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溪红橙会唱歌
2016-05-30余艳
无论你把它们叫甜橘还是红橙,泸溪人都会帮你纠正过来:它叫椪柑,是不用说甜而更甜,不用说红而更亮的蜜果。你听,泸溪人唱了十年的歌里是这么唱的:“神山神水出神果,泸溪椪柑美名杨。”
椪柑红了的11月,湖南省“武陵追梦”泸溪采风团,来了20多位艺术家。这里,山连着山,林挤着林,随处可见巍峨群山成万亩果园。艺术家们山间一站,铺天盖地的橙色笑脸,闪闪亮亮又像无数橘色灯笼,慢慢蜂拥扑面。这些带着笑、吐着蜜、闪着光的亿万橙色精灵,像集合来的庞大合唱团,又像擂响战鼓的千军万马,仿佛与天地万物的大合唱就要开场。
那会是辽远壮阔的悠扬,还是气势恢宏呐喊?
一、歌,催出个椪柑县
邓东源对泸溪这片土地有些念念不忘,三次五次地来,他觉得有缘有感觉,也有责任。十年前,《沅水神韵》就在这里写成的。开始写一稿,不满意。再下来,两次三次不罢休地走。还尽量贴近大地、尽可能触摸到泥土的暖意。
其实,这位省音协主席,他自己最能体会,情绪的扩张与舒缓,以及旋律的起伏、节奏的变换靠近老百姓的胃口,起、承、转、合的谋篇布局也都来自生活的深处、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才可能有后面的传唱。就这样,他把一双有形的翅膀插在音符上,让呆板的五线有了动感,让百姓的喜好能唱着飞翔——《沅水神韵》就这样出来的。
采风的头一天,绝不是巧合更不是刻意,邓东源是被一阵热闹的地花鼓调吸引。他和词作家肖正民音乐采风就临时改在有曲儿召唤的——“青莲世第茶书院”。一进来,“地花鼓”的5人小班,拉琴、伴唱、活灵活现地扮旦角、演小丑;再上楼, MTV在背投大电视里居然一遍遍回放《沅水神韵》,那是一批游客在跟着学唱。
“沅水湾湾悠悠地淌,淌过泸溪我的家乡……”
“您就是写《沅水神韵》的邓老师?这歌写得太美了,写出了我们泸溪的精彩和神韵。它成县歌了,县里比赛全县唱;州里红歌它必唱;百人合唱、两百人伴唱夺过州里唯一的特等奖。我们这里吧,茶客书友来了又去了,喜欢听、乐意学,再带到四面八方唱……”茶馆的主人、两个很有情调的姐妹周明霞和周明明说起这歌,兴奋不已。
的确,《沅水神韵》是十年前,由他和当时的长沙市市长谭仲池合作的。“诗人市长”作词,军旅作曲家作曲,特为“2005首届中国泸溪椪柑节”量身定做的主题歌。张也温婉恬静的演唱把这歌唱活了、唱响了……其实这之前,他俩已成功合作过《我爱韶山杜鹃红》《湘江之歌》,再次创作《沅水神韵》,谭仲池挑邓东源是个“扎实人”,采风足迹踏遍全国, 采风笔记都能记下12万多字,还是个作曲快手,对歌词讲究到苛刻程度,不是好词他不接。一旦好词到手,不吃饭、不睡觉都会一夜写就。当年,拿到《沅水神韵》歌词那天,邓东源就没过夜。算天作之合、一气呵成?不,后面的词、曲打磨,俩人依然是磨破了新鞋、走疼了双腿,一次次往泸溪走、往基层去……
此时,邓东源来不及听两姐妹的夸奖,关掉MTV,把楼下的 “地花鼓”请上来仔细琢磨。接着,重量级人物郑敏、杜远忠来了。前者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州级传承人,后者是苗歌渔鼓传承人。上午听了他们的辰河高腔《目连救母》,那唱腔真是了得。像在戏院专注听一出戏,俩音乐人认真听、轻声合,听到精彩处还吆喝声、掌声喊得天响,不时还拨弄手中正录音的手机和记录的笔。
同来的词作家肖正民,获过中国音乐“金钟奖”,《斑竹泪》《美丽凤凰》等脍炙人口的音乐作品出自他手。此时,他和邓东源共同分析、一起破译:“辰河高腔虽明显融进了湘剧高腔、花鼓戏元素。现在是清唱,若配以唢呐、鼓、弦等民间器乐,会更抑扬高亢,古朴悠长。”曲调探讨、五线谱记录,两人笔记本都记下满满一大张。
