豆子弄了好长时间还没有理顺,心里便有些烦,二子就讨好似的凑上前想帮帮忙。

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不知怎么搞的,豆子把枪弄响了,子弹飞了出去,正好击中二子,二子倒在地上开始嚎叫、翻滚。

村里的同伴知道后都挺幸灾乐祸的,说豆子不是去打鸟,是打了一条狗,一条“哈巴狗”。待后来他们得知二子伤了眼,有可能瞎,便把澎湃的心情压了下去,眼睛要是坏了,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事情发生后豆子慌慌张张跑回了家,过了一会儿,豆子的父亲便叫来司机开着桑塔纳到了北洼。豆子的父亲亲自把二子抱上车,那时二子正捂住左眼小猫般蜷在地上,司机把车开到二子家。二子的父母那时正在骂二子偷懒耍滑,没想到豆子的父母会光临寒舍,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客套,豆子的父亲已经把发生的事讲了,二子的母亲一声惊叫,好像汽枪打伤的是她的眼睛一般,她扑到车里抱住她可怜的儿子,这时车子启动了,一直向北京城驶去。

二子被送到北京一家有名的大医院,等二子进了急救室,豆子的父母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待一切手续办好之后,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踱出了医院大门。

这时二子的父母正坐在楼梯的一个角落里,天快黑了,黑暗把他们一点一点挤小,终于躲进了暗影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发现了豆子的父母,便慌乱地迎了上去。他们甚至不敢问二子的眼伤得怎样,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豆子的父母,嘴里机械地磨叨着:“没事吧。没事吧。”其实他们早看到二子的眼睛冒了出来。

“实在对不起,”豆子父亲说,“医生说二子的眼睛可能保不住了。”他说得很沉重,“不过你们放心,我儿子惹下的事我担着,治病花的钱我们付,二子以后上学、工作、搞对象我都包了,我得对得起孩子。”他说得很激动。

二子的父母木木地站在那里,好像傻子似的,豆子父亲的一席话使他们悬着的心安稳了,他们最怕提到钱,他们真担心豆子的父母不管他们。如果那样的话,可怎么办呢?现在家里连一点钱都没有啊,不用说治病,连路费都不够,他们现在竟很感激豆子的父母。

二子摘了眼以后,除了有些空洞洞,别无大碍,刚开始几日伤口没愈合好,有些痛兮兮,二子龇牙咧嘴还很痛苦的样子,等伤口不疼了,二子又恢复了原态,总想出去遛遛,少年不知愁滋味,是一点都不假的,而二子的母亲已经偷偷抹了好几天眼泪了。没了一只眼以后咋办呢?老两口整日唉声叹气,又怕让二子听到,那边二子却不以为然,经常撺掇父母到外面玩玩。二子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到了北京城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敢轻易迈出医院的大门,况且他们舍不得花人家的钱,就说:“不去了,这么大的地方,又这么乱,什么人都有,可别再出什么事!”

“有什么事可出的?”二子看看父母畏畏缩缩土里土气的样子,就很恼火,“土老帽!”二子背过身子阴阴地骂了一句,以散去心中的不平。

二子自从上了初中以来,对他的父母就明显地不恭了,看他们无能的样子,一天天在地里滚,家里却穷得叮当响,再看人家豆子家,心里难免生出一些自卑。这种自卑就化成了对父母的怨恨。二子有一种天赋,他很快就能把这些自卑融进另外一种奴性中。在豆子家他显得懂事,很勤快的样子,用唯唯诺诺来赢得豆子家的好感,一旦豆子家对他挺满意了,他的自卑便彻底丢掉,从豆子家出来后他觉得腰也会挺直一些。

二子的父母小心谨慎地侍候着二子,二子还时不时训他们两句,离开家门口到了北京城,这父子的位置好像要倒过来似的。父母不肯到外面转,二子便跟他们找事,父母怕二子急出毛病来,便处处让着他,这就纵容了二子,使他越发有些不像话。

二子让父母给他买这买那,父母不干。

“这是人家的钱,不能乱花。"

