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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作家艾特洛维克:拉美爆炸文学之后的新侦探小说代表

2016-05-30拉蒙·迪亚斯·艾特洛维克

滇池 2016年2期
关键词:特洛拉丁美洲维克

拉蒙·迪亚斯·艾特洛维克简历 1956年生于智利蓬塔阿雷纳斯,1980年至 1995年担任诗歌杂志《纯水珠》主编,1991年至 1993年任智利作家协会主席,并于 1992年 8月主持“相聚圣地亚哥”国际作家大会。2009年创办“黑色圣地亚哥”国际侦探小说节并担任第一届和第二届主席。2014年受邀成为智利天主教大学驻校作家。著有诗集《被击倒的诗人》《不在场的旅人》等,短篇小说集《那个老爱情故事》《雪上出租车》等,长篇小说《悲伤城市》《独处黑暗》《死去的人再没有人知道》等。曾获 30多个文学奖项,主要有智利国家图书与阅读委员会小说奖,圣地亚哥政府小说奖,德国艺术学院安娜·西格斯奖,西班牙希洪伊比利亚美洲图书“双岸”奖等。作品在西班牙、阿根廷、葡萄牙、希腊、法国、意大利等地翻译出版,并被改编为电视剧在智利国家电视台播放。

孙新堂简历 著名西班牙语翻译,孔子学院拉丁美洲中心执行主任(智利圣地亚哥),墨西哥国际诗歌节组委会特邀委员,北京语言大学西班牙语系主任。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孔子学院院长。主持“中国当代文学精品”西班牙语翻译工程和“拉丁美洲——中国作家讲坛”等,在拉美各国推广中国作家作品。

智利作家艾特洛维克:拉美爆炸文学之后的新侦探小说代表

时间:2015年 9月 27日

地点:云南建水县关帝庙街听紫云酒店

谈话人:拉蒙·迪亚斯·艾特洛维克 张庆国

现场翻译:孙新堂

一、皮诺切特的政变,彻底改变了我

张庆国(以下简称张):很荣幸认识你,这次我们一起应邀参加于坚办的西南联大国际文学节,真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讨论一下文学。相对而言,智利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比较陌生,就像我们对智利来说也比较陌生一样。但拉丁美洲的文学中国作家很熟悉,哥伦比亚文学、墨西哥文学、秘鲁文学,中国作家都能说出一些大师的名字,智利文学就生疏一些。哦,想起来了,聂鲁达,获诺贝尔奖的伟大智利诗人,我们也熟悉他,所以智利文学在世界文坛上也是重要的。这样吧,先谈一下你个人的生活,你是出生在智利的什么地方?

拉蒙·迪亚斯·艾特洛维克(以下简称艾特洛维克):我出生在智利一个叫彭塔雷纳斯的地方,那个地方地处智利大陆的最南端,在麦哲伦海峡边上,巴塔哥尼亚地区的南端。那个城市比较偏远,我小的时候,那里各方面都有些落后,算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现在城市发展了,交通什么都有了非常大的改善。

张:智利的地理面貌很特殊,就那么长长的一条,靠近大海,智利这个国家,本来就在美洲大陆的最南端,你出生的那个地方,那天你做演讲时,做翻译的孙新堂老师介绍说,又是智利的最南端,南上加南啊。彭塔雷纳斯那个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南极了,是看企鹅的好地方,那里非常冷是吧?

艾特洛维克:是的,很冷,非常冷。我在那儿出生,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我妈妈的母亲的外公,是克罗地亚人,1913年来到了智利,然后就在智利定居,结婚,后来就这样一代一代下来,生儿育女,直到我出生。我在彭塔雷纳斯生活到了 17岁,17岁以后,我去首都圣地亚哥上大学。

张:你怎么喜欢上写作的?上大学前就喜欢吗?

艾特洛维克:我从十二三岁起开始写作,我没跟任何人说自己喜欢写,可以说当时我是一个“地下作家”。我的文学写作没有任何引导,我的老师、家人等,都没有来引导我进入文学写作,或者说没有任何人启发我热爱文学写作,就是我自己喜欢写,悄悄地写,不跟任何人说。我写作的起因,是因为阅读,我比较喜欢阅读,更喜欢阅读文学作品,阅读多了,就有了写作冲动,于是就提笔写起来。

张:啊,真是太相像,很多作家一开始都这样。那天我在师大跟学生讨论的话题,是《写作拯救了我》,说的也是这个内容。我是从小学起就喜欢写,悄悄地写。如果不写,我可能会生病的。那是一个孤独的年代,我们年纪很小就心事重重。那么,你去圣地亚哥上大学,就真正热爱起文学写作来了是吧?那可是首都啊,人才济济,思想活跃,大学里会有很多同样喜欢写作的朋友是吧?

艾特洛维克:是的,在圣地亚哥读大学时,写作的“地下”时代结束了,我有了一群想当作家的志同道合的文学朋友,我们组成了文学团体,办了文学杂志。在这个时期,我写的作品发表在大学的杂志上以后,还得过几次奖,于是,我的写作自信大大提高。但是,也就在这个时期,智利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一生,彻底改变了我。

张:什么事?

艾特洛维克:政变,皮诺切特发动了政变,把总统阿连德打死在了办公室里。

张:啊,皮诺切特,这个人听说过,有一段时间还听说得太多,可拉丁美洲的政变好像发生过很多,好多国家都有这种事,稍不留神就政变一下,把什么人推翻。皮诺切特的这次政变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吗?那是哪一年发生的事?

