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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历史”的角度看“和”文化的对外传播

2016-05-30刘笑盈

对外传播 2016年2期
关键词:话语文明历史

霍金在《时间简史》中曾说,如果时间和空间的联系固定不变,那么我们无论向前走或者向后走,向左走或者向右走,是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但我们为什么可以记住过去,却无法知道未来呢?答案是,存在着“虚”时和“实”时的区别,科学定律不区分过去和将来,但是自然活动、人类的活动和思维习惯的“时间箭头”却指向未来而不是过去。这里给我们的启示,一是要了解未来,必须认识过去,二是要从具体的问题研究入手,“历史总结中的每部历史将不仅描述时空,而且描述其中的每一件事物,包括能观测宇宙历史的人类这样的复杂生物体”①。对“和”文化的阐释和对外传播,正是这样的一个二者合一的问题。

一、认识“和”文化对外传播的两个基本角度

宏观历史和“元”话语是我们认识“和”文化对外传播的两个基本角度。

宏观历史研究的开创者,法国的年鉴学派不仅注重历史的选择和意义,而且给我们提供了观察这种意义的方法。用年鉴学派主将——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话来说,历史运动有着三个不同的层次,“在表层,是属于短时段的事件史……,在中层,是以较慢速率变动的局势史……,在深层,是以世纪量度的长时段的结构史”②。这是构成历史速率的三种基本单位。如果说长时段是结构性的变化,中时段是周期性的波动,短时段就是那些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长时段的结构变化决定了中时段的格局和短时段的事件,这就需要我们的叙事具有宏观色彩。

从宏观历史长时段的角度看,人类历史上重要的转折点并不多。如果说公元前800到200年德国学者雅斯贝斯所称人类的“轴心时代”算一个,公元15-16世纪以来世界开始走向近代化和整体化发展算一个,那么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以来便是第三个了。在第一个转折时代,包括古希腊、印度和中国,几个地区几乎同时、而又单独地进入了精神运动的繁荣期,用雅斯贝斯的话讲,这是“真正人类精神的第一次觉醒”,形成了不同地区对外在世界的不同总体认识体系。在第二个转折时期,人类开始进入了科学技术和近代化的时代,这次从欧洲开始的近代化运动最终促进了“世界历史”的形成。而第三次转折则是我们正在经历的“全球化”进程,这次历史转折的意义不亚于甚至可以超过前两次转折。假如我们借助亨廷顿的“文明”概念可以这样描述:如果说第一次是人类早期的不同文明分别在各自地区发展而达到相对高峰,第二次是这些独立发展的区域性文明开始走向交汇和整体性发展,那么这一次转折则是这些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文明开始由一种强制性、单向和冲突式的整体性发展走向了一种平等、开放和并存共处的整体性发展了。这次转折的意义就是人类的相处基础从政治、经济的表层转为文化的深层,从文化的西方一元论发展到多元结构,战争、征服和冲突开始被争取和平与发展的潮流所取代,在种种全球性问题、毁灭性的威胁产生的同时,人类的联系也更加紧密,人类的共同体意识、全球意识正在形成。

所谓“元话语”,是从语言学研究中借用的一个概念,元话语(metadiscourse)又被称为“关于话语的话语”,是指语篇中能标示话语结构、表明态度、提请对方注意或引导受众理解的各种语言手段。我们还可以用“元概念”——即关于如何支持其他想法产生、传播的概念,可以用“元理论”——即—个学科的实体理论和研究方法的指导原则,来表明这个意思。在对外传播中,我们从国家形象研究到话语体系研究,也开始使用“元话语”的概念。这里所谓的“元话语”,是本体论,是话语体系的基本构成单位、最基本的理论与概念。例如,有的学者提出要建立富有历史意义的“元话语”,应该超越以民族国家为出发点的“软实力”概念,站在全球大多数人的立场上,建立“替代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另类政治经济与文化想象的、大家都视之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文化-伦理格局”③。还有学者认为,我国对外传播的突破应该是“超越你-我两元思维”、“建立人类的终极关怀意识”,从而“建立全球传播的新想象”。④但是,不管是“另类想象”还是“终极关怀”,都需要一个支点,笔者认为,不管是从历史的纵向,还是在学科的横向来看,“和”文化都可以作为其中的一个汇聚点。

