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金《精灵宝钻》中的道家思想

潘天阳

摘 要：托尔金受到西方古典文化的影响，在其作品中有着强烈的古典意识和古希腊哲学思想。古希腊同时期的中国春秋时期出现的道家学者所提出的“道”与“德”的概念、“善之为善”的思想和“鼓盆而歌”的典故均能与托尔金文学作品《精灵宝钻》里流露的宇宙生成、伦理、善恶观、死亡观等思想之间产生共鸣。

关键词：托尔金；道家思想；《精灵宝钻》

中图分类号：I106；B9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3-0204-03

一、托尔金研究综述

西雅图太平洋大学政治学教授约翰·韦斯特（John West）认为，“《魔戒》是对西方文明的捍卫，是一种文学形式复苏，也是西方各大文化主题的复苏。”那个时代的作家和艺术家蔑视传统智慧，文学界中充斥着自然主义文学家笔下的反英雄人物，以及带有受相对主义影响而产生的虚无主义思想文学作品。托尔金的作品则是一种勇于探索真理与歧义、美与丑、善与恶、英勇与懦弱的文学形式。由于托尔金早期学习古希腊哲学，其受西方古典文化较深，他的作品中带有强烈的西方古典意识。可以说托尔金作品是一个由西方文明史与西方哲学史浓缩成的故事。

托尔金《魔戒》中的故事以《精灵宝钻》为开端，是一部神话故事。主要分为3个部分：“爱努的大乐章”“维拉本纪”和“精灵宝钻征战史”。第一部分讲述了世界的形成过程，第二部分介绍了维拉和迈雅的作用，第三部分讲述了一位名叫费艾诺的精灵领袖，带领自己的族人为了夺回被米尔寇偷走的“精灵宝钻（The silmarillion）”而远征的故事。C.S.路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认为托尔金的作品根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史诗《奥德赛》。影响托尔金创作的西方古典文化，或者说西方文化的发源地是古希腊，在与古希腊同时期的中国春秋时期产生的道家思想体系中，同样也有与影响托尔金的哲学思想相似的思想。所以在托尔金的《精灵宝钻》中都能找到与中国古代道家思想对话的契合点。

二、《精灵宝钻》中世界的生成与“道”

老子的思想涵盖面较广，包括了形而上学、政治学、伦理学、逻辑学等等，他提出了关于宇宙的形成，世界的本源的“道”的概念以及能够指导人如何更好的生活的“德”的定义。庄子对人心性的提高也做出过很多阐述。司马迁在其《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对道家做出评价：“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由此看来，中国道家思想具有很高的“现实性”与“适用性”，无论在哪个年代中都应该有一定现实意义。

陈鼓应说：“老子认为‘道是一切存在的根源，也是一切存在的始源。‘道是自然界中最初的发动者，它具有无穷的潜在力和创造力。”在老子看来世界是多元化的，并且世界的生成分不同的阶段。起初，宇宙为“无”，如言：“无，名天地之始”（《道德经·一章》）而万物生成于“有”，如言：“有，名万物之母。”（《道德经·一章》）；又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四十章》）。最后老子将其过程总结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德经·四十二章》）这指的是“道”从“无”的虚空中生成了“有”的本为统一整体的世界，此为“一”；而后“有”产生了“阴”与“阳”二气，此为“二”；“阴”“阳”二气相互交冲以产生了“和”气，此为“三”。万物的产生便是在“阴阳冲和”的过程中而产生。

《精灵宝钻》的第一部分“爱努的大乐章”中，托尔金描绘了其世界的形成过程。“始有一如，‘独一之神。”伊露维塔（Iluvatar，意为“众生万物之父”）存在于一切存在物之前，祂所代表的如老子所提出的“道”的概念一致，是人格化的“道”。祂首先创造了众“爱努”，并教会他们歌唱。后来伊露维塔宣告所有爱努共同完成一个恢宏的主题。并且赐予了众爱努以创造之力：“我既已用‘不灭之火点燃你们，汝等当展现所能，倘若情愿，当各出心裁装点这主题。因经由你们，恢弘之美得以苏醒，化作歌声。”（“不灭之火”应来源于赫拉克利特提出的宇宙的始基“永恒的活火（An ever living fire）的概念”）遂后“乐曲与回声流淌进了‘空虚之境，虚空遂不空虚。”此时《精灵宝钻》中的世界便从“无”中生了“有”，但还只是一个一元化的世界。而众爱努中一位实力强大的爱努米尔寇（Melkor，意为“拥力而生的强者”）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米尔寇心中升起了一股念头，他想把自己想象出来、却跟伊露维塔的主题不协调的事物，织入乐曲之中。”他的这种想法产生了不谐之音，使别的爱努无法专心创作乐曲，甚至他的不谐之音与别的爱努所创之曲进行了争斗，互相努力盖过对方的声音。但是最后却变成了相互融合：“它企图以狂暴的音量淹没另一首乐曲，然而它最得意的几个音符，却似乎被对方借取而去，融入了自身的庄严格局中。”如果起初众爱努共创之曲为“阳”，那么米尔寇所创之曲便为“阴”，这时《精灵宝钻》中的世界开始迈向二元化。此时的局面虽然混乱，但是伊露维塔并没有制止米尔寇，而是在乐章中加入了新的乐曲，并且这段乐曲与米尔寇所创之曲纠缠拼搏。“祂举起了右手，看啊！第三个主题自混乱中生成，它与前二者都不一样。”这便是第三元的产生，第三元来自前二元之间的“阴阳冲和”。以此，世界便趋于多元化发展。《精灵宝钻》中的世界的生成与老子的设想产生了惊人的一致性，托尔金用他的方式展现了“道”是什么。