艾特洛维克:1974年。这年我也就 18岁,整个智利,因为皮诺切特的政变,国家被完全改变了。总统阿连德政权被推翻,从 1974年起,写作变成了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写作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多,但我还在写,可以说我那时候的写作,是一种抵抗的态度、一种反抗行为。那时候我跟朋友们创建了一份文学杂志,叫《另外》,它取自聂鲁达的诗,一本诗集的名字。我们还办过一本文学杂志,叫《艺术绿灯》,《艺术绿灯》偏重于文化和艺术方面。可以说,我们是政变之后比较早办文学杂志的人。

张:我先打断一下可以吗?

艾特洛维克:我再说一句。

张:好的。

艾特洛维克:我在很多场合,说到自己的文学创作时,都必须强调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那就是刚才说的政变,很多年前皮诺切特发动的政变,那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也可以说是,那次政变影响了我一生的文学创作。

张:我要问的正是这个。皮诺切特我听说过了,他在智利发动政变,上台统治智利多年,这个我也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知道的只是皮毛,中国大陆报纸上的一点点肤浅介绍而已,而且,就算我了解得再多,也是在中国大陆获得的信息。你作为一位智利的著名作家,现在面对面亲口告诉我皮诺切特的政变是怎么回事,那就完全不一样,我很愿意听。那么,皮诺切特是怎么回事呢?被他推翻并枪杀的那位总统是怎么回事?那位总统叫阿连德是吧?

艾特洛维克:是的,阿连德总统。在我少年时代,大约十四五岁的时候吧,智利人民把他选为总统。需要解释的是,我是偏“左”的,我的思想是“左派”,我们当时都比较欢迎阿连德的执政,认为他的执政将会给智利带来更多公平、正义和平等。那时候,很多人对阿连德政府有非常高的期望,觉得那一届政府会给智利带来非常大的变革。因为,我可以说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那时候来到首都大城市上大学,正好面临文化上的成长,是我文化心理成长最关键的一个时期,在阿连德政府期间,我接受到了那么多文化,比如说文学、艺术、戏剧、电影,还有书籍等等,这些文化对我的塑造非常重要。

张:阿连德是第一个民选总统吗?

艾特洛维克:不是第一个,他之前应该有两个了,他是“左派”的总统,智利 1923年就有选举制度了,阿连德从人民阵线出来。

张:他代表底层?

艾特洛维克:人民阵线是一个党派。

张:哦,是一个党派,“左派”的党,那么也就代表着底层民众。

艾特洛维克:在智利这个国家,阿连德之前那些总统,基本上是保守派或者是“右派”,只有在上世纪 40年代,智利才出现过一个偏左些的党派。阿连德他不一样,势力很大,因为,时代进入到了 1970年,也就是说,进入 70年代以后,整个智利,左派已经发动起来了,在这种大环境下,人们希望变革,阿连德就获胜当选为总统。

张:哦,下层民众要求进行社会变革,这种力量生长出来了,而且形成了很大的势力是吧?

艾特洛维克:1971年的时候,大家对阿连德怀抱着很大的期望,阿连德也确实在推行竞选时阐述过的那些改革计划,他的一系列社会改革在 1973年的 9月 11日,突然被中断了。

张:政变发生了?皮诺切特上台?

艾特洛维克:是的,政变发生之后,很多出版社被关闭,有的书甚至被烧掉,数量不少的戏剧社团和艺术团,也都相继消失了,有的被关闭,有的暂停活动。另外,还有大量作家、画家、影视方面的制作人,各种艺术家和文人等等,不得不被迫流亡。所以,对当时像我一样只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讲,刚开始写作,就没有父母了,家园被毁,我们变成了孤儿,文学上的孤儿。

张:我还是不太懂,政变不是想干就可以干的,应该有一个理由,把总统枪杀的办公室,更加不得了,更要有理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皮诺切特再无耻,也得找一个政变的理由啊?上台以后的文化管制什么,同样要在某种政治名义之下来进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特洛维克:是这样,阿连德上台之后,他的政治目标是,要在智利建立一个通过民选产生的社会主义国家。

张:社会主义国家?

艾特洛维克:是的,他的政治愿望,包括改革的实施,触犯了右派团体的利益。

张:是啊,他要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那当然是大事,有钱人都发慌了。

艾特洛维克:智利的保守党非常反感他,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美国也相当反感阿连德。当时,尼克松总统公开说,我们不准许智利成为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必须推翻阿连德政权。尼克松说,美洲已经有了古巴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了,我们不允许第二个社会主义政权的出现。

张:啊,美国人公开表态,他们就要采取行动是吧?

艾特洛维克:国内外两方面的力量叠加在一起,麻烦就大了。智利国内很快产生了强大的反对派,这些反对派通过经济上的一些做法,包括媒体的宣传渲染和推波助澜,形成巨大的势力,他们想搞砸国家的经济,让阿连德不得安宁。

张:阿连德有些什么改革让保守派生气?