“您不花,人家还不高兴呢!”但二子的父母不听他那一套,没办法,只得一点一点地挤,挤出一点是一点。

“这又不是你的钱,你小气个啥?”二子轻蔑地看着父亲,二子的父亲龟缩在墙角,把头埋下去,似乎没听到二子说什么。二子无奈而潇洒地摇了摇头,把钱在手上拍了拍,到外面的快餐店去吃饭。

年底的北京城自然热闹非凡,二子从父母那儿弄出不少钱,揣着钱,二子心里踏实了一些,脚踏实地地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先坐上了大一路,到西单下了车,吃了一碗兰州牛肉面,味道真是好极了,接着又到西单商场转了转。二子刚摘了一只眼,平衡问题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路时不免晃动,再加上二子玩派,又把两只手插进兜里,就时常碰到别人的身上,弄得别人以为他是小偷。二子左眼被白纱布包住,只露着右眼,而且还没有礼貌直瞪瞪地望着人家,大家觉得他不像三只手,再看他穿得破破烂烂,便认为二子是要饭的,都远远躲了。二子意识到这一点,脸不由得红成了一块布,别看二子赖,还是很要面子的,二子缩到一个角落里,把衣兜里的钱掏出来,仔细数了一遍,便走到少年服装专柜那儿,用右眼认认真真地把价格卡读了一遍,二子就在他的钱所能买的范围内尽可能地挑了一套颜色式样都令他满意的衣服,然后故作镇静地让售货员给他拿了一套。二子也没试,拿了衣服便往外走,到了外面二子才定了定神,刚才还是蛮紧张的,好像做贼似的,手心里还有汗呢。一想到那汗会沾在钱上,那钱又到了售货员手里,售货员一定发现了钱上的汗……

二子想这次肯定又被那个售货员嘲笑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二子只得无奈地仰了仰脖子,暂且把它忘了吧,北京大着呢,人多着呢,谁还会记得他呢。这样想来心情就好受一些。

现在二子迫切想干的就是到一个地方把新衣服穿上。

二子找到一个公厕,钻到最里面,脱了旧衣服,然后把它重重地摔到角落里,连看都没看一眼。

新衣服穿好后二子神采飞扬地出了公厕,嘴里打着口哨,手上甩着响指,眼睛左右四顾着,现在可没有人认为他是要饭的了。

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下了四路车便没了钱,原本再倒一路车就可以到医院门口,可现在只得步行了,还有三里路,在心情好的时候这段距离实在不能算长。

二子欢快地向前走着,华灯初上,红色的光晕罩在头上,二子觉得北京城的冬天真奇妙,像电影似的,色彩斑斓,可比老家强多了,一直住在这里该多好。

到了医院,二子的父母竟没认出他来,这也让二子着实高兴了一番。

“衣服哪儿来的?”待认出他后母亲问。

“买的呗。”二子拉长了音。

“得花好多钱吧?”

“不贵,才二百多。"二子轻描淡写地说着。

二子的父母顿时惊讶得直咂舌。

“真是败家子。”二子的父亲沉痛地说。

二子懒得理他们,倒头睡了。

过了几天,豆子和他的母亲专程来看他们,豆子的母亲又向二子的父母承诺了一番,他们说话的时候,豆子让司机拉着他和二子在北京城里兜兜风,风光风光。

豆子一直没问二子眼怎么样了,只是一个劲地问二子想上哪儿,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二子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怎么好了,二子对北京城本来不太熟悉,就说豆子你想上哪儿咱就上哪儿。

豆子望了二子一眼,见二子脸上的表情和从前并无两样,还是很听话的样子,就一拍二子的肩:“二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说完就让司机把车开起来,一会儿上这儿,一会儿上那儿,司机忙得不亦乐乎。豆子和二子很开心,也很随便。回到医院,豆子和二子的关系又比以前融洽了不少。

临走时,豆子的母亲又留下不少钱,弄得二子的父母又紧张了一阵,二子却无所谓,理所当然的嘛。

同室的一个病友的亲人羡慕得眼都发红,他们的儿子被车撞折了腿,司机开着车早跑了,连个人影也没见到,看病的钱都得自己掏。他们又开始愤怒地声讨,二子听了暗暗为自己庆幸。

