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揍青梅
2016-05-30孟森伯
孟森伯
作者有话说:
写完这篇文的时候,陈小明同学正在QQ上找我,我本来想和他扯扯这个故事,最后却啥也没说。说啥呢,是说希望你千万不要去买我写的这期杂志,不然揍你;还是说那天回家整理旧书忽然翻到小时候的日记,情感有些泛滥,就给咱写了个故事。如果我这么发了,电脑那头的陈小明同学想必会回我:你……你这是碰瓷!
几年后我们会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吧,我会换上脸一蹭就挂电话的触屏智能机,你会对我说“浑蛋,不许你侮辱数学”,夏季的蝉鸣也会永远横亘在把酒揍青梅的时空里。
楔子
陈小明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就是像苏念那样的人,另一种还是像苏念那样的人。
陈小明一连用了两个“一种”,可见我对他的残害之深。可是实际上,我只是对他凶了那么一丢丢,说话大声了那么一丢丢,除了这么些个小任性之外,我实在算得上是一个五好小公民。
我这么叙述论证的时候,陈小明正在课桌下肆无忌惮地吃桃子,讲台上,语文老师带着那副深度近视的啤酒瓶盖儿写着板书,我抢过陈小明的桃子,大口地咬了起来:“上课吃桃子,陈小明你咋不上天呢?”
他看了看我,说:“苏念,天天这么吃,你咋不上秤呢?”说着他伸手把那半条还痛苦扭动着的虫子丢在了地上,我平静地把桃子里的另半条虫子丢掉继续吃,我想知道桃子里还有几条虫子。
在陈小明试图拣出第二条虫子的残躯时,语文老师板书写完了,她很有深意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苏念,陈小明,上课吃虫子,出去。”
1.不帮我助攻男主角,陈小明你咋不上天呢?
陈小明不明白的是,对于吃货而言,人生就是胖而短暂地活着,这是食堂的大师傅都明白的道理,但陈小明参不透。
用大多数人的话来说,陈小明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没出生就被稀里糊涂商量好终身大事,坐在教室里总被老师挨个儿叫起来,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被家长扯着比身高——这是我童年里除了胡吃海塞外唯一有些忧伤的事儿。
和其他青梅竹马不同的是,陈小明没有一个酷炫的名字,也没有一个符合小说男主角的长相,除了分外喜欢吃桃子以及看哆啦A梦被胖虎打的时候会笑成叉烧包之外……好吧,其实这也不太酷。
上天派陈小明来做我的青梅竹马,一定是因为我上辈子吃多了,他是来惩罚我的。
“苏念。”陈小明一肘子打断我的沉思,“桃子呢?”
桃个鬼哦,我骂骂咧咧地从书包里拿出老妈塞进来的水果袋。陈小明瞄了一眼,撇了撇嘴:“我想吃水蜜桃,不想吃油桃。”
“吃啥水蜜桃啊,吃个桃子还这么挑,陈小明你咋不上上上上……”
“你卡带了?”陈小明一张担忧的大脸挡住我的视线。我一把推开他,张泽宇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我气愤地一巴掌拍在陈小明的大脑门上,痛得他嗷嗷叫。
不帮我助攻男主角,陈小明你咋不上天呢?