“十年前,我和仲池老师也是这样走进民间、钻进鲜活的文化土壤:苗家跳香、解放岩花灯、渔鼓说唱、辰河高腔、沅水遗风、团圆鼓舞,反复从吸取民间音乐来增减我们的词曲元素,才有后来的《沅水神韵》。这次来,相关音乐采风还真不少:赏地方戏、访民间艺人、听非遗专家传唱。尤其辰河高腔这‘东方戏剧活化石,瑰宝啊,我们得好好取精华、悟玄机。这民间,遍地黄金,到处是无价宝啊……”
一旁的泸溪县委宣传部部长向鸿雁感慨了:“十年前,您就挖走一大坨宝,但很快成百倍地还给了泸溪人民。如今,这里到处都透着你歌的‘神韵,随处可见从土地里刨出的好歌再回到这片土地,那是极好的养料,让更多的‘作物重新生根开花结果……”
“‘泸溪美 沅水长,世外桃园好风光,土村苗寨奔小康。这词句,就像唱的我这里。”周明霞抢过话,深情地说:政府支持,才有我们普通百姓的创业机遇。原来“青莲世第”是在政府“巧作古老文章、激活焕新古镇、利用一批古宅老院”的扶持下创业开办的。
乍看,周家俩姐妹属于把生命交给诗歌和下午茶的那类女孩,爱读书、讲情调、品韵味组合成她们的生命细节。可是,再看她们殚精竭虑设计布置“青莲世第”,听她们在艰难中成长的故事,恐怕你也会诧异:柔弱女子是如何撬动这座沉睡了百年的老宅?
“借资几百万,都说我玩大了,信心从哪来?告诉你,从政府的好政策来,从浦市历来的繁华来,从泸溪深厚的文化来,从我土生土长的乡情来……”于是,偌大一座古旧嘈杂的边城小镇,竟有了这座凡尘中的精神清凉地、红尘外的静心打坐台,承续了浦市曾经拥有的对精神的敬畏和对情怀的追寻。
这不正是“走得慢,活得静,文化养人,便是自然”的浦市人真实生活的写照?“今后,我们会把优秀的地方文化融进来,像今天请的地花鼓,后面唱坐堂戏、演目连戏等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文化都会进来。这里,是百姓的家园,也永远是艺术的乐园。”
“泸溪人对文化的觉醒正是创作精品艺术的肥沃土壤。”邓东源像在始终琢磨一个问题,不停地思索。“我突然发现,艺术在这里,已转化成政通人和、百姓安康的祥和之基。”
邓东源的话很快得以应证。
县政府门前的市政广场,一大片的大姐大妈在投入地跳广场舞,曲目居然又是《沅水神韵》。旁边,一个男同志嘴也跟着动,很显眼。他叫石泽华,做服装生意,经常带着孙子来玩。“您也会唱?”他有些羞涩地说:“会唱,但唱不好。好歌人人爱,高兴就跟着唱唱,开心就跟着哼哼。反正,这日子越来越好,幸福生活唱着过嘛。”
在这,我又知道了——
十年间,三届县委书记和全体干部职工都能唱《沅水神韵》。
十年间,无论是全县赛歌还是州里选拔,《沅水神韵》都能夺魁。
十年间,每年泸溪春晚,《沅水神韵》都把百姓情绪调到最Hai。
一首歌就这样深入人心,经久传唱。一唱,就十年。
县文广新局的李玉梅局长说话了:“再看我们‘衙门县府是少有的没门槛、没围墙。门前广场,每天都是老百姓聚集的地方。地方小调、广场舞、舞剑练功,一片祥和……也有人问,不怕吵着你们办公?没有老百姓的热闹,楼里的‘公干们还不踏实呢。不能说,一首歌改变了县里的经济和文明,但一定能说天天唱着歌的老百姓是祥和安宁的,是快乐幸福的。《沅水神韵》催甜了椪柑、唱红了泸溪、唱暖了百姓的心。当然推动了全县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它太给力了,这就是促进发展的真动力,这就是人民需要的好作品。”
邓东源突然恍然大悟:“对对,‘人民需要这概念好。我也曾疑惑多年:我是整天追求《又唱浏阳河》的大影响,还是扎扎实实走进人民的需要?像《沅水神韵》不走唱红全国的路子,却给泸溪这片土地带来实在的推力。艺术家在人民的需要中实现自身价值,在推动发展中付出有效劳动,这个方向可能——更对。”