二、融通中外的“和”文化体系

“和”文化是具有东方文化独特含义和极具有现代全球意义的元概念,是我们消解和对抗当前的舆论宣传困境、建立话语体系的基础性概念。

“和”文化也是“和谐”文化,“合和”文化,平衡与“度”的文化,是以和谐的内涵为理论基础的文化体系,是具有悠久历史又能满足当代需要、可以“融通中外”的基本概念。中华文化的和谐理念滥觞于尧舜时代。《尚书》就有“协和万邦”、“燮和天下”的记述,《周易》中也贯穿着“天下和平”的政治理念。春秋初期,管仲明确提出“和合故能谐”的和谐观念,认为只有协调、合作才能达到和顺、和睦、和谐。有研究者认为在中国语言中,“中”与“和”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中华民族的“道”,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追求平衡、和谐的“中”与“和”⑤。习近平说:“中华文化崇尚和谐,中国‘和文化源远流长,蕴涵着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协和万邦的国际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人心和善的道德观。在5000多年的文明发展中,中华民族一直追求和传承着和平、和睦、和谐的坚定理念。以和为贵,与人为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理念在中国代代相传,深深植根于中国人的精神中,深深体现在中国人的行为上。”⑥

中国的“和”文化是具有独特文明色彩的概念。在人类的发展史上,自渔猎进入文明社会以来,出现过农耕民族文明、海洋民族文明和游牧民族文明三种不同的文化类型。如亨廷顿所说,文明是最广泛的文化实体,“事实上,文明是所有史话中最长的史话”,文明的“独特性和特殊性”是“它们长期的历史延续性”。⑦中国是农耕文明的代表,与其他文明不同,农耕文明面对的主要生产资源是相对稀缺的土地,生产方式是靠严酷的自然推动,不断循环重复,正如汤因比所言,“自然环境对人类是一种非常残酷的监工”⑧,所以体现农耕文明的东方文明更多的强调平等、秩序与合作,要同伴,要和谐。

中国的“和”文化是内容丰富、适用范围广的概念。这种“和”文化,包括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各个层面,还有人提出“人心和善、家庭和睦、社会和谐、世界和平、天人和合”的“五和”概念。就“和”文化的内涵,也有几个特点:如“和而不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承认事物的多样性;如《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讲究不偏不倚,恰当适度,中庸、平衡与节制;再如“礼之用,和为贵”,强调制度化的“礼”与精神性的“和”两者刚柔相济,互为配合等等,内容丰富。

中国的“和”文化还是开放包容、不断演进、可以与当代世界有机融合的概念。“和”概念的产生,就经历了由实转虚的演变,逐渐从具体器物与感官经验抽象而为价值理念和精神诉求,用来表达协调、和谐、平和等观念。尽管是农耕文化的代表,但在中国文化中也有游牧文化的因素和对海洋文化的向往,不拒绝对文化的包容和发展。在“和”文化的现代表述中,在和平崛起论、和平发展论、和谐世界论的基础上,中国政府近几年更是发展出了“和睦、和谐”的中国发展观,“文明包容互鉴”的国际文化观,“平等互利、合作共赢”的经济观,“和而不同”基础上的“求同存异、和平共处”的国际关系观,以及“达则兼济天下”的国际责任论等等,而且这些理论还有进一步的阐释作为支撑⑨,初步形成了“和”文化在当代世界中的新话语体系。

在中国发展的外部舆论环境中,最大的任务就是建立大国崛起与和平发展的理论体系,最大的障碍就是建立在所谓“修昔底德陷阱”和“文明冲突论”基础上的各种“中国威胁论”。其实,“文明冲突论”也可以从西方文明的经济地理和历史文化结构中找到基础。海洋文明面对的主要生活资源是大海,正如黑格尔所说,“大海给了人们茫茫无定、浩浩无际和渺渺无限的观念”,“大海邀请人类从事征服”。⑩体现海洋文明的西方文明更多的强调自由和竞争,有对手,要征服,从竞争上升为冲突。就人类所追求的两大观念“平等”和“自由”而言,不同文化的取向还是有所不同的。“虽然平等和自由的观念都只能在群体社会生活的氛围中形成,但平等表现为个体对群体的一种依赖”,“而自由则更多地表现为个体对群体的一种超越。”11不过我们看到,在当代的历史条件下,西方文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使是提出了“文明冲突论”的亨廷顿,也承认世界进入了多种文明并存的时代,也认为文化可以超越政治,是更深层的世界发展基础;尽管他大谈冲突,但他也知道文明之间的大战是不可想象的,所以也提到了所谓文明相处的三原则:“避免干涉”、“共同调解”和扩大“共同性”。12这也恰恰是“和”文化所提倡的,说明“文明冲突论”终将归于“包容互鉴论”与“和”文化的包容和解释之中。

解决不了问题就取消问题,所谓取消问题就是换一个角度看,或者从更高的层次看问题,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三、“和”文化对外传播的任务艰巨

