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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温情“活着”的余华——从余华转型后的三部作品谈起

2016-05-30彭菲

西江文艺 2016年24期
关键词:余华温情困境

彭菲

【摘要】:暴力死亡、冷漠叙述、实验解构等术语一直被视作为余华的代名词。以《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为代表,余华开始转变为静默地叙述生存的百态与况味。其笔下坚韧与耐力丰盈着的生命流淌出质朴的温情。本文主要从余华转型后的三部作品中生命意识的解读,探寻作者对人之生存永恒悲剧境遇的关注、对众生相生命的悲悯礼赞,体味这位温情“活着”的先锋作家对于人生而在世的人情关怀。

【关键词】:余华;生命;困境;温情

引言

作为现当代文学史上重要的文学流派,先锋派“以前卫的精神姿态去探索存在的可能性以及与之相关的艺术的可能性,并以不避极端的态度对文学的共名状态造成强烈的冲击”。[1]作为先锋派的代表,余华着重对人的存在进行探索。其作品用冷静甚至冷酷的笔调将人性的残忍、生存的荒诞赤裸裸地奇观式地摊开在世人面前,形成了独特的“冷漠叙述”风格,引领着新生代作家群的创作风尚。随着先锋文学致命性弱点与局限性的逐渐显露,先锋派的转变势在必行。“在自身技术追逐发展的道路上,走到了尽头,它在悲壮地颠覆传统文学秩序的同时,终于被自己呼唤出来的‘妖魔颠覆。”[2]在先锋派的集体“哗变”中,余华依旧选择生命与存在的主题,却以立足民间立场、温情平实叙述的转变风格,“颠覆”了先前“鲜血与暴力”的自己。

余华前期的创作,以一种“局外人”的视点和不动声色、冷眼观世界的叙述态度,建构“背离了现状世界提供给我的秩序和逻辑的‘虚伪的形式”,[3]但对生命和死亡的关注,依然是余华创作的永恒主题。撇开了暴力、死亡、血腥、罪恶等阴暗的“实验”风格和冷漠叙述下的非常态的生活本相,余华立足民间的乡土叙述视角,将笔触引至现实的生活百态中,态度由先锋时期的“俯视”转为“亲民”,温情地叙述着他对于生命存在的真实理解。在民间乡土叙述的风格中,向世人展示了一个温情“活着”的余华。

一、《活着》:生命忍受的温情

继《在细雨中呼喊》的过渡之后,余华写出著名长篇《活着》。活着,是人最基本最朴素的生活愿想。“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赋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4]活着,就是意义。余华选择朴素的民间乡土叙述立场,以主人公福贵的苦难人生命运为经,以渗透其间的生命悲悯态度为纬,文笔脉脉,表达着他所认为的活着的意义。

自转型后,余华一改之前奇异、怪诞、冷酷的叙述视角,回归质朴、回归民间,冷静平实的语调娓娓道出一个现实的受难的故事,满含乡土气息的笔触勾画出一个底层贫苦农民的苦难一生。琐碎生活画面的勾勒、生活细节的铺叙,平实质朴的基调传递着或浓或淡的哀惋与温情。殷实的家底、少爷的身份让主人公福贵年轻时备享游走于赌场的玩世不恭和风月场的快活潇洒。然而命运瞬间逆转,少爷一变而成了一个连地都不会种的悲苦农民。底层农民的悲惨处境并没有让他摆脱命运的摧残,接下来一幕接着一幕的死亡悲剧在自己眼前发生。在这里,余华笔下的苦难,不再等同于原来的暴力、血腥的阴鸷,而是人类永远无法挣脱的命运的困境。“《活着》上演的其实就是一出由死亡连缀的生命悲剧。”[5]这一特定艺术场景下的“活着”背后预指的是人永恒的生存困境和永远无法彻底摆脱的悲剧处境。福贵老头身份的逆转,艺术上的夸张与变形不复存在,这种极致的悲痛、残忍的现实,在余华的笔下被安静地写出。生命的本真即是这般: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任何事活着,而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余华悲悯的情怀,在平实质朴的叙述中流露彰显。厄运一直紧紧地逼着福贵,直至将他逼成鳏夫,孤苦一人终了残年,但是回忆亲情间或的温暖、快乐足以让他坚韧地活下去。余华用平静温润的笔触,叙述着苦难里的亲情人伦,悲天悯人的人道关怀流露无遗。妻子家珍对在外丈夫的爱与牵挂,通过最朴实地道的农家语言传达:“我只求能每年给你做双新鞋”。福贵对于凤霞的愧疚,“以后就是全家饿死也不会再将凤霞送回去”..诸如这般平白的铺写、质朴的语言、琐碎的生活画面,让一个温情“活着”的余华在文章背后突显。