再看这片土地,再看一山连一山的椪柑林,邓东源看出了新感觉:
一树挨一树的椪柑林,根,紧握在地下,叶,相拥在云里——这果树,只有深深扎进土壤,才能托起沉甸甸的丰收。
满天繁星般的果,笑脸,像火红的日子;肉质,如丰年的甘甜——这闪光吐蜜的一汁一滴,谁说不是春夏秋冬的厚实沉淀?
二、旗,飘在地头田间
在泸溪,一个椪柑就是一个真实的梦想,一个椪柑就有一个甜蜜的故事……
120人的“武陵追梦”采风团分湘西、怀化、邵阳和泸溪四组下去,有幸与总团团长谭仲池分在一组,可直到最后也没采访到他。这位既当领导又搞创作,跟着追着,不是脚没他快,就是快跑也没追上他的车轮子。唯一的一次机会是在他仓促的饭局上,听他讲“一杆永远的旗——老画家陈白一”。
那是30年前陈白一南岳大庙办创作班的故事。为期半年创作班,几十人全住在庙里。白天,他们撒开双脚在山间溪边写生作画,晚上评画“挑刺”你追我赶到深夜。而生活,有一个指标能表现:每人每天各花一元钱吃饭、住宿。环境自然艰苦,却没阻挡100多件好作品的诞生。这些作品后来到北京展览,再被全国26省市邀请巡回展,到处受欢迎呀……而他自己,就说那幅名画《闹元宵》,是在江华瑶山蹲两个年节蹲出来的。两年春节期间,人们都往家走的腊月,他却离家赶到瑶山,背着画板看喜气的乡亲舞龙舞狮。祥和的瑶寨、有力的汉子、喜庆的氛围,都在他的画笔下栩栩如生。自然,《闹元宵》作品一出来,就成精品力作传看……
“是啊,湖南是有深厚传统的地方。艺术家为人民创作好作品,人民为好作品永久传唱。这叫‘我们爱人民,人民爱我们。与人民的血肉关系就该是这样……”
说完这话一转身,谭主席去花垣十八洞村看望在那里采风的文艺家。这下,两个苗族小阿妹、旅游局导游石莉、符珊珊比我还失落。“等半天就想跟他合个影呢……我俩初三就学《沅水神韵》,一唱就是十年。尤其工作之后这几年,朋友聚会我们唱,KTV里反复唱,旅游途中更是抢着唱。宣传泸溪,说一堆推广话,不如这歌来得直接、动听。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全县人民啊,几乎都是它的铁杆粉丝。唉,可惜……”
“他会经常来的。”一句安慰话道出谭仲池既是艺术家又是领导的一贯风格。这时,老搭档邓东源开口了:“《沅水神韵》能如此接地气、受欢迎,甚至推动全县的各行各业,你知道谭主席的歌词改了多少遍?11遍!‘阿公的酒碗里有神曲,这‘神曲二字直到最后演出前才改定。而那句‘阿妹的背篓里装……椪柑还是希望?在谭主席第五次下泸溪,车过大街,看一女孩拉着拖箱在路上奔着,‘向往这词立马跳出来——年轻人爱故乡又向往外面的世界,是他们的时尚,更是家乡的希望,‘阿妹的背篓里装着向往,就它了……”
突然联想到采风出发仪式上,谭仲池的那番话,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人民需要文艺,文艺更需要人民。我们的创作办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深入生活。也就是,走向田间地头、融入基层群众,从他们火热的生活中找素材、出思想、挖细节,打牢生活的根基,这才是我们出精品力作的捷径,这才能让文艺之花绽放出泥土的芳香。”
他像一杆旗,引领着队伍始终走在三湘热土上。
在泸溪的浦市,跟着队旗走在最前头的是摄影老兵李永安。他和几位摄影家走在大街小巷、山村乡镇,别看他一个60多的老人,可是有经典故事的人——他曾被中央军委授予一等功,就是因“深入前沿”抓一幅摄影作品。
