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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生本初香山向

2016-05-30薛翔

收藏与投资 2016年2期
关键词:黄宾虹香山

薛翔

标题是一位历史人物的名号,充满洪荒般的玄奥感。

宛如一株干岁不朽的常青老木,被新生不断的花藤所攀衍,而一直悄然静穆,被掩没在画史的杂花丛草之中。

向,是他的名,又名本初,道生、香山,是他的字号。毗陵的恽向(1568-1655),只比华亭的董其昌小十几岁,一生一世,兢兢业业,恪守于人情艺道,风情浓郁,声名却被哗众取宠的董玄宰所淹没。故而所谓知玄宰者十,知香山者不及十一。故有“小人的历史之眼”一说。

在历史中,人人大概都能寻觅到仿佛自身的原型,此亦为读史的妙趣之所在。

世传中,恽向的声势尚不如他的侄儿恽格(南田)。近世有一人并不服,此人黄宾虹,他是恽向艺术的有力推手与重要传人。黄宾虹先生曾言:“庸史之画二种:一江湖,二市井。”而称香山之画为“隐逸高人之画”(《古画微》)。

笔者竞也在探究恽香山的过程中,悟得到黄宾虹山水绘画的真趣。更以为:不得香山要领,焉知宾虹皮毛。

黄宾虹自称“予向”,以表对(恽)“向”的崇敬。此不是随便说说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类。恽向的存在之于毗陵画派一脉的出现当为因果,他的绘画意念与实践,亦恰似中国画史中的一个重要中继与转合。曾与恽向同世的龚贤(半干)看得最清楚,他说“白衣(邹之麟)学大痴(黄公望)可谓入室,恽道生已升堂”。而龚贤本人也正是按照此一路径向前摸索技艺的。

自元以来,画坛历以“四家”为正脉,由黄公望衍生出江南山水情结,已被后学默化在山水画创作的动作过程里。而对“黄派”山水的演绎能力,便成了品评一位画家作品的一个可以公允默认的标准。显然,恽向于此道成就非常。

却是遇上了董其昌的时代,在一个商业竞争激烈,吴门、松江间的争奇斗艳不可开交的语境里,恽向的中庸恪守被变成了历史的牺牲。“尚古为怀”的传统被直面“一超直人”之时尚的挑战,而终被“窒息”在了历史的边缘。此是否:

“艺”斗不过“钱”?真实的语境俨然如此。

恽向的生活落脚到文字上,殊为“简单”,史称其在崇祯年间曾被“举贤良方正,授中书合人”,而不拜。因孔子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寥寥数语包含了一个另类人生的深邃;一生一世一介草民而已。亦或正因其草民身世,而不能引发出世人关注的兴奋。

古时的毗陵今称常州(武进),武进的悍家却为古时的旺族,人才辈出,为一时重。此时的此地,也恰恰是中国社会酝酿大变革的风暴眼,以百里为半径,上接苏吴,下达陪都,全中国的社会活跃分子都在这一方圆之地内流串联通,各路的财神与思变达人也在这儿汇聚,文人艺士结社成风。自崇祯朝,此一地域亦成了东林、复社与阉党相抗战的前沿阵地。

崇祯十一年(1638),复社断然推出了《南都防乱公揭》,正对阉党开响了重炮!

病弱而盲瞎的民生此刻更得依赖知识士人的正义与力量。

此刻的恽向年正七旬,虽不及其后生如“明季四公子”那般年轻活跃, “贤良方正”、不屈不从的他,其内心依旧是那般秉明激荡。

昏庸的政治,猥琐的社会,似乎并未妨碍他在艺道上的纯粹与进取,在纷乱多变的时代语境中一直保有清醒,恪守传统而纯粹的艺术精神,以多情的实践去验应自己的理念,心手合一。

读恽向的画往往会有一种印象,他大多会把读书作画的心得与经验体会,及时题写在作品上,似以向世人提供一种验证其理论与实践之关联的手段与路径。此一作法恰恰也为后人注录下了一位沧桑故人的思想,并著有《画旨》四卷,“张尔唯太守属孙阿汇而梓之”(《画人姓氏录》)。

历来关于恽向的议论文字并不可多见,直至黄宾虹先生的关注与重视,恽向方得以重见于人们的视线。较为正式的相关史录可见于《明画录》:

“武进入。工诗画,山水全师(黄)子久;苍老雄浑,运笔处悉以草圣书法,相通生趣勃勃;真士家,最胜一流也。”