艾特洛维克:阿连德进行了土地改革,把大地主的土地收回来,分给农民。另一方面,他还把一部分私营企业收归国有,这就在富人的反对派中间,产生了非常大的不满。

张:农村的土改,城市企业的所有制改变,听起来那么熟悉。

艾特洛维克:反对派采取行动,在他们的操作下,发生了很多事件。我举个例吧,早在政变之前,在 1972年的时候,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暗中资助了智利全国的卡车工人大罢工。罢工持续了一个月,美国中央情报局付给卡车司机钱,让他们停工,他们停工但还有收入,当然愿意了。这在智利造成的影响非常大,这些卡车司机的罢工,使智利整个国家的供给切断了,在全国造成了很多严重问题,国内民众的不满越来越大。

当时阿连德的执政党叫人民联盟,这个党是“左派”,由共产党和其他几个政党组成,他们内部也有分歧,在对国家的深化改革方面,他们有些目光短浅,执政党内部的人,也并不能完全理解阿连德的行为,对深化改革也持有异议,所以就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分裂,给阿连德政权的执政力造成了很大的负面作用。

反对派利用了阿连德政府内部的分歧,加上他们操纵的媒体宣传,还有经济上采取的敌对手段,马上在全国造成混乱,军队利用这种情况,说要保卫国家,然后就发动了政变。

张:哦,我懂了,反对派制造出社会动乱,包括经济上的倒退,更重要的是社会供给的中断,军队的政变就应运而生,操作的路线很清晰。

艾特洛维克:反对派的操作很成功,他们有外国力量的强大支持,对智利国家的控制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外人无法想象。我给你举个例,1973年的 9月 10日,所有卡车司机持续罢工,生产生活用品的流通中断了,全国的商店都是没有货,民众买不到东西,面包连抢购也抢不到,严重的饥饿状态出现。9月 11日,军队发动政变,现任总统阿连德被推翻,枪杀在总统府的办公室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天之后的 9月12日,智利全国的所有商店摆满了货物,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了,大家都能买到日用生活品了。反对派准备得真是太好,太充分了,他们的力量太强大。

张:是啊是啊,真是不得了。

艾特洛维克:当然,发生政变之后,在一些组织里,还有社会的一些部门,立即产生了很大的反对意见和反对的行动。政变上台的皮诺切特就残酷镇压,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枪杀、很多人失踪、也有人被迫流亡、有人被抓起来、被严刑拷打、被开除工作等等,可以说在全国有一种非常恐怖的政治高压,但反对的人并没有被全部吓倒,国内还是有人坚持反对意见,还是有很多人在反抗。

张:那个时候你是 19岁?艾特洛维克:17岁。张:对,1973年嘛,17岁。艾特洛维克:我同年级的好多同学都被抓走了。

张:他们为什么被抓走?

艾特洛维克:就因为参加反对行动,我们大学同年级有 40多个同学,毕业的时候只剩 27个人,其他的人都被抓走或失踪了。

二、国家承受着巨大痛苦,作家不可能装作看不见

张:皮诺切特的这个政变事件,使你从此决定要成为一个作家吗?之前你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吧?

艾特洛维克:我十二三岁开始写作,上大学已经发表作品了。

张:17岁还很年轻啊,换到平静温暖的日子里,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呢,历史会让人突然长大和成熟。我明白了,政变事件发生前,你已经决定做一个作家,但政变使你的写作方向发生了改变,这个政变事件对你的写作影响请再具体讲一下,你后来的写作之路是怎么走的?

艾特洛维克:突然发生了这种政变,我们很多人都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整个国家也在经历痛苦,很自然的,我就觉得任何一个作家都不可逃避的这个事实,不可能装作看不见。不光是我的写作跟政变有关了,我们同时代的作家,或多或少的,有的直接,有的比较委婉的,都触碰了跟那次政变有关的主题,我本人当然不例外。当时我们写这方面的作品,就是作家、诗人写关于这个主题的诗歌和小说等等,得到了社会各方面的很多呼应。毕竟有人希望读到这样的诗歌和小说。我们写的东西去朗诵的时候,也就是开朗诵会的时候,很多人自发来听。

危险当然存在,每天都有人被抓,都有人被关进监狱,受到酷刑,这是每天在发生的现实。我觉得作家不能逃避这种现实,我们写这样的作品,一方面是为了揭露,另一方面是为了保存国家记忆。我觉得写这样的作品,能够让国家政治的记忆不被磨灭。

张:大学毕业以后,你还在写作吗?像你那样写作能出版吗?不能出版的话你就没有收入啦。

艾特洛维克:我大学学的是管理学。

张:经济管理?

艾特洛维克:政治与管理科学,本来上大学学的是政治科学与管理这个专业,政变之后,跟政府有关的专业都消失了,毕业的时候这个专业就叫管理学。

张:毕业以后你做什么工作呢?

艾特洛维克:在政府的公共部门。

张:政府部门?

艾特洛维克:在政府负责退休人员这样的部门工作,工作到 1985年,我就被开除了。

张:开除了?为什么?

艾特洛维克:我在 1985年被从政府部门开除,失业了,到 1990年,智利这个国家重新民主化,皮诺切特下台,我又回到政府部门工作。

张:怎么被开除呢,你做错了什么事?

艾特洛维克:我在一个反对政府的文件上,就是大家起草的一份呼吁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是一个民间团体的作家,是那个社会团体的首领,相当于民间地下的作家团体主席,我在一份公开的呼吁书上签了字,结果,一个星期后,我就被开除了。

张:再问一下,你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时候,还在写作是吧?

艾特洛维克:当然在写作。

张:写作是一种地下行为?作品不能正式出版吗?