余下的日子,二子不断从父母那里挤出一些钱来,豆子家留下的钱不少,二子的父母渐渐习惯了,把钱看得也不那么紧了,就由着二子的性子。

就这样,二子在出院前的日子是痛痛快快地在北京玩了一番。这段时光让二子以后很怀念,走了那么多地方,看到了那么多新鲜事,当然也吃到了不少的好东西,而最主要的是这期间花钱很潇洒,没有像以前那么艰难,真有些天马行空的味道。

过了小年,二子安上了一只假眼,腊月二十四,豆子一家把他们接回了老家。

二子坐在车里回望着渐渐远去的北京城,心里充满了留恋,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日子,北京城,多大呀,北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啊。

回到老家,二子一家又被豆子的父亲请到家里吃顿饭,席间有村主任、村书记,还有乡里的领导。二子一家被安排了上座,二子的父母坐在那里如坐针毡,他们一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敬重,所以不知怎么待着才好,二子的父亲一会儿搔搔头,一会儿又掏掏耳朵,二子的母亲只是使劲地抿着嘴,可惜两个门牙还是暴露无遗,他们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无端地陪些傻笑。

二子却很自然,他的旁边当然是豆子,他们还忘不了互相捅捅逗逗,豆子的父亲指着他们俩对乡里的领导说:“这两个小家伙,从小在一起,真是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豆子父亲的脖子红了上来,对众人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很痛心,不过事情发生了就得按发生的办,可以问心无愧地讲我们尽心了。”豆子的父亲把话停下来,望着大家,村主任、村书记说:“那当然,村里的人都看到了,没有不赞成的。”二子的父母也忙着说:“那是,那是。”不知再说什么,忙低下了头。

接着豆子的父亲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又对大家说:“以前我跟二子的父母许了愿,二子以后上学、工作、搞对象我都包了,这不,我已经给二子转好了学,转到县一中,过两年再把他送出去,我还是那句话,要对得起孩子。”因豆子的父亲很激动的样子,大家的情绪也都上来了,大加称赞,二子父母也加入了此行列,他们心里却好像做错了事似的。

末了,豆子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二子说:“二子,从今以后你就跟我的儿子一样,我要像对待豆子那样对待你,不过,到了一中你可要争口气啊。”

“嗯。”二子答应了一声忙把头低下去,这可是最令人头疼的事了。

这时村主任和村支书听出了豆子父亲话里的意思,连忙对二子说:“二子,还不叫干爸干妈。”

“干爸、干妈。”二子叫得毫不犹豫,倒弄得豆子的父母有些准备不足。

过了正月十五,二子便到一中去上学,可是二子懒散惯了,根本学不下去,一中的学生大多是学习尖子,只有那么几个有来头的学生学习不怎么样,二子很快和他们凑到一起。

过了些日子,二子和他们又渐渐疏远了,他们都花钱如流水,二子手头不宽裕,总让他们瞧不起也不好,自己就主动退了出来。

二子这学上得挺没劲,时间长了,同学们又看出他的左眼是假的,背后叫他“看人低”。二子听见过几回,弄得他很败落,连早先的赖气也没了,整日无精打采,孤孤单单坐在教室的一角,心里真闷得慌。“这一中简直像个地牢。”二子愤愤地想,所以整天就盼着星期六,到那天豆子会骑着摩托车来接他。

豆子的摩托车是他父亲新买来的,说是专门用来接二子上下学。那辆摩托是日本赛车型,整体形状像是正在向前冲,发出的声音也很勇猛。以前都是豆子在学校门口等二子,二子出来后他们便回家。

这次二子叫豆子驮着他在操场上转转。豆子知道二子可能受了气,也想给二子挣点面子,车便开得飞快,在四百米的环形跑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隔两天再到学校,班上的同学对他的态度就有所好转,起码不是看不起他了。有的男生还向他打听开摩托的那个人是谁,那辆摩托是什么车型。