尽管“和”文化为新的时代提供了传播的“元话语”,但是“和”文化对外传播的真正实现,依然任务艰巨,关键在于传播的有效性,也在于传播的长期性。

2014年底,环球时报舆情中心发表了2014年中国形象与国际地位的多国调查报告,这一调查兼顾发达和发展中国家,共收回有效问卷17544份。调查显示,有64.3%的受访者认为,中国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强国,当被问及“你认为中国已经具备世界性强国的哪些条件”时,有71.5%的人选择了“经济实力”,36.5%的人选择了“政治及外交影响力”,33.3%的人选择了“军事实力”,而选择文化影响力的受访者仅占29.1%13。尽管这一比例已经远高于2013年的22.2%,但可以看到,“文化”依然是影响中国发挥重要作用的“软肋”。

人是不可能离开文化而生存的。抽象点说,“文化是作为理性生物的人的发展”,具体点说,“文化是每一个具体历史阶段都获得特殊存在方式的历史现象”。14而文化就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有两个典型的基本特征:其一,文化的核心是一种价值观念;其二,文化是一个开放的交换系统,传播是文化的基本存在方式。

价值和传播是文化的基本属性。文化具有时空属性,在不同的时、空场域中,产生了众多各自不同、独具特色的文化。从单个民族纵向的时间角度看,文化是动态发展而不断进化的;从整个世界横向的空间角度看,文化又由于不同文化间的交流和沟通,呈现出一种整体上的趋同性。“一方面,文化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使人类文明的表现形式丰富多彩,文明也因彼此不同而产生了交流融通的欲望和动力,而文化正是在这种交流和相互吸取中得以发展;另一方面,从传播的角度说,传播的内容不仅仅是信息,任何信息都包含有文化的要素,在信息的背后是价值观的传递。”15

传播是当代最值得研究的课题。所谓传播,用一句话来表述,就是“用科学方法制造同意的艺术”。如果再复杂一些,我们可以用20个字来表述:准确定位、有效沟通、制造语境、建立关系、获得同意。在以前的文章中,我们曾经提出过中国话语体系对外传播中要把握好四种关系16,提出国际关系转型中中国外宣的途径是有效联接,内容、渠道和语境的三位一体以及“度”的把握17。这些其实就是这20个字的具体化的解释。对传播内容的把握就是准确定位的要求,而渠道和方法则是有效沟通的要求,制造语境是改变关系的关键。对于“和”文化的传播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已经具备了这种语境的历史基础。在全球化体系中,其权力机构需要多种平衡,需要各方力量的相互重叠和相互影响,在本质方面是与冷战体系的支配性特点相对立的;是融合和一体化,即便是融合之中的斗争和冲突也不像过去那样非此即彼,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一现实开始也为西方的部分理论家所接受,在国际关系中的回归理论看来,“在任何给定的情形下,认同的边界就是如何确定自我的边界”。因为“认同是利益基础”,所以国家身份认同和世界体系认同是建立国际秩序的关键。“可以说,如果国家只认同它们自身,那么国家体系就会处于无政府状态”,而要摆脱无政府状态的关键,就是建立“相互合作的集体认同”。18显然这正是“和”文化传播所需要的历史语境。当然,这一文化传播的任务绝非是一蹴而就,而是长期而艰难的。

「注释」

①(英)斯特芬·霍金:《自然·人·哲学·时间史之谜:从大爆炸到黑洞》,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73页,第165页。

②转引自陆象淦:《现代历史科学》,重庆出版社1991年,第226页。

③赵月枝:《国家形象塑造与中国的软实力追求》,《文化纵横》,2013年第6期。

④吴飞、展宁:《建构全球传播的新想象:2014年对外传播研究述评》,《对外传播》2015年第1期。

⑤《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具体路径和切入点》,《湖南日报》2015年9月15日。

⑥习近平:《在中国国际友好大会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成立60周年纪念活动上的讲话》,新华网,2014年5月15日。

⑦(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1998年,第27页。

⑧(英)汤因比:《历史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7页。

⑨例如文明包容互鉴论,就有习近平在2014年3月27日访问联合国教科文总部时演讲中提出的文明交流互鉴三原则,及在2014年9月25日纪念孔子诞辰2565年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提出的对待他国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四原则等等阐释作为基础。

⑩(德)黑格尔:《历史哲学》,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第96页。

11冯亚东:《平等、自由与中西文明》,法律出版社2002年,第97页

12(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1998年,第366页,第370页。

13王欣:《超六成国外受访者认定中国已是“世界性强国”》,环球网,2014年12月7日。

14(苏)弗·让·凯勒主编:《文化的本质与历程》,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2页,第60页。

15刘笑盈:《用中国特色的新闻影响世界》,《对外传播》2012年第4期。

16四种关系包括讲道理和讲故事,自己讲和别人讲,对内讲和对外讲及现实传播和价值传播。引自刘笑盈:《关于构建中国话语体系的思考》,《对外传播》2013年第6期。

17刘笑盈:《国际关系转型中的中国外宣》,《对外传播》2015年第9期。

18约瑟夫·拉彼德等:《文化与认同:国际关系回归理论》,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6-77页,第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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