艾特洛维克:是这样,我出版了一本诗集和一本小说集,诗集是比较个人化的东西,写童年的个人内心世界,跟政治没有多少关系,那本小说,写乡村题材比较多一点,还有些比较魔幻的,就是魔幻的故事吧,农村生活,跟政府没有太多关系,所以都能出版。

张:被开除以后,你去做什么工作呢?

艾特洛维克:当然要工作,主要是干一些临时的,而且是零星的,很不起眼的工作,我卖过车险,在规模特别小的小学里当过临时教员,时间都不长,老换。好在那时候我一直坚持写作,还得了几个短篇小说奖,奖金还不错,那时候,获得一次奖金,我能活两三个月。

张:哈!获奖养活了你。

艾特洛维克:我没有固定工作,当时到了那种程度,只要有文学奖,我都参加。

张:哦,怎么说?

艾特洛维克:报纸啊杂志啊,一些机构搞的文学奖,发现了我就参加。

张:哦,有些是类似于中国的什么征文奖之类?

艾特洛维克:差不多吧。

张:那个时候你结婚了没有?

艾特洛维克:之前就结婚了,后来又离婚。

张:哦,抱歉!

艾特洛维克:离婚是在 1985年的事,1985年后,我跟现在的妻子在一起了,她也是作家,因为这个我们走到了一起。

张:再说说挣钱活命的事吧,你说到处参加征文奖比赛,有意思,用笔挣钱有什么奇事吗?

艾特洛维克:那时候为了挣钱,我甚至为别人写东西。

张:当枪手吗?就是写了作品,署别人的

名?

艾特洛维克:是帮别人写故事。这样说吧,有些人,比如说爱情上受到了欺骗,或者有什么不幸的遭遇,反正是有了悲伤的经历,他们来找我,请我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我写好,给他,就行了。

张:他要拿去发表吗?艾特洛维克:他就要这个写好的故事。张:我不懂,他要了干什么?艾特洛维克:他就要了留着自己看。张:短篇故事吗?艾特洛维克:长篇。张:哦,相当于长篇小说。艾特洛维克:长篇的真实故事。张:这真是奇事,是智利才有的特殊事件,

竟然有人有这样的兴趣,请作家把自己的悲伤经历写下来,留着自己看,好比请导演拍一部自己的电影,有空放了自己看。

艾特洛维克:对,他自己看。张:然后他付费给你?艾特洛维克: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电脑,我

都是手写,写好了,就把这本书交给他。

张:你要在书上署名吗?艾特洛维克:不署名。张:雇你写的人他自己会在书上署名吗?艾特洛维克:也不署名,他就是留着自己看。

张:太奇妙了,真是智利才有的特殊文化。艾特洛维克:当然这种事也不太多。

三、新侦探小说形式是我的偶然发现

张:再问一下,政府部门开除你,要有一个理由的呀,它以什么理由开除你呢?有一个什么程序?

艾特洛维克:不需要什么理由,不需要理由,直接就把你开除了,发现你签了一个这种请愿书上的名,肯定要被开除的,没什么奇怪的。

张:真是太过分,表面上的花招也不玩一下。

艾特洛维克:当时,皮诺切特,凡是署了他名的那些书,什么讲话稿之类的书,都要下面的人买,发行量相当大啊。

张:如果不买呢?

艾特洛维克:你要是不买,或者你这个单位不买的话,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张:这叫狂妄,真是太狂妄啊!艾特洛维克:是的。张:那么,你后来怎么想起来写侦探小说?艾特洛维克:当时,我就在想,怎么样用一

种比较吸引人的方式,能让人信任的那种方式,来讲述那个年代我们所经历的那些事?

张:就是说你在研究小说的方法?

艾特洛维克:是的,用什么样的讲述方法,效果会更好?最终,我大胆地选择了侦探小说这种形式,创造了一个主人翁,叫埃雷迪亚。

张:这个角色不断在你的侦探小说中出现?

艾特洛维克:对,从此以后的三十多年里,这个主人翁一直出现在我的作品中,始终陪伴着我,成为我作品的一部分,我的每一部作品里,这个私人侦探都是主角,我通过他,来揭示人生和社会。怎么说呢,我通过侦探小说的这种形式,来揭露我们所处的时代,包括记忆,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作为一个作家,所能找到的一种叙述方式。

张:这个侦探被你在小说中创造出来的时候,皮诺切特下台了吗?

艾特洛维克:没有啊,我的这类小说是1985年开始写的。写出来以后,两年内我都找不到出版社出版,最终,在 1987年,小说出版了。

张:为什么能出版?

艾特洛维克:有好几方面的原因,一个是到1987年,大家差不多看到了独裁政权已经不会长久,社会的政治气氛在改变。

张:哦。

艾特洛维克:另外,这家出版社,是一个小出版社,出版一部小说实际上没什么大的影响力,也就不太会被注意。

张:侦探小说,也可以在报纸上连载,你给过报纸吗?

艾特洛维克:在报纸上发表根本不可能,当时,报纸都被严格控制着,即使这本书出版了,想通过报纸做些评论和推广,也不可能。

张:侦探小说读者应该喜欢吧?

艾特洛维克:是的,我很快发现,读到这部书的人,确实有些喜欢它,但总的来讲,第一部侦探小说,影响并不大。

张:哦,虽然是侦探小说,但揭露的是社会现实,所以无法出版和发表。但是第一部侦探小说的成功,让你看到了写作的方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怎样写得更好?

