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宇:“鸟兽虫木”总关情
2016-05-30江镕
江镕
“迩之事父,远之事亲,多识于鸟兽虫木之名。”——孔子《诗经》评说
最初听说“鸟兽虫木”的彭宇是通过另一位朋友的微信。几乎每天她都会发一些有关自然生物的照片,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几朵花,有时候是一些微小的生物,甚至在家里她也尝试着饲养了好几种小昆虫。这些生物的共同特征就是连名称我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不禁暗自赞叹于她的生活实在是丰富多彩。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给身在东莞的她留言:“小燕,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啊?太有趣了,我给你写个人物专访吧。”
她很快回复道:“哎呀,我这个不值一提,而且还正在学习中,你要是想了解得更深入,就去采访一下‘鸟兽虫木的小宇吧!”
于是,就这样,我见到了彭宇。
自然教育,
将孩子从屋檐下解放出来
“鸟兽虫木”的全称叫做鸟兽虫木自然保育中心,是一家专注于自然教育与生态保护的社会组织,由彭宇在2008年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发起建立,2014年刚刚正式注册在案。像很多处于上升期的小微组织一样,“鸟兽虫木”的办公室目前“藏身”于一所高层住宅楼里。走进大门,客厅的一张大桌子上摆着几台笔记本电脑,我们展开谈话的小房间因为刚刚搬完家还没来得及布置,只随意放着几把椅子,一张小桌。“不好意思哈,我们刚搬家,还有点简陋。”彭宇的话语里带着一点赧然,不过我却比较释然,这种“简约”应该就是很多NGO的常态吧。
其实在我看来彭宇完全不必有任何惭愧,因为“鸟兽虫木”最大的办公室是在户外,在大自然之中。一棵树、几朵花、若干小生物,都是成员们开展工作的好帮手,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人类和自然连结的媒介,微观弱小却自在自为,不容忽视。
“最初大家开始了解我们,我们开始面向公众,就是因为有很多家长希望能带着孩子参加我们的活动,所以我们就尝试着带他们去户外体验,开展自然教育。当时每次活动我们会组织10~12个家庭,大约有三四十人,活动地点有中山大学、海珠湿地、华南植物园等等。美国作家洛夫曾经写过一本书叫《林间最后的孩子》,讲的就是对于‘自然缺失症儿童的关注。现在我国也有很多类似症状的孩子,他们痴迷于电视、游戏和各种电子产品,很少到户外活动,由此会带来自闭、孤独、内向以及一系列生理问题。我们最早开展活动的时候,很多孩子对昆虫感到很恐惧,更让人无奈的是,他们的父母更是高度紧张,对孩子的安全问题过于小心翼翼。
比如有一次大家突然发现一只螳螂,我就问,谁愿意把它放在自己的手上,近距离观察一下?马上就有家长担心地问:这个会不会太危险?孩子不会被螳螂咬伤吧?这时候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一个三岁的小男孩站出来,很天真地对螳螂说:你到我手上来好不好?结果这只螳螂就真的跳到了他的手上,安静地呆在上面。看到螳螂并没有伤害性,大家也就放心大胆地纷纷过来观察,不觉得害怕了。”
所以在每次活动中,我们都鼓励大家充分接触自然,去寻找一些有季节标志性的植物、一些有显著特征的小生物,特别是一些看起来似乎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伤害性的小动物。有特殊性气味的我们会让大家闻一闻,有不同触感的会让大家摸一摸,有些可以食用的果实让大家尝一尝,这些都会让孩子们的感官变得更加敏感、强健,也能促进他们的心理更好发育。对身心的有益调节,再加上一路上老师专业的讲解,弥补了很多孩子对自然的过度‘缺失,看到他们在自然中显露出天真活泼的本性,我们也觉得付出都是值得的。”
为了能让大家更加玩得开心、学得有趣,“鸟兽虫木”成员们又开始积极“研发”一些新项目,比如让人深感神秘和兴奋的“夜观”。很多昼伏夜出的动物在白日鲜见,但夜色弥漫之时正是它们粉墨登场之际,因为此时有些天敌休息了,有些食物出现了,在暗夜的掩护下,正可以“大施拳脚”。
“有一次我们偶然遇到了一条正在睡觉的蛇,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不过我们马上告诉团员们其实蛇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易伤人的,特别是毒蛇。对毒蛇来说牙上的毒液是很宝贵的东西,只有它们在认为对方是食物的时候,才会释放出来,它们见到人这么大的物体,明知道不可能捕食,也就不会随便咬人把毒液消耗掉。大家听了都说这样的知识从前还真是没听过。”