如果有人在学校论坛上提出一个问题:“让张泽宇/陈小明帮忙补课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那么这个帖子一定会在版面上迅速飘红,学霸们忙着总结学习方法,抖机灵的上赶着八卦,直到论坛瘫痪的程度。
巧的是,这两人都给我补习过。
逢张泽宇必不放过,这是我的人生准则,我抢过陈小明怀里的练习册一路狂奔,眼看张泽宇的衣角在前方若隐若现,连忙准备刹车。
他听到声响略带讶异地转过身来,看到是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扬起的袖摆在空中轻荡。我往墙边一靠,佯装镇定地吹了口额前的刘海儿,最后只卷起一个失败的小弯。
“嘿,帅哥。”我干咳两声,冲张泽宇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真巧。”
我猜我们也是有些渊源的,初见是阳春三月,我站在图书馆门口一边打喷嚏一边低声咒骂陈小明不讲义气,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一声轻笑。
转过身的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就像平地栽了个大跟斗儿,前一秒的信誓旦旦在胸口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有人在这一刻城池失守,也有人在这一刻心中焰火连城,而我这才明白,有些人,就是值得把酒揍青梅博他一笑的。
刀枪剑戟,只要我能练个齐活儿,分分钟都要把我们俩纯洁的革命感情给升华一下。
2.这种心情多半是夜路碰到鬼,带着一丝紧张,还有一丝丝激动。
陈小明不明白的是,我并不是真的想要补课。
所以我才会在张泽宇进了教室后急忙收起给陈小明带的桃子,摆出一本崭新的练习册。
张泽宇总看着我笑,我只好把练习册举过头顶,心念美色误国,然而纵使我默念了无数遍学习警言,张泽宇的嘴角仍旧似笑非笑着,手指也悠然地转起了笔,最后干脆微微撑起下颌,等着我做完他布置的那几道题。
我收回眼神,冲练习册胡诌:“啊,数学,失敬失敬。”
我正在奋笔疾书的时候,课桌上的投影忽然越来越近,夏日蝉声清脆,我忽然有些害怕抬头。
这种心情多半是夜路碰到鬼,带着一丝紧张,还有一丝丝激动。我低着头写着我自己也看不懂的公式,不敢直视张泽宇明亮的双眸。这……这我得先和张泽宇好好说说,就像想要泡春茶,也得先把水烧开。
恍然间听见一声蝉鸣,我猛地站起来,手肘用力地撞上了一旁聚精会神的张泽宇,痛得他捂住脸瘫在了椅背上。我有些尴尬地扒开他的手,不禁感慨起我这个武术八段的力道,够狠,红印儿映得他有够狼狈的。
我得和张泽宇说些什么,他也有些小期待,我一张口,酝酿好的道歉脱口而出却变成了:“陈小明!”
窗外,陈小明抓着蝉掉头就跑,我撒腿要跟上,张泽宇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好像要说什么。
“你等等。”我撸起袖子,表情严肃,“我得揍他。”
陈小明溜得够快,我叉着腰站在操场旁怒视那群打篮球的初中生,直到他们一个个落荒而逃。
我愤怒地翻了三次单杠,第三次下来的时候,只看见张泽宇俯身看着我,吓得我一头栽进沙地里。
他哈哈大笑,伸手将我从沙地里拽了出来。我重心不稳,摇摇晃晃了一阵,猛地扎进了另一个泥坑里。
……电视剧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等我灰头土脸地找到散落的皮筋儿,放学铃也响起,教学楼里拥出一大堆穿着校服的萝卜兵,我看着眼前的张泽宇,发现他确实有些出众。
不记得是我还是陈小明说过:夏天是个容易冲动的季节。
在这个令人冲动的季节,如果有人走进教学楼后面竖着单杠的空地,就可以听见一个满脸是土,名叫苏念的女生,对一个叫张泽宇,努力憋着笑的男生说——
“这位帅哥,我有点中意你。”
3.陈小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揍你?
陈小明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每一件都让我想拎着他衣领冲他嚷嚷:“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揍你?”
就比如现在,他背着我的书包,提着我一口没动的水果袋,非要去我家给我补习数学题。
“你得补习,就要期末考了。”陈小明递给我桃子味的可乐罐头,我犹豫了一下没能拒绝,“你那两道大题一直没学会,你得自救一下。”
碳酸泡沫涌上喉头的时候,水蜜桃味儿忽然变成了难言的苦涩。好事儿都让陈小明给占尽儿了,我却成了凶神恶煞的母夜叉,我抬起头咕咚咕咚咽下剩下的饮料,抬起头就冲陈小明一顿乱骂,边骂边打嗝:“陈小明,你懂个……呃!你根本不懂……呃!”
陈小明抱着我的书包笑得在地上打滚,我扑上去就跟他就地打了起来,像小时候抢被子一样,他不让我睡一个完美的蛋卷儿,我就要把他的被窝也给扯散。
打着打着,我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陈小明!你根本不懂失恋的伤痛!”