艾特洛维克:是的。我在总结,想把故事情节再展开一点,还是用同样一个人物,埃雷迪亚,让这个人物继续出现在我的第二部小说作品中。结果,我又写了第三部、第四部。

张:一发而不可收啊,艺术上你进行了什么总结和计划吗?

艾特洛维克:到第四部小说写出来以后,我就决定,要通过这个写作方式,确立自己的写作方向和风格。

张:除了侦探小说,你还有别的样式的作品吗?

艾特洛维克:当然,在我的文学创作当中还有别的方式,但侦探小说这种方式,是我的特征。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出版了 15部侦探小说作品,都是以埃雷迪亚这样一个人物为主人翁。

张:现在还在写吗?

艾特洛维克:在写,我的第 16部侦探小说刚刚完成。

张:侦探小说故事性很强,有人拿它们拍电视或者电影吗?

艾特洛维克:有过,我这个系列的小说作品,很多都被改编成电视剧,还出版了一部漫画书,以埃雷迪亚为主角的漫画,我还出版过一部儿童文学作品,主角也是埃雷迪亚,给小孩看的。总之影响比较大,现在,我这个系列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九种语言。

张:中国有句俗话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借用这个意思来看,可以说你的这个侦探小说,是无意中找到的方向吗?

艾特洛维克:可以这样说,确实是无意中找到的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意要这样写的,我试着写一下,从此就写了三十年,成为我的写作标志。

张:你的小说影响力可以具体介绍一下吗?

艾特洛维克:现在,我成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之后,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流派中的一部分,这个流派叫什么?就是新侦探小说。

张:在拉丁美洲,只有你这样写吗?

艾特洛维克:不光是我以这样的形式来写作,在墨西哥、秘鲁、哥伦比亚、阿根廷、巴西等等地区,都有作家以类似方法在写小说。这种创作方式,这样的作家,在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之后,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存在。这是整个拉丁美洲大陆上出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流派,我也在其中。

张:侦探小说并不是一个新品种,为什么会影响很大呢?

艾特洛维克:这是作为拉丁美洲文学发展中出现的一个新流派,这些作家跟以前的侦探小说家完全不同,他们是通过这样一种形式,来反映社会问题,可以说是一种社会小说。因为,这些国家或多或少都是经历过独裁,像哥伦比亚,它有严重的毒品问题,于是,作家们就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反映当时的社会,寻找人生的真相,它是新侦探小说。

四、新侦探小说的艺术特点

张:新侦探小说的艺术特点是什么?

艾特洛维克:这种新侦探小说小的共性是,小说主人翁都是反英雄式的人物,作家以这个人物的经历作为故事情节,通过情节所推动的内容发展,来揭示社会的真相。

张:反英雄是怎么回事?在传统的古典侦探小说里,侦探都是神人,智力超群,所有无敌,比如福尔摩斯,还有英国克里斯蒂塑造的侦探波罗等等,但你的这个新侦探小说,侦探是反英雄式的人物,反英雄是指侦探的破案能力不是很强,还是侦探的社会身份比较低?

艾特洛维克:对,侦探不是神,是普通人了。我选择侦探小说,是为了寻找更加接近读者的创作方式,当时,这种小说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大,非常突出和重要的文学创作流派了。那些年,在圣地亚哥,还有哥伦比亚的麦德林、阿根廷的科尔多瓦,都连续举办过非常重要、大规模、有很多作家来参加的黑色小说节,也就是侦探小说。

张:黑色小说是指这个新侦探小说吗?

艾特洛维克:黑色小说是指社会问题小说,当然也包括写社会现实矛盾的新侦探小说,这种黑色小说节,在拉丁美洲的很多城市里举办过多届,好多作家出席活动,作为很普遍的一个文学潮流,它在拉丁美洲的影响较大。

张:黑色小说节最早出现在哪个国家?是拉丁美洲首创的吗?

艾特洛维克:黑色小说节最早开始于西班牙,是西班牙一个叫希洪的地方举办的,后来整个的搬到了拉丁美洲。

张:希洪是一个城市?

艾特洛维克:是的,希洪是西班牙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最早举办黑色小说节,后来传到了整个拉丁美洲,刚才提到的那些国家的很多城市都举办过活动,当时在拉丁美洲,黑色小说节可以说是文学的一个盛况。

张:我们再接着谈一下新侦探小说的特点,你刚才介绍说新侦探小说是反英雄的作品,反英雄是指侦探是边缘性人物对吧?那怎么又跟黑色挂上了钩?