由此,在民间乡土的叙述立场下,生命苦难为经,悲悯人情为纬,交织出作者对于苦难生命的同情、对于承受永恒苦难的生命韧性的赞叹。

二、《许三观卖血记》 :坚忍人性的温情

“如果‘卖血是另一种‘活着,那么《活着》就是另一种‘卖血。” [6]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基本延续了《活着》的叙述风格,朴素直白的文笔勾画出简单温情的审美意境,赞美承受苦难生命中的人性的温情。 江南小镇的工厂工人许三观一生卖血十余次,通过卖血帮助全家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从富有勃勃生命力的壮士青年到无人再要甚至讥讽他的血为猪血的迟暮之年。賣血对许三观来说是一种爱、一种责任。因为活着就是意义,所以许三观不管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论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哪怕是对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乐、哪怕是对给自己戴“绿帽子”的老婆、甚至是对他不喜欢的人,他选择用卖血来寻出一条活路。对许三观说,卖血就是卖命,但也是救命。许三观这一普通的市民底层的小工人,对生命最本真意义的阐释,简单真切却无比崇高。

普通人平凡、琐碎的生活图景被余华勾勒得残酷而真实。虽然余华与这种残酷生存命运的现实之间依然有一种不满、对立、甚至敌对的状态,但他转变了自己面对生命的态度。面对现实,“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民表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样的目光看待世界。”[7]因此,余华立足于民间,回归传统的叙述视角让他更深刻地看到了生存的意义。现实虽然残忍,许许多多和许三观一样不得不依靠卖血才能生存下去的人,卑微渺小却一点也不可怜,因为余华深知人性深处最宝贵的爱、无私、善良、牺牲等至善的精神品质可以抗击生活的苦难。这一中国古老民间苦难生活的图景被余华以冷静幽默的语调叙述,喜剧的氛围和苦涩的生存况味相互交织。故事结尾,作者给许三观设置一个能够算的上是安享晚年的结局,充满了温情关怀。这或许也是余华对现实生命中永远无法彻底摆脱的各种生存困境的唏嘘与宽慰。

三 、《兄弟》 : 生命乐观的温情

通过《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余华对处于永恒困境中的中国普通老百姓苦难生命的叙写,由原来的暴力、鲜血一改变为温情与希望,而长篇小说《兄弟》相比前两篇则充满了混乱、欲望、喧闹和荒诞。

