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长物志》之雅趣生活
2016-05-30王婧怡
王婧怡
摘要:本文简要分析《长物志》一书的“雅”与“情”,书中内容丰富广泛,全书共有12卷,分别讲述有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蔬果、香茗,每篇文章虽短小精湛,但却是晚明文人生活和审美意趣的精彩写照,也是体会学习这一时期设计风格及其设计思想的重要文献。
关键词:《长物志》 生活 审美
“长物”,原意是指多余之物。但事实上文震亨在书中所介绍评述的又并非是多余之物,有些已经成为我们常见常用的生活必需品,有些虽然现今已经很少使用或不再使用,却也体现了当时的文人雅士寄托精神世界的不可或缺之物。书中十二大类反映了古代簪缨世族的闲情雅趣生活,凡园之营造、物之选用摆放,都崇尚清雅,遵法自然,尽显长物之美,尽如人格高洁。
整个明代,士大夫阶级都有一种怀古情结,一种汉唐之思,习宋之风,文震亨也说大门前的春联需要寻觅唐诗中的佳句,贴在门口,才有意境。他所讲的道理总是结合具体事例,建筑布局、开窗、房内布置陈设都有细致的安排,园林中那些雕花的窗户,是江南建筑里最为旖旎的风景。把当时先进的美学思潮落实到实际的应用层面,表明他不仅对于江南园林建筑艺术有着深入的思考和心得体会,而且有着实践之力,言语间传达出这些事物细节的微妙变化。
这部书所述之物都依照其所阐述的规矩进行规划设计。室庐应当环境清静,风景秀丽,门窗古朴纯净,设置合理;花木应当使居所四季风景变化,赏心悦目;水石应当秀美,集自然大景于小院景之中;禽鱼应当宜赏养性,和谐有趣;书画应当章法错落有致,隽永俊美;几塌应当和规有度,舒适实用;器具应当精致实用,简洁有型致;衣饰应当合于时宜,有儒雅之风;舟车应当稳妥实用,不僭越;屋内布局应当讲究方位,层次合理;院内布局应当雅致精细,不繁杂媚俗;蔬果应当品食合理,注重养生;香茗应当清淡悠远,清心雅逸。虽是些闲暇小事,身外之物,但寄之以真性情,其中格调自然也已不同。
一、“雅”之审美
“古”“雅”“韵”是文震亨在此书中主要传达的三大审美标准。他讲求的是一种格调品位,厌恶的是“凡”“冗”“俗”,艺术世家出身的他自然有着不俗的艺术修养,深厚的美学功底,十分不屑附庸风雅者。第一卷为居住环境营造之用,提倡“萧疏雅洁”“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江南园林自明代开始繁盛,当时的高雅之士喜欢去山水绝佳处建园,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去山中建园,交通又不方便,花费又高昂,造园家便提倡因地制宜,“大隐隐于市”,虽文震亨也仰慕歸隐,但即便居于闹市,也要拾掇一番,使门庭雅洁,居住惬意。对厅堂、山斋、丈室、佛堂、茶寮、琴室、浴室这些功用不同的居室的内部陈列布置都有细致安排及描述。卧室应简洁素雅,一旦华丽多彩,便如少女闺阁,不是幽居之人所适宜的。还必须在墙上开壁穴,以供卧谈夜话,下面再放置盛鞋袜的抽屉。室内也不必多植花木,只需品种珍贵者种上一棵足够,再配上灵璧石或英石。他羡慕“云林清,高梧古石中,仅一几一榻,令人想见其风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韵士所居,入门便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向往做个“眠云梦月”“长日清谈,寒宵兀坐”的幽人名士。如果“堂前养鸡牧豕”“政不如凝尘满案,环睹四壁,犹有一种萧寂气味。”