艾特洛维克:黑色是这样的,我们这一代作家的黑色小说,或者所谓的黑色侦探,并不是传统侦探的形象,不是那个概念。

张:对,传统侦探很高明、很智慧、很成功,黑色小说里的侦探是社会边缘性人物,小人物。

艾特洛维克:对,首先把谜摆在这儿,然后一点一点往下发展,最后,给你解开谜底。这是传统侦探小说模式,这种小说在拉丁美洲很早就有了,出现快一百年了。

张:我明白了,黑色指的是真实的社会现实,传统侦探小说写得像神话,新侦探小说接近生活本身的样子。侦探很辛苦,吃亏上当什么都会经历到。

艾特洛维克:我小说里的侦探,所谓的主人翁,并不是一个警察,有时候是私人侦探,有时候是一个记者,有时候就是一般的小人物,没有社会地位的人物,通过他的故事,用他的艰难生活,来构成小说的情节,从而揭示社会现实,发现社会的真相。

张:侦探小说只是一个外壳,一种叙述形式。

艾特洛维克:是的,跟中国当代的一些小说也类似,最近,我读了一本翻译到拉丁美洲的中国小说,叫《跑步穿过中关村》。

张:中国作家徐则臣的小说。

艾特洛维克:我认为,这本中国小说,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黑色小说,因为《跑步穿过中关村》这个小说,通过两个在北京的小人物,他们半地下状态的生活面貌,倒卖盗版光碟啊什么,在北京来回奔逃,通过他们的故事,揭示出了北京的社会现实,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新侦探小说也可以归到这一类。

张:这样对比就容易理解了。

艾特洛维克:实际上,黑色小说是在美国大萧条时代就出现了,当时比较著名的这类小说作家是,卡波特、梅勒,这一类小说是起源于美国,我说的是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的小说。但拉丁美洲的侦探小说,面对的是拉丁美洲现实,也就是社会环境,我们把自己遭遇到的社会问题,通过侦探小说这个形式来反映,描述了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去发现生活,小说中涉及到的犯罪问题,只不过是一个载体。

张:一个介质,用它来承载社会人生。

艾特洛维克:是的,我们只不过是通过犯罪活动中的罪,挖掘罪犯的心理并展示他们的人生处境,借以表现拉丁美洲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现实。

张:艺术上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艾特洛维克:我们这一代侦探小说家,跟传统的侦探小说家的最大不同,是我们非常注重作品的艺术质量,以前那种侦探小说是在地摊上卖的作品,两天就可以写一部书,然后在地摊上售卖。

张:对,看完就扔。

艾特洛维克:我们完全不同,非常注重小说的艺术品质,严格按照文学的标准来进行创作。我们把文学质量放到了一定的高度,所以,在这个潮流中,我们的新侦探小说中很多作品,能够跟一些高品质的文学作品并列,在文学奖中不断胜出,打败一些传统文学作品,我们写的不是那种类型文学,新侦探小说的艺术质量相当高。

张:中国作家中,也有人尝试新武侠小说,用这种形式来写实验性文学作品,中国有个作家叫余华,早年做先锋文学尝试时,写过一个叫《鲜血梅花》的小说,就是侠士剑客什么,不过在中国这种小说没有形成潮流。

艾特洛维克:我再补充一点,像这些作家的作品,包括我自己,就说我自己吧。现在,我们的新侦探小说,在美国、德国、法国、意大利、英国这些国家,都有人在做专门研究,拿这个来写研究论文的,研究者通过我的小说,来分析智利的社会现实,很多拉丁美洲作家写的这类作品,也有人研究,但我本人的作品被研究得较多,有很多论文在分析和研究我。三个月前,我去德国参加了一场学术研讨会,那个会就叫拉丁美洲新侦探小说研讨会,我应邀去参加。

张:新侦探小说的艺术尝试,确实能给人启发。

艾特洛维克:我们这些作家的小说创作,在文学的深度和文学的质量上都非常重视,我们的小说不是娱乐性的,我写新侦探小说不是为了供人娱乐,是为了写出高质量的文学作品。

在很多地方,美国和德国的大学里,已经专门开设了这样的课程,也就是关于拉丁美洲新侦探小说这个课,有专门的教授指导学生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这说明新侦探小说这个流派,在规模、数量以及作品的质量和深度上,都得到了非常大的承认。

去年,智利的天主教大学,这所大学在智利非常有名,排名第一,是智利最好的大学,智利天主教大学邀请我作为驻校作家,同时让我在大学开了一门新侦探小说的课,总之我们的这类作品,能够反映复杂的社会现实,不是一种娱乐。

张:拉丁美洲的新侦探小说作家很多,你是开创者之一吗?

艾特洛维克:在智利我是第一个这样写的,在拉丁美洲不是。拉丁美洲在我之前,阿根廷、墨西哥都有写这类小说的作家,墨西哥有两位作家,拉帕尔、菲尔拉美雷斯,还有一个是墨西哥的巴克·希尧,他们可以说是拉丁美洲新侦探小说的先驱。但他们的作品在智利的影响并不大。我在智利是第一个开创者,从此智利的新侦探小说就发展了起来,三十多年来,很多作家加入其中,现在,在智利如果我要列一个这样的黑色小说作家名单,至少可以写 40个人的名字。

张:你为智利文学作出了很大贡献,非常了不起。

艾特洛维克:实际上,我的作品可以说是处于一种双重边缘,一重是指侦探小说是一种类型小说,很多人看不起,我这样做是有点冒险。另外一重是,我所描写和反映的现实,是一种社会冲突,我之所以坚持写冲突中的现实,是因为直到今天,在智利的社会中,这种对立和冲突的现实仍然存在。今天,皮诺切特在智利还有很多支持者,当然更有很多反对者,智利的社会冲突仍然很明显和剧烈。

张:理论界给新侦探小说归纳出些什么特点?