《兄弟》上部,全篇充满了暴力、苦难和死亡。李兰遭受的屈辱折磨、宋凡平的悲壮惨死、李光头和宋刚的挨打受辱......自转型后久已不见的残暴血腥的画面重新出现在余华的作品中。悲愤压抑的氛围让读者受到了久违的“先锋”视觉冲击。但主人公李光头这一夸张的人物形象对苦难命运的解构,让作品依然充满生命的狂欢和乐观色彩。在作品的下部中,改革开放后的市场经济,引起了人们整个精神的狂热混乱和对男女肉体的无限贪欲,李光头的发迹见证着这一迷乱荒诞而真实的时代。李光头的人生哲学表现了他蓬勃的生命激情:他聪明灵敏却又荒诞可笑、百折不挠却又俗不可耐。但不论怎样,乐观的态度让他深深扎根于生活的土壤里,他不会轻言放弃。生活的苦难会让他换个角度和方式去思考如何更好地活下去。无论人物有多大的争议性,余华在李光头的身上寄托了自己对于这个疯狂时代的理性思考——这样一个迷乱困惑、毫无信仰的时代,物质上的丰裕永远不能给人带来精神上的真正安宁。这里不再是文革时的毫无自由、“报私仇”的时期,但依然是一个荒诞、让人没有安全感的时代,正如余华所说,《兄弟》“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當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四百年间的动荡万变浓缩在了四十年之中,这是弥足珍贵的经历。”[8]在这一象征着永恒的生存困境的时代下,已经成为“刘镇首富”的李光头早已举目无亲、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地坐在镀金马桶上,“想着自己在这世上,真的举目无亲了”。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李光头,“是一个敢爱敢恨,黑白兼施的混世韦小宝,通体透射出的是一股不羁的阳刚之气,”,“活生生,水淋淋”,[9]怎么也打不到,他的生命力像野草一般,争强好胜,努力坚韧地活着。夸张荒诞的草根人物,坚强地承受生命中的苦难,乐观的活着,不乏余华对于生命乐观精神的传达。

四、结语

曾经用暴力、死亡、阴鸷的犀利眼睛洞察世间百态,“肆无忌惮地使用的时空的任意移位、变形、压缩与置换,人物的陌生化、神经质、绝望感与残酷性被一种人间温情、依恋和对生命的热爱取而代之。”[10]余华终于立足传统民间立场,回到真正的现实生活中。在这三部作品中,温情的生命意识是余华发现的“另一种现实”。正像余华所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11]“透过现实的混乱、险恶、丑陋,从卑微的普通人的类乎灾难的经历,和他们内心中,发现那种值得继续生活的简单而完整的理由。”[12]余华对于生存况境的敏感与关注如同与先锋时期一样,只是对众生相生存困境的或悲悯、或礼赞、或狂欢的叙述里,呈现出一个淡然温润却坚韧有力的余华:活着之中自有生存的诗意,困境之中自有生命的温情。

注释:

[1]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2第91页.

[2]孟繁华:《90年代:先锋文学的“终结”》[J].《文艺研究》.2000.第6期.

[3]余华:《虚伪的作品》[J].《上海文论》.1989.第5期.

[4]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M].明天出版社.2007.第146页.

[5]昌切、叶李:《苦难与救赎——余华90年代小说主题话语》[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第15卷第2期.

[6]夏中义:《学人本色》[M].南宁:广西师大出版社.2004.第181页.

[7]余华:《活着·前言》[M].《余华作品集第2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第292页.

[8]余华:《兄弟·后记》[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第7页.

[9]孙宜学:《〈兄弟〉:悲悯叙述中的人性浮沉》[J].《文艺争鸣》.2007 .第2 期.

[10]何鲤:《论余华的叙事循环》[J].《湖北大学学报》1996.第5期.

[11]余华著:《活着·前言》[M].《余华作品集第2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第292页.

[12]洪子诚著:《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301页.

参考文献:

[1]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2]王艳荣:《90年代:先锋作家的集体“哗变”》[J].《文艺评论》.2012.第5期.

[3]孟繁华:《90年代:先锋文学的“终结”》[J].《文艺研究》.2000.第6期.

[4]余华:《虚伪的作品》[J].《上海文论》.1989.第5期.

[5]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M].山东:明天出版社.2001.146.

[6]昌切、叶李:《苦难与救赎——余华90年代小说主题话语》[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第15卷第2期.

[7]夏中义:《学人本色》[M].广西:广西师大出版社.2004.181.

[8]余华:《活着·前言》[M].《余華作品集》第2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292.

[9]余华:《兄弟·后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7.

[10] 孙宜学:《〈兄弟〉:悲悯叙述中的人性浮沉》[J].《文艺争鸣》.2007 .第2 期.

[11]何鲤:《论余华的叙事循环》[J].《湖北大学学报》.1996.第5期.

[12] 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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