三、《精灵宝钻》中的伦理思想与“道之德”

老子认为“道”有其“德”，它对待万物有其自己的姿态。如“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道德经·三十四章》）“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道德经·五十一章》）老子思想里“道”并不是一个死物，“道”是“谷神不死”的，它虽然长养万物，但是却并不以高傲的姿态对待万物，如水一般“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道德经·八章》）。这是老子所描述的“道”对万物的这种谦逊的姿态，也就是“道”的“德”。《精灵宝钻》中的伊露维塔和众维拉以及迈雅对待其所创造的世界的态度，如“道”对万物的态度是一致的。

《精灵宝钻》第一部分“爱努的大乐章”最后的部分和第二部分“维拉本纪”中世界已经成型：“他们看见一个崭新的宇宙在眼前呈现出来，以球体显示于‘空虚之境中央，存立不坠，却又不属于‘空虚之境。”伊露维塔让爱努们前往他们所创造的以及所爱的世界中，去呵护那个世界。其中几位最强大的爱努被称为维拉（Vala，意为“大有力量者”和“维系宇宙之力”），其他的较弱小的爱努被称为迈雅（Maia，他们是维拉创造宇宙和阿尔达的助手）。经过众维拉的辛勤劳作，世界慢慢有了各种各样的事物，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昆迪（精灵）”诞生了。迈雅作为维拉的助手，他们有时会变成儿女的样貌混在他们中间去启发他们获得智慧，其中一位最有智慧的迈雅欧罗林（Olorin，在第三纪元中变作了一位游方巫师也就是甘道夫）便经常化作精灵的样貌，启发别的精灵们，精灵们“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浮现的美妙景象，或灵光一现的智慧，原来是受了他的启发”。

米尔寇作为维拉一员，并且是能力非常强大的一位，却如当初创作乐曲时的态度一样，他是这个世界上的不谐之音，他嫉妒别的维拉的创造力与所受到的精灵的尊敬，心生仇恨四处捣乱。众维拉创建了维林诺（Valinor，意为“维拉之地”），以庇护精灵们不受米尔寇的侵害。在米尔寇被囚禁后，众维拉讨论了精灵的何去何从：“昆迪应当不受干涉，按他们的意愿自由来往于中州大地上，以他们的才能天赋去整顿那片大地，医治其上的创伤。”虽然有些精灵听从了维拉的召唤前往维林诺，但同样也有些精灵们并没有听从，而是选择了离开维拉的庇护前往中州更广袤的地方生活，维拉们并没有强加干预。即使后来米尔寇获释后“以谎言、污蔑以及虚伪的劝告，在诺多族的心中引燃了纷争；因着他们的争吵失和，维林诺的盛世终于走到了终点，他那古老的荣光也到了衰落时分”，以及费艾诺公开表示对维拉的不信任以及开始反对众维拉的时候，维拉也依然没有做出解释与干预，任精灵们自己做出决定自己命运的决定。伊露维塔与维拉以及迈雅相对于万物与精灵就相当于“道”的存在，而他们对待万物以及精灵的态度是引领与保护，而并不是管辖与统治。这种思想与老子思想不谋而合。

四、《精灵宝钻》中的善恶观与“善之为善”

老子有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道德经·二章》）王弼注解：“美者，人心之所进乐也；恶者，人心之所恶疾也。美恶犹喜怒也，善不善犹是非也。喜怒同根，是非同门，故不可得而偏举也。此六者皆陈自然，不可偏举之名数也。”王弼将老子没说的话说了出来，他认为老子在解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对立面之间的内在联系。一切事物在相反关系中，显现相成的作用，他们互相对立却又相互依赖。所以老子所讲的道理便是美丑、善恶的相对性和统一性。而在《精灵宝钻》中，托尔金也同样揭示了这个道理，毕竟其世界的开始便是由这些对立的东西组成。有了这些对立，这个世界才有了多样化的发展。

