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晚年诗作辨伪
2016-05-30刘竺岩
刘竺岩
【摘要】:郭沫若在晚年由于受到政治运动等的影响,发表了一系列紧跟政治形势、美化政治运动的诗作。这些诗作由于积极配合政治宣传,在当时均已公开发表。但就目前所见的郭沫若晚年诗作来看,也有个别诗作为后人所伪造,用以夸大郭沫若在政治运动中的表现。这类伪作在互联网上有一定流传,甚至被写入历史著作。本文以高晓松先生《鱼羊野史》所引用的一首郭沫若晚年诗作为例,分析后人所伪造的郭沫若诗作,以还原郭沫若创作真相的一部分。
【关键词】:郭沫若;晚年;诗歌;伪作
郭沫若作为我国杰出的作家、诗人和戏剧家,在他的一生中创作了数量巨大的诗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郭沫若由于受到政治运动等的影响,为紧跟政治形势,创作了一系列美化政治运动、歌颂领导人的诗歌作品。这些诗作使用大量政治术语,从诗歌欣赏的角度来看,缺乏诗歌所应具备的艺术性和美感。正如郭沫若在给陈明远的信中所说:“我的那些分行的散文,都是应制应景之作,根本就不配称为是什么‘诗!”[1]这一系列歌颂政治的诗作以及郭沫若在政治运动期间所作的其他文章引起了一些人对郭沫若持否定意见的评价。
高晓松先生的《鱼羊野史》以轻松幽默的文风讲解他对于历史事件的观点。这部作品由于其深入浅出的文风以及对历史独到的见解受到大量读者的喜爱。但《鱼羊野史》中所引用的一首所谓郭沫若晚年诗作却引起了我们的质疑。“郭沫若有一首诗叫《毛主席,你赛过我的亲爷爷》收在郭沫若文集里。我会背,‘天安门上红旗扬,毛主席画像挂墙上,亿万人民齐声唱,毛主席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寿无疆,毛主席赛过我亲爷爷。”[2]对于这首所谓郭沫若的诗作,由于高晓松先生明确指出“收在郭沫若文集里”,因此具有了一定的信服力。网络上对于这首诗的真伪已有所质疑,但受限于文献的占有量及缺乏更加深入的分析,因而未能得出较为确切的答案。
一、对于“郭沫若文集”收录此诗情况的考证
高晓松先生明确指出此诗“收在郭沫若文集里”,因此我们对于已出版的各类郭沫若文集以及类似的郭沫若作品集中是否收錄此诗进行考证。首先,名为《郭沫若文集》的图书共有四种:群益出版社1946年版本(多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本(单册)、华夏出版社2000年版本(上下册)、吉林摄影出版社2001年版本(单册)。在这四种名为《郭沫若文集》的图书中,群益出版社版本出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对于郭沫若晚年诗作自然不可能收录。而查阅其他三版《郭沫若文集》,亦未见对此诗的收录。与《郭沫若文集》名称最为相近的郭沫若作品集是1957-196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十七卷本《沫若文集》,但在其中也并没有对这首诗作的收录。
目前对郭沫若文学作品收录最多、且比较全的文集是1982-199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二十卷本《郭沫若全集·文学编》。《全集》并没有收录这首诗作。但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文学编”本身并不全,“把‘郭沫若生前已经结集出版的作品剔除了很多。如《沫若诗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年出版)中‘文革时期及以后发表的诗作共48首,但收入《郭沫若全集》‘沫若诗词选的诗作被剔除21首”。[3]因此,仅从“最多”的《郭沫若全集》中找不到这首诗作依然不能说明“郭沫若文集”中不存在这首诗作。我们未被剔除诗作的《沫若诗词选》原书以及未被收录到《郭沫若全集》中《东风第一枝》、《邕漓行》、《蜀道奇》等收录郭沫若晚年诗作的诗集中进行查找,均未见到对这首诗歌的收录。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高晓松先生所说“收在郭沫若文集里”是不成立的,且这首所谓郭沫若诗作极有可能并非郭沫若所作。
二、从诗作风格分析此诗并非郭沫若所作
郭沫若紧跟政治形势,歌颂政治事件及领袖个人的诗作可分为两种,即旧体诗词和现代诗。旧体诗词如收录在《沫若诗词选》中的《庆祝“九大”开幕》(满江红)、《大民主》(水调歌头)、《颂党庆》(五律)。而现代诗的创作也分为全诗押韵和不押韵两种。例如作于1949年的《新华颂》:
“人民专政,民主集中。
光明磊落,领袖雍容。
江河洋海流新颂,
昆仑长耸最高峰。
多种族,如弟兄,
千秋萬岁颂东风。”[4]
这首诗“中”、“容”、“颂”、“峰”、“兄”、“风”一韵到底,具有较强的节奏感,可以算作郭沫若晚年现代诗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类。
而另一类诗,即郭沫若自己所称的“分行散文”,其主要特征是每一诗句字数极多,同样也分为押韵和不押韵两种。例如作于1960年的《六亿神州尽舜尧》:
“在死神和洪水的面前高歌而欢笑,
在任何特大的天灾人祸面前高歌而欢笑。
我们要接受党的领导,决不动摇;
把红旗树立在人间不断地向前飞跃!”[5]
这一类从头至尾或一韵到底,或隔句押韵的“分行散文”,在郭沫若晚年紧跟政治形势的现代诗中为数最多。但也有一少部分全诗不押韵,或者大段不押韵的诗作。如作于1949年的《鲁迅笑了》,属于全诗均不押韵。再如作于1958年的《百花齐放·其他一切花》,这属于大段不押韵的诗作,此诗第一段押韵而第二段完全不押韵。郭沫若的晚年现代诗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情况,即全文皆押韵,只有最后一句不押韵,但此类诗都有多节,每节的最后一句完全相同,起到总结全段、升华主题的作用。如作于1957年的《民族大花园》,每一节的最后一句均为“歌颂,歌颂,亲爱的各族弟兄!”[6]且“兄”字与前文每句均不押韵。
分析了郭沫若晚年诗作的音韵特点,我们再来看《鱼羊野史》引用的所谓郭沫若晚年诗。全诗仅有六句,明显未分段落,且非多节连缀而成的诗。此诗第一、二、三、五句均押韵,而第六句不押韵。这样的用韵形式在所有可见的郭沫若晚年现代诗里,找不到任何一首与之类似。而这首诗既非节奏感极强,又非“分行散文”,与郭沫若晚年现代诗的总体风格并不相符。因此,从诗作风格的角度来看,这首诗当非郭沫若所作。
三、从郭沫若晚年心态分析此诗并非郭沫若所作
在郭沫若的晚年,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期间,郭沫若虽然频繁出席于种种活动,名字也时常见诸《人民日报》报端,但是郭沫若也是在如履薄冰般的小心中度过他的晚年。例如郭沫若在出席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次会议时,作出了全盘否定自己之前全部创作的讲话,“拿今天的标准来讲,我以前所写的东西,严格地说,应该全部把它烧掉,没有一点价值。”[7]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郭沫若又先后痛失两个爱子——郭民英和郭世英,而作为父亲的郭沫若没有提出要求,仅手抄郭世英生前日记以致哀思。
由此种种郭沫若晚年境遇,可以想见郭沫若晚年小心翼翼的心态。这种心态就决定了郭沫若晚年所作的诗歌,均是紧跟政治形势的诗作。我们从《沫若诗词选》来看郭沫若的晚年诗作,其中收录的诗歌,都是为了献礼某事件所作,如《导弹核武器试验成功》;或记录到某地参观访问,如《大寨行》;或宣传英雄模范人物,如《赞雷锋》;还有极少数唱和诗,题画诗、观剧有感等,如《试和毛主席韵》、《题傅抱石画<延安画卷>八首》、《赞<东方红>》等等。这些诗作或一事一诗,或一事多诗,都是郭沫若自称“应制应景之作”的结果。而郭沫若在晚年期间,单纯为个人目的所写的诗作只有一部译作《英诗译稿》。
《鱼羊野史》所引郭沫若晚年诗作显然不可能是郭沫若晚年单纯为个人目的所作,也并非应制应景,为某一事件所作。这首诗虽然看似为歌颂而作,但是放在郭沫若晚年心态的视角下,却能明显看出此诗与郭沫若晚年应制应景的诗作大相径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鱼羊野史》所引诗作并非郭沫若所作的结论。近年以来,学界乃至互联网上对于郭沫若的“两极评价”越发激烈起来。这首郭沫若的伪作正是因为对郭沫若的负面评价才产生出来的。同时因为郭沫若曾创作大量紧跟政治形势、歌颂领袖个人的诗作,才使得这首伪诗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流传,得以进入《鱼羊野史》这类通俗性历史读物中去。基于郭沫若晚年诗作的辨伪,我们也应该得出这样的启示:臧否历史人物应该审慎地对待所引用的文献材料,做到实事求是地分析历史人物。以伪作入史,否定历史人物,正是在分析研究中得到的一个教训。
参考文献:
[1]郭沫若.致陈明远·五十四[C]//黄淳浩.郭沫若书信集:下.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42.
[2]高晓松.鱼羊野史·第1卷[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94.
[3]魏建.郭沫若佚作与《郭沫若全集》[J].文學评论,2010(2):166.
[4]郭沫若.新華颂[C].//郭沫若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4
[5]郭沫若.六亿神州尽舜尧[C].//郭沫若.沫若诗词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147
[6]郭沫若.民族大花园[C].//郭沫若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192-194
[7]郭沫若.向工农兵群众学习,为工农兵群众服务[N].光明日报,1966-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