那是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战,战地记者李永安穿越烽火到最前沿,追拍到我军战士手持冲锋枪占领凉山市府大楼的图片。这就是摄影界有名的《攻克凉山》。这作品,作为一个国家、一场战争的标志性记录,当时,我军总指挥看到它兴奋无比:“好,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占领了凉山。我们可以撤军了!照片可是最有力的真凭实据!”。他转身问“这谁拍的?这记者不错,给他记功,记大功!”……
多少年过去了,像是传统,像是习惯,李永安把深入生活还当战场,总是要求“到位”冲在最前沿。他不断在田间地头、在社区街道抓鲜活镜头。获奖无数,又跟人民血肉相连的情感越来越深。尤其,作为湖南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他扎根人民的传统影响了周边的同行,大家一次次贴近人民、用人民喜爱的作品鼓舞人民……
虽说他已退休几年,却是一个随叫随到、能打胜仗的老兵。来到泸溪,他与几个同伴天天早出晚归拍了几百张照片。当我提出要看看他的杰作,老人一脸单纯憨笑,调出相机里的作业:“船行千里”,是浓郁码头文化的浦市今日的繁荣;“一杆秤”,反映今日泸溪人的道德准心;“幼儿园”是这个少数民族地区未来的希望。张张鲜活无比,幅幅都有故事。省摄协秘书长梁向锋抢过话题说:“拍的差不多了,回去组织评片选片。一本泸溪摄影画册,交县政府招商引资宣传用。”
“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一旦离开人民,艺术家会变成无病呻吟、无根浮萍和无魂躯壳。”李永安说到这个话题,感慨颇多:“我们这代老文艺工作者都是在毛主席‘二为方向、‘双百方针指引下锻炼成长起来的,切身体会是:文艺创作不能离开人民。当年,湖南民间歌舞团带道具下到华容县东山公社向阳大队的田边地头演出;著名画家陈白一背上画架到湘西苗寨为农民写生;白石弟子李立春节前下到农村为农民写对联;湘剧艺术大师彭俐侬在列车上为乘客演唱……”
我还想说,歌唱家何纪光以特有的音色和高超技巧演唱的《挑担茶叶上北京》《洞庭鱼米香》,是作曲家白诚仁先生半个多世纪走村串寨收集民间艺术,扎根民歌的积淀,才让歌曲内涵有淋漓尽致表现,让歌唱家唱出充满湖南味道的传唱歌曲。白老先生一辈子不断有脍炙人口、经久流传的作品,是他几十年把心扑向三湘四水、将情贴在百姓身上。凡有歌有调的地方他跑遍了,临老还流着泪到处化缘——想给民间老艺人“歌师傅”补贴些、想把山歌民调弄成电子版永久保存……
一种传统在不知不觉中传承。
老张是泸溪的摄影发烧友,背着相机不知陪了多少下来的艺术家,陪他们深入沅水边、扎在地头间。有一次,老百姓回答艺术家的大白话让他记忆最深:
“沅水是什么?祖祖辈辈都从我家门口过, 从我们心头过。”
“你问我们的生活?清明蒿耙熟,端午粽叶香,沅水煮米酒,日子赛中秋。傍着沅水过日子、度春秋,度着我们的喜和忧。”
没想到不多久,大白话成了歌词,生动亲切成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好歌——《沅水悠悠》。
旗的引领,后面就是传统接力。
这次采风,老张又陪同旷小津、石纲、周玲子等6位画家采风之后画一幅《泸溪神韵》八尺山水大画,画中沅水、辛女峰,隐约的浦市、远远的果山……镶嵌在县委办公楼大厅做形象宣传肯定不错。走遍了这里的山水、熟悉了火热的生活,6位画家从下午画到晚上,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一气呵成。
一同采风的省书法家协会陈羲明、谭秉炎、易衡卫、楚石几位书法家,也是老张抽空陪同。这天,他们为泸溪书写一批对联,铺开宣纸,泼墨挥豪。一幅幅作品喷薄而出:
浦上人家行仁取义益添福寿,市中高贾立信持勤更进钱财。
盘瓠智勇先民范,辛女贤惠后世铭。
对联写完了,一片叫好声中,这些书界大家,又展示出另一面的真诚和谦恭。原来,闻声而来的普通百姓,听说省里的文艺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来观摩的、想求字的,都有。
“好,这是你的。”
“来,这是嵌名联,给你了。”
接过书法家的作品,人们笑了。是高兴呵,他们接过的何止一幅书法,是带有艺术家温度、艺术品厚度、真情感长度的艺术品啊!
三、果,浸满甜蜜深情
深入人民的作品,最接地气;沅水里捞出的好文,最受欢迎。
既是知名作家又是省文联、省作协副主席的王跃文,应邀到泸溪以《大清相国》给县委县政府上一堂“三严三实”党课。从湘西走出去的他,对这片土地的情感更多地浸润在他的作品中,《大清相国》有父老乡亲的正直、顽强,《漫水》更是承接了自沈从文以来湖南乡土小说的文脉,以他扎实的生活功底,展示乡村美好的人情人性,因而斩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一堂党课在泸溪党政机关引起强烈反响的时候,另一位几乎跑遍湘西的老作家水运宪,依然跑在泸溪的大街小巷。30多年前,他钻山沟、睡山洞,泡在生活最底层,走村串户写下《乌龙山剿匪记》。这次来,他对浦市浓郁的码头文化极感兴趣。从诞生不少通江达海商业巨贾的地方,探寻他们背后的精彩故事,把最富传奇的人物挖掘出来,用电影或电视艺术加以表现,都成了作家脚下的动力。
像王跃文说的,我们今天是走在周立波等老一辈文艺家扎根人民的路上,比起他们,我们还深入得不够。周立波当年到过烽火连天的抗日前线,参加过东北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50年代农业合作化高潮,他又举家南迁,从北京回到家乡益阳农村,和家乡的村民春种秋收。正因为他毕生同人民群众保持着血肉联系,才有《暴风骤雨》《山乡巨变》那样的脍炙人口的长篇巨制。他被文学界和读者公认为描写农村生活和农民命运的“铁笔”和“圣手”。而我们能不能像周立波那样也成为一杆“铁笔”,就看我们能否像他们那样俯下身子接地气、躬下身子为人民。
当两位作家在泸溪的古镇村落行走,另一位女作家正走在湘西的高寒山区。她叫龙宁英,湘西花垣土生土长的苗族作家。一年前,习近平总书记深入苗寨调研、关心底层人民疾苦,特别是到十八洞村温暖乡亲、精准扶贫。那次,她就跟着省作协“中国梦·文学梦·湖南故事——作家看湘西扶贫开发”的采风团,就深入十八洞村。冰冷的冬天,龙宁英住在苗寨、走在平困村,和苗家大姐一起下地,与苗族老人一起对歌。她始终相信:只有打成一片,才能打动心灵。
半年的狠接地气,女作家有了充足的底气。她的作品终于有田间地头的家长里短,有乡村俚语的嬉笑怒骂,这些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人物和情感,支撑起作品的生活厚度和思想深度。同时,刻画了一批有家国情怀的、鲜活的扶贫攻坚人物……
当作家们的脚步往山区、村寨的深处去,另一个山头有两人走在贫困偏僻的浦市都歧村。他们是“武陵追梦”总导演谭仲池和夏义生。
泸溪县浦市镇都歧村是省文联的扶贫点,山民们祖祖辈辈在半山云雾中生息,山高路险。都这年代了,依然靠背篓出进大山。虽然,一条简易狭窄的“机耕路”修到村口,可每家每户还得靠牛拉骡伏运粮盖房。谭仲池多少次想,光能写出“世外桃源好风光”“生活幸福歌亮堂”的词句还不行,要努力让“土村苗寨奔小康”。
“给山民家门口修条拖拉机能走的路,大概要多少钱?”