二子说那是我的一个干哥们,花了五六万买的日本原装本田。

后来二子想,豆子的摩托就是管用,就很感激豆子,是豆子使他又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不知怎的二子回校后突然懂事起来,知道学习了。二子脑子不笨,入了门成绩就突飞猛进地上,令老师和同学们都惊讶不已,二子在班上的地位也往上升了不少。

二子好好学习的原因是豆子的父亲对他慈父般的关怀。

星期六回来后豆子的父亲总是问这问那,考试没有,考多少分。以前自己父母问这些二子早跟他们翻了,现在二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心翼翼地看豆子父亲的脸色。开始时分数考得低,二子不好意思就瞎编个分数蒙混过关。豆子的父亲何等人物,做得不露声色。过了些日子,就是那个星期六,豆子的父亲再问二子学习情况的时候,顺便对二子说:“前几天去了一趟一中,见到了校长和你们班主任。”往下就没再说什么。

那天二子刚刚有了那么一点兴奋,就被豆子父亲的几句话压了下去,心里沉沉的,回家后也不说话,父母问他哪儿不舒服,他和他们发了一顿脾气,然后又委屈地哭了。

第二天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拿出了书本。二子的父母对儿子的变化也感到意外,但是他们很高兴,有活也不使唤他,叫他安心学习。

二子回来,见到村里儿时的伙伴竟变得很谦和,和大人说话也很懂事的样子。村里人认为这是豆子家的功劳,把二子调教好了,他们好像忘了二子的眼睛是被豆子打瞎的,他们立马原谅了二子,虽然二子常常坐着豆子的摩托车从村子里呼啸而过,他们甚至可怜他,认为他还是年龄太小,不谙世事,还不晓得瞎了一只眼对他以后有多么大的影响,至少到了搞对象的时候他将会受到很大的挫折。

其实二子这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坏眼之后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也在迅速地成长着,嘴唇上的小绒毛已经渐长渐黑,心里已经有了那么一种美好的愿望,他喜欢看漂亮的女孩子在夏天穿着花裙子,走起来婀娜多姿,他也希望和她们有更多的接触,哪怕是和她们之间的距离,无论是心灵的还是空间的,近一些都是好的,而这时他便想到他的那只眼睛,心底的自卑便油然而生。

他曾偷偷地照过镜子,本来不漂亮的面孔又因为有了这只假眼而显得更不协调,让人感到太多的不雅和缺憾,心中那种美好的愿望还没有开放便枯萎了。二子心里就恨透了豆子,他对着镜子大声地骂豆子,然后又把镜子摔到地上,镜子四散开来像一朵美丽的花,二子望着这朵美丽的花心里才好受一些,从此也就不敢照镜子。

但没过半天他就原谅了豆子,他是个没有主见也没多大抱负的家伙,怕吃苦,好不容易有了豆子家这个靠山,他可不愿错过去,他才不傻呢,况且豆子他爸一个月还给他一百块钱呢,为了那一百块钱也为了以后的前程,二子把对豆子的一点怨恨慢慢地淡化,最后竟滋生出对豆子家的一些感激来。女孩子以后会有的,什么都会好的。

于是在校期间二子一个人独来独往,逍遥自在,虽然有些压抑,但还过得去,再说豆子星期六会来接他,大摩托一开,也够威风八面了,并不比别人差。

那个星期六却怎么也见不到豆子,二子在校门口踱来踱去,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离开了校园,他很着急。校园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太阳也压了下来,二子赶紧搭辆车回家。

二子先去了豆子家。离豆子家还很远就看到豆子家门口聚了不少人,二子心里有些发毛,这时他看到自己的父母正站在豆子家的院子里,就跑了过去,二子的母亲看到二子,忙把二子拉到旁边,呜咽着说不出话,却用手去拭眼里的泪。