陈小明捡起落了一地的练习册,忽然一脸严肃:“我懂啊,就像看不懂数学题的忧伤。”
我听见窗外此起彼伏的笑声,食道里的水蜜桃味再度主宰了大脑神经,我捡起地上的空罐头朝陈小明用力扔去,罐头狠狠打在他额头上,剩余的粉色果汁弄脏了他的白衬衫。
陈小明看着我没有说话,他把练习册整好放桌上,把我的书包也卸下放在凳子上,然后转身走掉了。
夕阳如血,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敢再哭,接着后知后觉地开始哆嗦起来。
完了,这下我真把“青梅”给揍了。
道歉是个技术活儿,足够我背着书包在学校里磨蹭到天黑。
我们俩从小鬼混到大,从小屁孩时期对桃子都礼让三分,到后来穿着大裤衩拍着彼此的背笑到断肠,还从来没有陈小明不理我然后一个人走掉的情况。
翻了翻学校的日历,我这才想起今天是陈小明的生日,吓得我差点没再度腿软栽进土里。
我这下把陈小明给得罪狠了,他肯定得有几天都不会给我抄笔记了。
我有些沮丧,想跟他说句“哥们儿错了”,或者再细腻一些,说说张泽宇拿我和其他孙子打赌的事儿。
青春太过伤痛,我还是想回去好好做数学题。
打定主意,我就哼着小曲悠闲地向陈小明家走,我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的开场白,当陈小明臭着脸一打开门,我就没脸没皮地冲他说:“嘿,陈小明,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会这么想做数学题。”
我猜他会像从前一样板着脸让我进去,要么朝我关上门,再或者,他会咬着桃子冲我温柔地笑道:“呸!”
唯独没猜到的就是,我熟练地拐过几个弯到了门前,却听到阿姨和我解释陈小明的爸妈打工回来了,房间里连个鞋拔子都没留下。
再哭估摸着就要被泼洗脚水了,但我还是没能理解陈小明说转学就转学,我一边在他的空房间里翻箱倒柜,一边号啕大哭。
陈小明你咋这样,你还没还我桃子呢!
4.七大公式八大解法,保不齐再给我讲讲圆周率。
2007年的夏天,电视里放着《快乐男声》,一群老爷们儿坐在电视前看得津津有味,我像一阵小旋风刮进小院,拿着电话本就开始给陈小明拨电话。
“喂,喂喂,是我,是我。”老旧的电话机信号断断续续,我冲着听筒一阵猛敲,直到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陌生的应答声,“叔叔您好,我是陈小明的同学。”
“啊……好的,你等一下。”那边有人应了,“小明,你同学找你。”
我抱着话筒,心跳还没从刚刚的极速奔跑里恢复过来,我听到听筒那边趿拉着拖鞋走动的声音,忽然就有些胆怯了。
陈小明不过是转个学,我们忽然就从青梅竹马变成了打个电话都要绕八百个弯的普通同学,我那些年带的桃子,陈小明是白吃了。
“喂。”陈小明的声音混合着电视里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传进声筒里,“苏念。”
“喂!”信号又开始断断续续,我扯着嗓子冲对面吼,“陈小明!给我讲讲最后那两道数学题!”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茶几前,一耳朵夹着听筒,冲着练习册低声说:“请讲。”
七大公式八大解法,保不齐再给我讲讲圆周率,陈小明,这回我可是有备而来。
电视里播了几道广告,楼下的围观群众纷纷抱怨起了广告太长,只有我缩在茶几旁笑成一团:“……你走之后啊,好多人找张泽宇补课,我差点也去了。”
陈小明清了清嗓子:“那你后来怎么没去了?”
“他来找我道歉,我那天正急着回家呢,一个不小心又把他给打趴下了……”我捂着脸,仿佛看见陈小明在电话那边笑得打滚,“不是我的错,实在是他有点脆弱……”
陈小明毫不留情地在电话里笑了五分钟,我摸了摸鼻子,看着练习册上被我涂得乱七八糟的问题:“那……你在新学校怎么样啊?”
“就那样吧,这边教挺快的。”陈小明三句不离学习,没等我打断他冗长的教育感言,就听到听筒那边一声轻笑,“苏念,你要是不好好学数学,怎么和我做同学?”
他挂了电话,剩我愣在电话旁对着冰冷的忙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小明这傻子,我什么时候说了我只是想和他做同学。
等我学会七大公式八大解法,还能不能再好好升华一下?
电视里有人唱得起劲:哥们哥们醒醒吧,哥们哥们别睡了,哥们哥们该干活了,等有饼吃咱再说吧。
我一头栽在了知识的海洋里,忽然觉得无比惆怅。
陈小明,我好像终于懂你说的,不懂数学题的忧伤了。
5.这还是我第一次因为做题而不是吃桃子流了鼻血,得纪念!