“上百万吧,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怎么来?”
夏义生是一位评论家,又是文联的“管家”、采风团的“后勤部长”。他把文联与都歧村“结对子”、文化帮扶一一落实,精准到位:
建一个文化广场,把村民的文化活动搞起来,把传统的东西捡起来,阳戏的服装、腰鼓队的“行头”都置办齐了;组织留守妇女跳广场舞的红连衣裙正在做,但唱花灯缺器材;文化帮扶一对一,丰富的文化活动让村民远离赌博、不再生事;引水工程,泉水已找好,工程不复杂,正在推进……
“重要的是我们机关的干部要定好位,可以是文明引导、文化帮扶;可以是扶一个贫困家庭或帮扶一个孩子;各协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的艺术家与这里家家户户‘结对子,从文明、文化上辅导,帮山民真正在精神上脱贫……”
两人正说着算着,两辆车进村了。嗬,是本单位音协、画院的同事来了。车装得满满的,每户一床新棉被拉来了,同事们带来的冬装、书包、鞋帽也挤满了半台车。金沙是音乐家协会的秘书长,帮村民一道把东西卸下,就急忙跑了。看他拿着书包、棉衣一大包,知道他是给帮扶对象送物资去。
这天晚上,回到驻地的谭仲池主席一进门就喊:“哎——肖老师,你的‘新韵咋样了?我这个采风团团员,《沅水古韵》初稿完成了,回去再打磨。不行再下来。”
原来,自《沅水神韵》唱响以后,为泸溪打造配套三部曲。《沅水古韵》谭仲池主席领了,《沅水新韵》肖正民包下。眼下主席直点,肖老师实在地说:“还差一点点。末尾两句卡壳了,昨晚想到半夜,都不满意。”
“好,要的就是精。回头再下去,会有新灵感……这些年,我体会,脚踩泥土、身接地气最重要。感情贴上去了,脚就跑得勤,带体温、带真情,歌词元素就冒得出,还都是好东西、都是真家伙。”
感同身受的艺术家直点头,都是接了地气有了底气,知道泸溪会有《沅水古韵》再唱响,文学、书、画也都会有沅水新韵在传唱。这里的天地间不止弥漫甜甜的橙香,也一定会有不散的文化与文明。
……
冬日的阳光漫洒在碧绿的山野,蜿蜒不绝的椪柑林沿山起伏,金色果实沉甸甸地挂满枝头。果香氤氲,色彩灿然。“泸溪好景君须记,正是椪柑馨香时。”——中国椪柑之乡泸溪,30万亩果实下树了。
潭溪镇两万多亩示范基地,椪柑红透了、全熟了,连片的山沸腾了。听,“咔咔咔”“咔咔咔”的剪刀声,一个个带着露珠含着微笑的红橙下树了,一串女人们的笑声散开了;看,果儿印上泸溪人的甜蜜和欢喜,装满一箩又一箩,堆金山一样上路了。
上路的全是男人们厚实的脚板,迈开大步、欢快晃悠地朝前奔。
“今天累了吧?”冬日挥洒热汗来回运果儿的汉子碰头问候。“累了也高兴呵。”扁担音乐接着飘洒一路,“依呀呀、依呀呀……”的给他们结实的肌肉、脸上的憨笑、心里的希望——伴奏。
突然,另一组伴奏也精彩亮相:
泸溪出了好椪柑,就像黄金铺满山;农户有了好收成,梦里笑醒合家欢。
哟,歌声,谁的歌声?