造园不仅为了居住,更是要造景。陈设根据环境的繁简大小和寒暑四季而变化,使景观中的一车一船一草一木不再是孤立的存在,“宜”——与环境相协调,才有诗情画意,这是就是中国造园的最高境界。第二卷中描述花木的生态习性,搭配种植可见四季之景,花木各有姿态,形成独特的景观艺术,雅致布局。配以卷三的水石,构建小中见大的自然之景,禽鱼活跃其间,调心养性。室内将书画,几榻布置其中,前者美感,后者舒适、实用,几案置文房四宝,灯炉杂件以精良为乐,气韵清雅,善心悦目。文震亨还十分擅长古琴的弹奏,在这卷中道出了古琴的讲究:古琴以年代久远,漆色掉光,琴身斑驳如梅花纹,木色深黯,弹起来的声音不沉郁的为佳。琴轸以犀牛角、象牙为佳,音位扇镶嵌珍珠作琴徽,不必用金玉,因为局部太过夺目会致使整个古琴黯然失色,雅致尽失,琴弦应用白色柘丝,古人虽有朱弦清越之说,但不如柘丝质朴天然。这些都体现了文震亨不追求材料的价值,而是热衷于追求一种黯雅古朴的美感,这样的审美观念无不体现“雅”。
在第八卷中文震亨认为文人雅士的着衣要娴雅,居住在城市则有儒雅之风,闲居山林则有隐士高风,如果一味追求“染五采”“饰文缋”“侈靡斗丽”又怎能穿出文人雅士的风范?在儒家思想的主导下,衣冠服饰成为古代礼仪、等级制度的重要内容之一,打上了鲜明的等级烙印。所以文震亨的基本服饰思想是要合于适宜,既合于身份场合,也合于季节时令,不追求过分华丽,也不刻意衣衫褴褛,这种着衣风格才应符合雅士心境。还有提及被、褥、绒单、帐,这些置于床榻居室,从面料到用色,无不建议以“雅”为主,兼顾节俭实用,用旧了的再用至别处,使物尽其用。
最“雅”的莫过于书画卷了。文震亨自小就在曾祖父文徵明旁侯茶研墨,从笔墨纸砚到论画,赏鉴、装裱都无一不精,也形成了自己丰富独特的观点理念。他认为山水最难,难在意境,即“画之灵魂”。欣赏书画就像面对如花美眷,因为古画纸绢薄脆易碎,需格外小心谨慎展开观看,只有遇到真正懂得鉴赏的人和博古通今、颇有阅历之人,才可与其谈论交流。若遇到粗鄙之人,只有秘密深藏。好比古人读书前的仪式那般,净手焚香,怀有虔诚的敬畏之心,去欣赏、观摩画作。书画中的“雅”不仅体现在作画中,更体现在赏画当中,对书画的那种珍视,无不彰显出文人气质。
二、“趣”以寄情
书中共269物,物物皆有性情。文震亨的好友沈春泽在序言中就讲到:“有些人喜欢山林幽泉之地,热爱品酒赏茶,喜爱收藏图文史志、古玩器皿,对社会来说这是娴雅之事,于己而言是多余之物,反而那些惜才识人者却能借此考察一个人的格调、才智与性情,所谓何故?”此段恰承接上文笔者所谈到的“雅”。这些文人雅士热衷于追求居处之雅,可使心静,渴求陶渊明那般隐居山林,远离官场和喧嚣纷扰的复杂社会,避世以求得内心之静,终日读书饮酒,寄情于山林,旷达心胸,享田园趣景,读书已经不再是为了修身、治国、平天下,而是颐养身心。如今,这种生活方式实在难以达到,而文震亨所求的避世之意不在于出世而在于入世,来求得更独特也更高贵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取得地位和身份已不再出于功利地依赖于官阶和财产,而是依赖于簪缨世族所独具的、能被世人所体察到的“韵” “才”“情”。
文震亨还提倡掩去人巧。“禅椅以天台藤为之,或得古树根”,枝节横出,以像玉一样晶莹光滑、不露斧凿痕迹为上品。除此之外,几榻卷中也阐述了两种不同的审美观点:“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燕衎之暇,以之展经史,阅书画,陈鼎彝,罗肴核,施枕簟,何施不可。今人制作,徒取雕绘文饰,以悦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所有的家具,不仅雅致,更是注重流畅简洁的线条,“有古断纹者,有元螺钿者,其制自然古雅”,用大理石镶嵌的,用退光朱黑漆,又在漆面上雕刻竹子或是草木图案,后用腻子粉填充的,用新螺钿的,都不够庄重典雅。故雕花用如意、云头等纯粹图案装饰即可,不可用龙凤花草等俗气样式,可这些样式恰为平民百姓所钟爱的吉利纹样;宋代剔红虽“刀法圆熟”但却“刻法深浅,随妆露色”,以此为佳。“斧斤外露”为文震亨反对,因为“露”便不雅,“工”则易俗,故不喜欢极尽人工之巧的核雕玩件。凡是精工华美、雕嵌满绘、铅华粉黛之物,虽是美观,皆落于俗套。