艾特洛维克:批评界对于这样的侦探小说是非常欢迎的,基本持正面的态度,当然我的运气更好一点,评论界对我更认可。评论界对我的小说归纳,有三个特点吧,第一,人物的塑造,主要是埃雷迪亚,这个人塑造得比较成功。第二是小说反映了比较复杂的社会政治现实。第三,作品都是城市题材。我的创作,写的都是城市,尤其是首都圣地亚哥发生的事件。我是想通过自己的作品,反映出大城市正在发生的社会变化。我的小说获得智利的大奖,还有国际上的一些文学奖。

张:说明你的这些特点受到了赞赏。

艾特洛维克:另一方面,我的作品跟读者的关系,也非常密切,我经常收到读者的反馈,读者会写信来谈他们阅读了我的作品后的感受,还有读者会去我作品里描述过的地方去参观,因为作品中肯定要涉及一些地名,城市里的一些地方吧,读者就去那些地方去感受一下小说里的气氛。另外,还有一些读者来信说,不要让主人翁家里的那只猫死掉,要让猫一直陪着主人翁。还有读者说,你为什么不去调查另外一个社会问题?你应该写这样的内容什么。总之,读者的反

馈很热烈,说明我的小说读者的接受度很高,他们认可我的小说,也说明我小说中的埃雷迪亚这个人物,确实塑造得比较成功。

五、文学深度体现在作家的视野上

张:你刚才好几次提到文学品质这个词,那么我们来讨论一下,你认为文学的品质体现在什么方面?

艾特洛维克:对我来讲,文学品质体现在四个方面:第一方面要有深度,第二,人物塑造要成功。第三,要有好的故事情节,能够吸引住读者。最后,是文笔要好。

张:语言要好?

艾特洛维克:对,语言。

张:那个深度是指思想深度吗?

艾特洛维克:作品不光要能吸引读者,还要能为读者带来思考。这个深度,指的是作家本人的一种视野,在他所居住的社会中,他要表达的主题,要有较为开阔的视野,还要有纵深感,能引起读者思考自己所处的生活现实,我认为这非常重要。

张:在中国,有些小说家不太会处理艺术与现实的关系,认为小说太贴近现实,会降低艺术性,他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嘛。所以他们就去写历史,反映遥远的时代,写民国或者更远的古代,觉得这样好写,写当下的现实,经常搞得庸俗,精神品质上提升不起来。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你认为小说反映现实怎么来保持它的艺术性?这两者之间怎么协调才好?

艾特洛维克: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我并不愿意指教别人,或者说是指挥别人,我只能尽力把自己的作品写好。

张:是的,那么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

艾特洛维克:作家的创作都是自由选择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不论你写当下刚刚发生的事件,还是写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不论你写家门口发生的事情,还是写火星上出现的什么,只要能够发挥作家所有的潜能,只要有作家敏锐的触角,再加上一定的深度,都能创作出好的作品。写一部十个世纪以前发生的事情,历史事件,也可以反映当下的现实,就看你怎么去表现了,看你怎么把作家的全部潜能挖掘出来,把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度结合在一起。比如巴尔扎克的作品,这作品是很多年的小说了,照样可以洞见今天人与现实的关系啊什么,今天读来,仍然有现实意义。

张:你对国际文坛有些什么了解?接触过哪些国家的文学?根据你所掌握的情况,你认为哪些国家的文学比较强?

艾特洛维克: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张:哈哈!不要误会,我不是要你说出中国文学强还是弱,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眼中的世界文坛。

艾特洛维克:一个人的了解总是很有限,具体到我呢,基本上我接触到的东西,并不是太宽,很多国家的文学我接触不到,不敢下断言。就我能读到的作品来讲,我觉得法国文学、意大利文学比较好些,当然我也非常喜欢拉丁美洲文学,但我得再次强调,一个人的眼界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即使像我们智利的邻国阿根廷、秘鲁、玻利维亚,我都不太知道它们发生的情况,这些国家的文学我也不是很清楚,何况要去评价世界文坛。

张:是的,你很严格。

艾特洛维克:我觉得拉丁美洲文学最近一直有很多创新,值得关注。再一个就是,我最近开始读翻译到智利的中国的作品了,读的非常少,我认为有必要再多读一些中国作家的作品。

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插话问一个问题,你在天主教大学做驻校作家,那是一份工作还是荣誉?大学会付给你工资吗?

艾特洛维克:当然是一份工作,圣地亚哥大学会给我支付工资,天主教大学邀请我做六个月的驻校作家,我就像他们的教授一样,要开课,有报酬的。

张:我也是一个小说家,我的小说也曾经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你的小说改编为电视剧,他们会支付你很多钱吗?

艾特洛维克:肯定是要付费的,有改编费,但在智利,付的报酬比较低,我有大概四五部长篇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在全国放映,是 8集的电视剧,制作方总共给了我 15000美金的版权费。

张:哦,比中国低一些。

艾特洛维克:这是我的长篇小说,如果改编我的一个短篇小说,就更低。我在来中国的路上聊天,告诉朋友,我的一个短篇小说有人看上了,要改编为电影,大概可以收到 500美金的版权费,在智利,作家那生存还是不容易,演员比我挣得多得多。

张:对,演员收入高,导演也高。艾特洛维克:是的。张:美国好像高很多?艾特洛维克:是的,我的这个改编情况如果

发生在美国的话,后半生根本不用担忧,钱都有了。

张:智利经济很好的,为什么小说的影视改编费不高呢?