那是‘东歌王——陈和满,还有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向民英。两位苗族阿姨,以唱‘东歌为生。固定的民族调,自编自唱、现场发挥,她们可是这里最受欢迎的“角儿”。你听,那是张口就来——
自从潭溪出椪柑,各地老板来参观,吃得高兴人欢喜,满载而归还会来。
如今党的政策好,荒山处处种椪柑;椪柑生意真正好,一车过了一车装。
还真是像歌里唱的。319国道潭溪镇的地界上,公路两旁,摘下的椪柑一堆接一堆,金山样一座连一座,堆在路旁一眼望不到头。来自黑龙江、广东、北京、内蒙古、河南等10多个省市牌号的大货车停靠在公路两旁。椪柑们列队出征、长翅膀飞了——甜甜的果实要飞进万户千家,圆润的梦想去赴万民之约。
潭溪镇党委王书记看着这丰收的场景,掩不住的欣喜哟:“近十年,椪柑一年比一年好,农民一年比一年收入高。今年椪柑下树前,我们这两万多亩果实几乎都已订购一空,而且比去年最好价格还增长不少。看,那位就是…… ”
王书记指着不远处忙活的一位果农,他叫唐祖明,原是朱雀洞村有名的困难户。遇上政府扶持椪柑的强劲力度,他那积极性像竹笋逢春地往上长。一家种植椪柑145亩,连续3年销售超17万,仅此一项全家5口年人均收入3.4万。今年他又喜获大丰收。
“自从开发搞椪柑,农家户户造楼房;不信你来我村看,家家都像开银行。
泸溪椪柑传四方,我们农户欢喜忙,明年还要更努力(哟),一年更比一年强。”
县委宣传部向部长听着歌中唱出“开银行”就笑了。“这也确实形象。就说泸溪红山椪柑公司的400亩精品示范园,年轻的总经理谭永峰原是在外打工,接过父亲经营的椪柑园,利用现代理念和所学知识,联络了几十家客商,打开了远至俄罗斯、朝鲜的销路。还把附近几个乡镇的农民吸引过来,包销他们的产品。再投入几百万元,办了一个年产3000吨椪柑粒粒橙的加工厂,消化残次果5000吨,年创产值1000多万元……更多的是全县有60%以上、10多万农村贫困农民通过椪柑开发实现脱贫致富。椪柑产业已是泸溪真正的支柱产业,泸溪当之无愧成世界最大的椪柑产业基地。”
椪柑熟了、人民富了,泸溪红了,一幅幅橙黄色图腾让泸溪踏歌起舞,诉说安康丰年,述说着民富吉祥。
突然,一曲再熟悉不过的《沅水神韵》在果林山边农户家飘来:“神山神水出神果,泸溪椪柑美名扬……”好奇地上前问,女主人爽爽地说:“一年四季我们都放这个歌,我们爱听,椪柑也爱听。这不,椪柑一年比一年生得甜、接得多。不信,你问它们,椪柑也都会唱歌。”
太妙了——
“好山好水好地方,土村苗寨奔小康”。《沅水神韵》的这一句,是满天满地的椪柑唱的。
余艳,一级作家, 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副秘书长。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 随笔集、 长篇报告文学等 18 部个人专著。在 《人民文学》《新华文摘》《中国作家》等 30 多种杂志和《人民日报》《光明日报》 《文艺报》 《文学报》等近百家报纸上发表作品。文学、 影视作品共500 多万字。曾获全国 “五个一工程奖” 、 徐迟报告文学奖、 《人民文学》 新秀奖和中国报告文学年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