“妈,您哭什么,出什么事了?”二子有些发急。

二子的母亲还是哭个不停,两只眼睛被揉得红红的,像两个烂桃。

“您说话呀?”二子大声地喊。

“二子,豆子他没了。”二子的母亲很痛苦地说。

“什么!”二子脑袋“轰”地炸开去,身子便重重地跌到地上,他的母亲赶忙去拉他,二子被软绵绵地拉起来,这时二子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木木地站在那里发呆。

“二子,二子你怎么了?”二子的母亲惊慌地哭喊着。

二子突然“哇”地哭了,又跌跌撞撞地向豆子家的正房跑去。

豆子的母亲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豆子的父亲老泪纵横地坐在旁边。

二子扑到床上,“干妈!”二子喊,豆子的母亲睁开迷茫的双眼望着二子。她的目光已经发僵,她以为是豆子呢,“豆子!”她疯了似的抓住二子的手。“干妈,我是二子。”二子眼泪又落了下来。豆子的母亲清醒了一些,“二子,我的好儿子!”她突然抱住二子的头呜呜地哭了。

豆子是开摩托车接女朋友时在路上和一辆大卡车撞到了一起,豆子死时面目全非四肢分离,村干部没敢让他的父母看到,便早早地火化了。

二子休了一周,和他的母亲侍候着豆子的父母,二子的母亲把饭做好后他便把饭端过去。

“妈,您吃点饭,保重身体要紧。”二子已经不叫干妈了。

豆子的母亲终究吃不下去,二子只得端回去,过了一会儿,热好了,再端回来。

没事的时候,二子和母亲就坐在床边和豆子的母亲待着,怕她孤单,也怕她想不开寻短见。

晚上回到家,二子和母亲暗暗垂泪。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二子提不起精神来,也不再像以前为自己失去一只眼睛而常常记恨豆子,相反,二子对以前的那些想法感到后悔,便经常有些自责,有几天二子深深地陷入了内疚的陷阱里而不能自拔,他神经兮兮地认为豆子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平时他总是暗暗恨豆子打瞎了他的眼,老天爷一定知道了,就惩罚了豆子。二子越想心理负担越重,有时竟自言自语,得了癔症一般,二子的母亲见他这个样子,认为是豆子的魂缠住了二子,便叫二子和她一起到豆子的坟上烧些纸钱。

豆子的坟就在北洼的树林子里,秋末的北洼树叶子已经掉尽,眼看着就接上冬天,二子想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去年这时豆子还和他一起快快乐乐地玩,现在却已物是人非了,不免就有些伤感,给豆子烧纸时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心里痛快,也找到了一些安慰。

走出北洼的树林子,二子忍不住回头望望:“豆子,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二子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二子回到学校后精神也上不来,大病初愈一般。他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想着豆子以前对他的种种好处;甚至豆子那副大模大样看不起人的样子,他都觉得是一种久违的亲切。有时二子竟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他是真心真意的,如果能让豆子复活的话,他情愿献出自己的另一只眼睛,这种想法在他心里徘徊了很久,虽然不可能实现,但二子的心可见一斑。

回家后二子常上豆子家,豆子的父母很高兴,待他比以前更好了。

时间长了,村里人都说二子这小子,还真鬼。

二子上到初三时,豆子的父母就开始为二子的求学做准备。身体有残疾的学生哪儿都不愿要,还是豆子的父亲活动能力强,多方打点,一路绿灯,二子学习又很抓紧,没让豆子的父亲太为难,成绩虽然比中专分数差几十分,但够委培线,豆子的父亲花了二万块钱,二子上了中专。

中专毕业后豆子的父亲又给二子在城里找了个好工作,收入颇丰,最终二子又找了个好对象,人不错,长相也不错,这是二子没有料到的。同事们都说二子好福气,找了个好对象,又有个有钱的干爹。

有时二子想自己还真是好福气,本来这些都应是豆子的,现在却让他“窃为己有”了,便很为豆子惋惜,心里也生出感念之意,就常常去豆子的坟上走走。

二子知道假如不发生这一系列的事,他二子就不是今天的二子了,虽说缺一只眼睛别扭一些,但凡事能要求它完美吗?有时二子不免有些自嘲,那只眼失去得也真是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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