艾特洛维克:智利的制片人,本身资金就比较少,要去申请资金,找人要钱,给原著者的费用就很低。我的一个作品,改编为电视剧,在全国播放,又获得了全国最重要的电视剧奖,拿了两个奖,一个最佳导演,一个最佳男演员。然后,导演准备拍第二季,把计划交上去后,电视台说行,可以拍,但预算要砍一半,比上次还少一半。

张:真的?应该增加投入啊?有市场啦,怎么还砍一半资金?

艾特洛维克:费用减少,再拍的话外景就要尽量少,主要用的是内景。

张:室内戏多了以后,成本就会大幅度降下来。

艾特洛维克:是的。张:编剧写电影和电视剧本,稿酬会高吗?艾特洛维克:高一点,但也不是太高。张:一般来说,电视剧一集的稿费会是多少钱?

艾特洛维克:这个就有些复杂了,有些编剧是按照集数来付费,有些是支付工资,写剧本,一年付多少钱,就这样。

张:等于聘用编剧工作一年?艾特洛维克: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张:哈哈!还有这样算账的?制作人真会打算盘。

艾特洛维克:一个月也就 2000美金左右。做编剧很烦的,导演经常要你改来改去,而且要很快改出来,今天告诉你,明天就要改好。

张:是的,后天又要再改了,没完没了。艾特洛维克:我认识一个朋友,是一个诗人,写剧本实在写不下去了,就不干了。

张:老要他修改剧本是吧?艾特洛维克:不光是修改,导演经常要求作家按照非常愚蠢的方向去写,这让人受不了。

张:智利作家还是比较受尊重的是吧?

艾特洛维克:这个问题不好说,实际上作家的地位跟 30年前根本没法比,现在失去了很多传统的东西,比如报纸,以前经常请作家开专栏,现在少了,电视也很少给作家的镜头。但要说不尊重,也不是,反正没什么大问题,没有人专门来骂作家,也没有抬高到不合适的地位,总的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作家跟影视明星和足球运动员相比,当然就差了。

张:作家的社会地位基本正常,我认为很好,压低当然不好,瞎抬高也没意思。

艾特洛维克:在智利,你碰到一个人,他问你是干什么的?你说是作家。他会说,作家挺好

的,那么你靠什么来谋生呢?

张:哈哈!我很理解。我认为,这是因为作家给人的感觉有些虚无飘渺,老百姓能理解什么是记者,但不理解什么是作家。我在中国外出做调查,告诉人家我是作家,人家会投来异样的眼光,明显不清楚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所以,我就说自己是记者。

艾特洛维克:呵呵,差不多。

张:中国有很多纯文学杂志,智利呢?有纯文学杂志吗?

艾特洛维克:智利非常少,能够在市场上出售的文学杂志一个也没有。

张:为什么?

艾特洛维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在还不如独裁时期呢,独裁时期还有全国发行的文学杂志,当然质量不行,都是些宣传品。智利能在全国发行的文学杂志,有一本,就是以唐·吉诃德骑的那匹马的名字来命名的那个杂志,早年影响很大,五六年前,这本杂志已经关闭了。

张:文学杂志是有的,只是销售不出去,都是赠送是吧?

艾特洛维克:对,赠送,也有卖的,但市场上不好卖。你要是去一个地方,可能人家会说,有一本文学杂志要不要?要就送过来给你看,那是专门联系了卖给你,因为市场小,卖要有针对性。另外,大学生有很多自编的文学杂志。现在,网络也是一个影响,很多人编网络杂志,在网上流传的。

张:没有文学杂志,诗歌和短篇小说发表在哪里?

艾特洛维克:网上发表,也有一些诗人自费出书,但是发行量非常小,一般就是两三百本,智利有很多小出版社,小的独立出版社,它一年可能出版 1万本书,每本也就发行一两百册而已。因为,在智利,能够全国发行的报纸,也就是四五家,这四五家里,以前大概三家报纸有文学和文化的副刊,周末会有文化版加上文学版,有十来页吧,现在有的已经没有了,一页都没有,有的压缩成两三页。智利一家最主要的报纸,现在还保留着文化板块,周末有一个阅读版,专门讲文学的,有十页讲文学,十页讲文化艺术。现在,搞不到广告,都压缩版面了,文学只有两页,最多三页,所以很多文学作品发表不了。

张:智利会有社会机构资助作家的写作和出版吗?

艾特洛维克:有,具体都是文化部在做。

张:国家再资助?

艾特洛维克:是的,文化部下边有图书基金、戏剧基金、绘画基金等等,图书就是资助出版,你要想拿到资助经费的话,要去申请。有总比没有好,但这种资金比较少,比如申请写一部长篇小说,最多可能就是资助 7000美金。

张:你看我们谈到钱上来了,很有当下的中国特色。但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是想听听你对钱的认识。你看,在中国,有些人价值观混乱,很迷茫,他们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是有很多钱,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你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艾特洛维克: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钱,对我来讲,最重要的是家庭,然后是有时间写作,我希望能够生活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里,大家能够有一些权利,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比如说通过民主投票来实现自己的权利,这非常重要。

张:是的。

艾特洛维克:我不是说钱不重要,只是说它不可能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智利现在也是消费至上,物质主义,一样的,非常普遍。现在,经常有人乱刷信用卡,刷爆了,还不起。每天为支付各种账单而奔波,刷信用卡使他们获得了一时的心理和物质上的满足,但给生活造成了很大困扰。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认为,人生除了物质,还应该有精神上的东西。

责任编辑 李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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