天渡楼主结合自己经年对恽向画作的关注,大致对其艺术人生及其想法有了一些认识。

第一次真切关注到他的画作是1999年在上海的一场小型拍卖会上,就在竞卖的那一刹那,竞没敢举牌竞价,因为对其作品尚“陌生”而自信不足。此后方才痛下决心去用心检索、比对研究。

所见作品是一轴由作者自标题的绫本水墨山水画作,右下角部分已有所损补,“《赓至图》,为简庵窗兄六十初度”而作。此“简庵”为恽向当年的同窗好友,他六十初度时,恽向亦当六十岁(1698)上下,“为写董(源)、巨(然)数行,以当北海赓歌”。事实上,六十岁恽向笔下的“董、巨”,亦已是“心远地自偏”的另番景象。

《赓至图》竞成了我心中的甚爱,成为日后阅读恽向作品的一个重要座标,以此作为法码,去“丈量”其他作品。事实上,这样的阅读与判断,唯有自己在花钱的实践中才能真正习得、悟对,其余,只能停滞于理论认识的逻辑结构与肤浅表面!

通常被认为,恽向的绘画风格大致可分为两种倾向:“一种气厚力沉,全学董源,为早年笔;一种惜墨如金翛然自远,意兴在倪(瓒)、黄(公望)间,晚年笔也。”(宋荦语,见张庚《国朝画征录》)

今人所能见恽向的作品与宋荦、张庚的时代条件已大有异同,不能不察,至今仍未及有好事将世传恽向的作品加以确认而统计编目,可见的客观原因大多缺钱与物质条件。做做人云亦云、冠冕堂皇的文字游戏亦可谓人生一乐……现实中的难堪与迫切。

查《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国有馆所收藏恽向书画作品共约四十余件。

恽向故里常州市博物馆所藏《董巨遗意图》被列为了“国宝”,该图制作于崇祯壬申年(1632),作者是年65岁,当已进入人生及艺术创造的成熟期。以此图为一座标亦当为恰当。

恽向向以董、巨为正脉,元人高逸一脉莫不延出于此,称“董、巨气象沉雄,骨力苍秀,为吾辈指南正路”。

以其世传创作于1632年(《董巨遗意图》)、1634年(《幽兰图卷》见保利香港2013春拍会)、1635年(《嘉木清夏》扇面。见佳士得香港2012秋拍会)的三件画作来看,作者多注力于“简笔”的表现,诚如其所自言:“画家以简洁为上,简者简于象而非简于意,简之至者缛之至也。”他将“简”与“缛”之于绘画中的效果,放置在了辨证的翻转关系中。其笔端中锋行运,圆润劲健,达到技与艺完美融会的境界。

而以笔者所见,纪年最早的一件山水画为“丙午之春仲望写”,是年1606年,恽向三十九岁。此件画赠“舜老年兄”山水扇面,得大痴意趣,略显严实本分,与六十岁以后作品相比,滋润有余苍劲不足,个性化风貌尚在酝酿中。

自1639年往后,例如:

1639年《林壑幽居图》(己卯)(徐邦达《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著录)

1640年《秋溪放舸图》(庚辰)(角茶轩旧藏)

1652年《江滨小筑图》(壬辰)(苏竹庵旧藏)

如此确切可信的作品,大致标程出了恽向至晚岁作画的气格风貌:对于那些无纪年的传世作品,提供出“按图索骥”的参阅、判断符号。

因此可以认为,六十岁前的恽向作品端正大度,自有明确的笔路与意趣方向,笔道端庄正派,俨然一派大手笔风度;六十岁后作品辉煌绚烂,枝蔓蓬勃,结构天合,不骄不躁,温文而雅,娓娓道来的描绘中包孕着磅然壮气。故而其影响深远弘大,客观上,制衡了以董其昌为一脉的那种“危言耸听”、“奇技淫巧”、破法作戏的提倡。也在事实上,对龚贤、尤其黄宾虹等一代匠师的后来成就,做出了美学的启示与技术的铺垫。

黄宾虹毕业甚赞的唯一就是恽向,心摹手追而至终极。

在黄宾虹看来,董其昌、四王、扬州八怪之流不过孺辈,以艺道谋权贵,求财货的闲杂势利之徒。他言称“无力就是描,是涂,是抹;用力无法便是江湖;不明用力之法便是市井”(《黄宾虹画语录》)。

恽氏一门,能画者众,有恽格、恽馨生、恽标、恽源溶、恽源景、恽裹娥、恽珠、恽冰等,然终不得先祖的仙风与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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