“我们也看到过萤火虫,闪闪烁烁很漂亮,我们告诉大家其实萤火虫们亮灯是‘男士向‘女士求爱的一种表示,如果‘女士喜欢对方就会也亮灯,如果没感觉就会灭灯,这点很像《非诚勿扰》,所以大家不要轻易去打扰它们呢。”听到彭宇的这个传神比喻,我不禁会心地笑起来,看来动物世界和人类生活真是有诸多相通。
而说到萤火虫,彭宇又向我讲起了“鸟兽虫木”除了自然教育之外的另一项重要工作——生态保育,讲述基调也一下子从轻松转为了沉重。
生态保育,
把世界从污染中解救回来
2015年,萤火虫展览不知为何成了一项大众娱乐内容,杭州、武汉、长沙、青岛、南昌等地都相继举办了各种形式的萤火虫展览,多达200多场。有些地方还美其名曰建立了萤火虫主题公园,但其实就是主办方在公园、商场内租用一块场地,临时性搭建起简易大棚作为萤火虫的展示场地,根本不符合萤火虫生存的自然环境要求。
彭宇说,这种展览他们称之为“血色浪漫”,因为萤火虫本身是一种对于环境十分敏感的昆虫,它们的产地多在云南、江西等地,长途的运输就会让它们死掉一大批,然后在展览这种人工环境中,萤火虫更是基本不会交配繁衍,长此以往,对这一物种将会产生毁灭性打击。为此,彭宇他们专门给政府领导写信,还通过媒体进行呼吁,有一些热心的公众看到了,也加入到反对的活动中来。后来政府部门对他们的提议也相当重视,有领导专门批示不得继续举办此类活动,使得一些正在举办的活动草草收场,未举办的也停止下来,对萤火虫起到了卓有成效的保护作用。
“鸟兽虫木”的自然保育行动自2011年、彭宇带队到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开展活动中的一次偶然发现开始。作为广东省内最大的自然保护区,南岭国家森林公园蕴藏着北回归线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和数千种珍稀动植物,具有珍贵的生态价值。然而在这次活动中,彭宇却敏锐地发现,在保护区的核心区竟然有人强行进行开发,环境正面临严重破坏。——“那些石头从山上不断滑下来,包括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广东松在内的大片树木都被压倒了,没有植被覆盖的地方黄土裸露,远远看去就像一条‘伤疤横在山上,触目惊心。”看到此情此景彭宇再也坐不住了,他马上向有关部门和媒体报告情况,严陈利害。在彭宇的努力下,事件得到了社会的密切重视,包括中央电视台在内的多家媒体也报道了系列消息。在监管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违规开发者最终撤离,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又重归了宁静。但是彭宇也忧心忡忡地表示“生态的修复是需要时间的,我们还会继续对此进行关注,希望环境能够早日恢复如初。”
在这次“急救南岭”行动之后,“鸟兽虫木”深感作为社会组织的责任严峻、使命重大,在几年里的时间里又相继开展了保护南沙湿地、保护红树林、保护迁徙候鸟等一系列自然保育项目。
“南沙湿地垃圾遍地的现象也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作为珠江的入海口,南沙湿地具有重要的生态作用,这里是广东最后一片原生的红树林,面积达到40多亩,有些树龄已有200多年。但是多年来却缺乏保护,无人关注,大量垃圾被冲击到这里,日积月累。我们把湿地的情况告诉了加自然体验活动的家长和小朋友们,没成想得到了他们的热烈响应,很多家庭都是利用周末和我们一起去清扫、净滩。活动结束后,很多家长都说一定要带孩子多参加类似的活动,让他们了解自己身边的环境状况,增强社会责任感。”
而保护迁徙候鸟的“粤鸟行动”也是彭宇他们针对广东地域特点开展的一项野生动物保护项目。作为迁徙候鸟的必经之地,每到秋冬季节湛江都会聚集大量的候鸟,这些人类的朋友在当地一些人的眼里却成了不能放过的野味,利用各种方式大肆捕杀。为此在2013年9月,“鸟兽虫木”同“让候鸟飞”、“香港观鸟会”等组织组成了一个“粤鸟行动”小组。小组成员沿着阳江-茂名-湛江一线进行了实地调查,摸清了大量的情况。并且详细绘制了一份广东捕鸟地图交给林业行政执法部门。2014年年底,彭宇又沿着当初路线走了一遍,令他感到欣慰的是由于政府部门的重视,捕鸟活动在当地没有之前那么猖獗,鸟类能够更加安心地迁徙了。
人员培育,
使理念从小范围普及开来