我让张泽宇给我补数学,张泽宇……其实是拒绝的。
直到我给他拍着胸脯保证这回会认真学习,而且每天上学路上堵他,放学路上拦他,他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我这么一个徒弟。
张泽宇讲课和陈小明不同,陈小明总用生动的例子调动起我对学习的积极性,比如这一袋水蜜桃,就是一个集合,而这袋水蜜桃里的其中一个,就是它的子集。
这样说着说着,我就融会贯通顺便拆袋吃桃,一道题讲完,我也胖了三斤。
而张泽宇采取的则是题海战术,当有天我又做完一沓卷子,忽然就觉得头晕目眩,鼻子也有些温热,我伸手一抹,星星点点的红色就滴在了试卷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因为做题而不是吃桃子流了鼻血!得纪念!”我兴奋地跳起来,试卷落了一地。张泽宇递给我纸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啥!”我抹抹鼻子,拍了拍他的肩,“我今天心情好,你随便说!”
张泽宇看了看卷子,又看了看我:“刚刚这些试卷,你都写对了。”
“还有……”张泽宇收齐卷子,“之前,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想起陈小明转学前的岁月。
“啊……那个,青春的伤痛嘛……我没关系啦,没关系!”我冲张泽宇伸出大拇指,“这个诚意我给九分,少给一分是怕你骄傲!”——只要你别怪我之前把你打破相了好几回就行了!
晚上我照旧一路小跑回家,包里背着沾了鼻血的满分试卷,心口惴惴不安的心跳有些陌生,任我插科打诨都无法忽视。
我迫不及待地拨通陈小明的电话,只等忙音结束的那刻。
我想和我这个青梅竹马分享的,有很多——
比如我得给你炫耀炫耀张泽宇给我补课了,我们俩每天一起写卷子。
比如张泽宇给我补课的时候,我发现他有道题居然算错了,那道题,陈小明你给我讲过哎。
比如当初我在经历青春的伤痛的时候,夸下海口说张泽宇值得我把酒揍青梅博他一笑……喀喀,那个陈小明,要不,换你揍我吧。
比如,原来当初的我对张泽宇,并没有真正地……
……
陈小明,你不明白的是,这回,我是真的想补课了。
陈小明,我就是因为老吃桃子上火才会经常脑热。
所以陈小明,你得负责啊!
后记
2008年的夏天我买了一只闪闪发亮的诺基亚,终于拨通陈小明电话的时候,我忍不住冲电话那边嚷嚷起来:“喂!陈小明!听到了吗?哈哈哈哈!”
“苏念,你说你为什么每回打电话都跟个大老爷们儿似的。”陈小明就算和我隔了千山万水,也依旧不忘把我们俩的友情建立在互相伤害的基础上,“你……查成绩了吗?”
……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陈小明这一伸手就把我给打趴下了,我苦着一张脸瘫倒在沙发背上,看着老式空调一点点滴下水来。
“咱能不能先聊点核心价值观铺垫一下?然后抒发一下许久未见的怅惘,和对你挥霍资本主义的财富去毕业旅行的谴责……”
陈小明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我挠了挠后脑勺,脸莫名有些温热。我从前老觉得打电话的时候,人的声音大约是经过了千回百转的电话线才能传进耳朵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换了没有电话线的手机,陈小明的声音还是余音绕梁,时不时就在我心口回荡。
“陈小明同学。”
“您说。”
陈小明同学插科打诨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我难得想认真一回:“陈小明,又到夏天了,你得给那些年逝去的蝉道个歉,桃子也别吃了,咱都快吃成猴儿了。”
“还有啊,你从前不小心滚下去的楼梯间已经换成初中部打扫了,你坐过的课桌也已经被学校换成新的了,你忘记带走的那件肥大的校服外套……哈哈哈,我给张泽宇穿了!”
“啊……其实我是想说,要不咱……升华一下呗?”
我和陈小明从小鬼混到大,从小屁孩时期对桃子都礼让三分,到后来穿着大裤衩拍着彼此的背笑到断肠,这是第一回,他紧张了。
几年后我们会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吧,我会换上脸一蹭就挂电话的触屏智能机,你会对我说“浑蛋,不许你侮辱数学”,夏季的蝉鸣也会永远横亘在把酒揍青梅的时空里。
“喀——”陈小明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准了。”
“得嘞!”这回,我不揍你了。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