序中谈到这种汲取古今水木清华之气供自己呼吸,搜罗天下奇珍异玩之物任自己把玩;手里拿着那些穿不挡寒、食不疗饥、锁杂碎细之物,却珍贵胜过锦衣玉食、拱璧轻裘,视为连城美玉,不惜一掷千金,以“寄我慷慨不平”的强大欲求,这不仅反映了明清社会经济发展昌盛,能工巧艺发展繁荣,更是在艺术文化领域涌现出这样一批文人雅士,文士们对这类物(包括环境、居所等)的依赖和向往,这是在官场中不能得到的东西和做到的事情,以物之雅趣来寄托自己的豪情壮志,使物我一体,世间的“真”“善”“美”由此相生相韵。
出行对于交通不便的古人是件大事,众宾赏湖游水所用之船要“轩窗阑槛,俨若精舍;室陈厦飨,靡不咸宜。”就像一座精致的小屋,无论舱内陈设,舱外宴饮,都要适宜。小船可用迎来送往,远近郊游,以尽离别之情;可用来游山玩水,发思古之幽情;可用来戴月踏雪,以彰显高雅情致;或在船上共赏良辰美景,或观看美女乘舟采莲,或泛舟听子夜清歌,或赏江中歌舞,都有闲适得意之趣。船舱中可容纳数人,放置桌凳、酒器、茶具、盆景等,饮酒写诗作乐,好不热闹。一人游湖可乘小船,“或时系于柳荫曲岸,执竿把钓,弄风吟月;以蓝布作一长幔”,行船時以一童子撑船。梁实秋曾评论说:典型的中国文人应是“儒”“释”“道”三者合一的人。除却漂泊之感,船的另一典型意象是自由。这种思想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庄子,他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舟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对于中国文人来说,“泛舟不系之舟”,却成为颇具吸引力的人生理想,李白就有“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一说。登山用篮與,“武林所制”,是一种竹轿,需人力抬。金庸先生的先祖查慎行《寿朱竹垞》诗曰:“茗碗登堂无俗客,篮舆扶路有门生。”意思是来饮酒喝茶的都是雅士,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停在门口的篮舆随时有轿童侍立左右,等待出发。唐朝诗人白居易亦常乘坐篮舆,不仅山居时要坐,上桥时也要坐,如此惬意,寄情于湖光山色中,颇有一番情趣,以至于不愿入朝为官。
《长物志》十二卷内容丰富,其背后的大时代背景和蕴含的深刻审美思想更为深厚,恐现今的阅读体悟也只是惊鸿一瞥。文震亨在此书阐述更多的是对园林的玩赏,对长物的鉴赏之道,他所介绍欣赏的摆件古物日趋商品化,已然成为了“优雅的装饰”,凡是有一定的财力就可以买到,导致现今市场供不应求。这些原来只是士人独有的特殊消费活动,竞相被附庸风雅之人模仿,传统文人雅士所推崇的“物”的精神早已渐行渐远。这本著作现今看来的潜在意图是想警醒世人:最重要的并不是拥有这些物,而是知晓使用物的方式。
参考文献:
[1]文震亨.长物志[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2]李砚祖.长物之镜——文震亨《长物志》设计思想解读[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9,(05).
[3]张燕.《长物志》的审美思想及其成因[J].文艺研究,199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