随着“鸟兽虫木”的不断发展壮大,参与到其中的人也越来越多,彭宇也把亲子体验活动从广州市内延伸到了湛江的特呈岛、香港、海南,甚至是台湾和位于马来群岛的婆罗洲。在特呈岛,很多团员们进行了初次“夜观”,偶遇了有着心形透明翅膀、正在交配中的树蟋,还有金蛛、络新妇以及从前看了会害怕、但如今想离得越近越好去仔细观察的蜘蛛们;在香港,父母和孩子们又发现了一个与平常繁华喧嚣大不相同的“世界”,大家走访香港的米埔自然保护区去探寻香港唯一的国际重要湿地,探寻观察香港的世界地质公园上了一堂生动的地理课;在婆罗洲,无论是阿波罗的瀑布灌顶,还是猪笼草小雨青手掌里的豆娘,又或者是雨林之神赐予馨舆的树藤之水,都让团员们叹为观止。
在自然体验活动之外,“鸟兽虫木”另一项聚集了大量人气的活动是自然解说员训练营。文章开头提到的小燕正是在自然解说员培训中与彭宇结识,进而熟悉“鸟兽虫木”,成为自然体验活动的忠实拥趸。彭宇说:“自然解说员就是大自然和普通公众之间的桥梁,通过十几次培训,这些解说员就会对我们的模式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然后再把这些知识和理念传递给团员和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让更多的人都开始重视环境、热爱自然,我们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自然解说员训练营、自然体验活动、生态摄影、公开讲座、亲子讲堂……“鸟兽虫木”在不断地拓展自身项目的同时,也成为一个平台,使解说员在不断交流中也开发出许多自己的产品——团员李林炜建立了“野孩子”生态摄影网站,为孩子留下在大自然的珍贵影像;摄影师丁铨则开通了“野味广东”的公众平台,以另类的“野味”推广本土的野生动植物与故事,重新定义“野味”二字。“鸟兽虫木”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大量的有识之士聚集在同一个圈子里。
而这些形式多样的活动也成为“鸟兽虫木”的一个个赢利点,从最初的费用全免以至于捉襟见肘,到现在的通过适当收费,既可以为团员提供更加优质的服务,也可以实现平顺运行、良性循环,可以说短短几年时间里,彭宇带领“鸟兽虫木”探索出一条适合自身生存发展的光明之路。几年来,“鸟兽虫木”在加速成长,而彭宇也在日趋成熟。虽然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小伙子高高瘦瘦、还带有几许文弱的书卷气,但在他身上我分明能感到由梦想带来的巨大力量,势不可挡。
作为一名非典型“理工男”,在大学时,交通工程专业的彭宇便颇有些“不务正业”,在担任华南理工大学的环保协会副会长期间,他把很多业余时间都用于了与自然相伴。2009年,彭宇毕业后进入了一家交通行业的国企,仅仅4年就成为了一名管理人员,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一致认同,收入也很不错。
工作稳定、待遇优渥,前途可观、这对常人来说恐怕已是别无他求,但另有所“图”的彭宇却并不快乐,相反因为内心追求和所处环境时时抵触,他经常感到纠结和疲惫。于是在2013年,彭宇终于下定决心辞去了在国企的工作专职经营“鸟兽虫木”。在他的感召之下,曾在“绿色和平”等多个环保组织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赖芸、在南方报业集团工作的俞涛,都纷纷全职加入,一起成为了“绿色合伙人”,为了梦想并肩而战。
现在“鸟兽虫木”已有全职工作人员6名,兼职财务人员两名,用彭宇的话说就是“和社会上的单位比起来我们可能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但就NGO来说,很多人已经羡慕我们有这么多的人员了。”
当谈到组织目前的经济状况和成员的收入问题,彭宇有些欣慰地笑了,“现在除了日常开销还能略有结余,大家的工资算是能达到社会的中等水平吧,也买了保险,正常的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了。我们也不希望别人认为做环保、做自然教育是个很苦逼的事情,我们的目标是能兼顾理想和生活,活的更有尊严,不用为柴米油盐而担忧。”
听了彭宇的话,我松了一口气,“能养活自己”这听起来似乎微不足道却又是多么至关重要啊。最后我和彭宇共同想要了康德的那句名言: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踏实地”,仰望星空是一种精神和心境,脚踏实地是一种姿态和行动。借此也与所有正在梦想的旅途上筚路蓝缕的每个人共勉,希望大家都能“仰望星空”也能“脚踏实地”,活得更具备尊严、更满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