在《精灵宝钻》世界生成的过程中，不仅仅只有众爱努所创的统一协调的乐曲，也有来自米尔寇的不谐之音。众爱努进入“空虚之境”的世界中后，依然形成了众维拉与米尔寇之间的对立局面。在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精灵们出现的时候，米尔寇甚至偷偷地掠走很多精灵，这些精灵“被施以种种残酷的手段缓慢折磨，直到身心败坏、沦入奴役。米尔寇就是这么怀着对精灵的妒恨与嘲讽，繁殖出了丑陋邪恶的半兽人（Orcs）种族，他们后来成为和精灵势不两立的死敌”。半兽人实际上与精灵是同样的一种生命，只是被不同的人进行了改造。

主观上看来，众维拉及伊露维塔的儿女所象征的是所有美好的集合，也就是“善”的一方；而米尔寇及其所创造的半兽人则代表一切丑陋与混乱，也就是“恶”的一方。但是即使维拉们将米尔寇打败，暂时获得了胜利，也只是将米尔寇囚禁了3个纪元，并没有将其完全消灭或者令其永远的囚禁。在其获释的那一天，维拉的首领曼威宽恕了米尔寇之前所做的种种恶行。曼威是正义与公正的象征，而米尔寇则是谎言与邪恶的象征，可实际上他们却同出一源：“在伊露维塔的神识中，曼威和米尔寇乃是兄弟，同出一源。”曼威也认为“最初在伊露维塔的神识中，米尔寇与他是完全一样的”。从半兽人与精灵、米尔寇与曼威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托尔金所构建世界的善恶观。亦即，善恶相对，善恶一体。

五、《精灵宝钻》中的死亡观与“鼓盆而歌”

庄子认为死亡是一种回归。《庄子·至乐》中记载了这样一则事：“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庄子认为人们起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还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还没有气息。出生的过程就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成气，气变成形，形变成生命；而死就是从生命又变成什么都没有。所以人的死亡不过是回到了未出生之前的状态。托尔金在《精灵宝钻》中也表达了这种死亡观。

伊露维塔的儿女除了精灵之外，还有一个种族，便是“阿塔尼”（Atani，意为“次来者”，也就是人类）。《精灵宝钻》的第三部分“精灵宝钻征战史”的第一章，“天地之初，万物之始”中，托尔金设定了伊露维塔儿女们，精灵与人类的不同。“伊露维塔把精灵造的本质上更像爱努，只不过力量与身形更小。对于人类，伊露维塔给了他们奇异的礼物。”“祂定意使人类的心灵寻求超脱这世界，并在这世界中找不到安宁。”“伴随这自由的礼物而来的，是人类的儿女在这世界上只存活短暂的时间，不受世界的束缚，很快就会离去，去往何方精灵一无所知。而精灵则会存留，直到世界终了。”精灵们的生命无穷无尽，要么同这个世界一起存在下去，要么死于非命，而灵魂则进入曼督斯的灵魂殿堂，但是却迟早可以返回世间。所以精灵的死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只是其生命形式。“但是人类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离开世界，因此他们被称为‘访客或‘异乡人”。所以托尔金对死亡的看法则表现在他对更具有现实性的人类死亡的描述上。托尔金并没有说明在精灵与人类出生之前是什么样子，一切都是应运而生：“虽然万物街在宇宙之外的大乐章中得以预先构思，在景象中得以远远预示，但对那些真正进入一亚者而言，每事每物仍会依其时机不期而至，就像是崭新的、未被告知一般。”以对此句话的逻辑推断中可以理解到，在生命出现之前没有形态，亦或者是什么都没有的“无”的状态，所以在出现后才能是“崭新的”。人类的生命过程就是从根本不存在，到出生，最后经过短暂的时间后到“死”，并且其“死”不同于精灵的死，而是真正的消失。人类的死亡便是一种回归，回归于未出生之前的状态。

通过将托尔金文学作品与春秋时期道家思想进行比对发现，人类与人类之间有着跨越时空的相近。古希腊与中国春秋时期的人们都在想着相似的事情，如世界是如何出现的、世界上矛盾对立的事物之间的联系等等。这或许是都同为大自然的一部分的原因，也或许这就是老子提出的“道”或者托尔金笔下“伊露维塔”给人们的启示。

参考文献：

〔1〕J.R.R.托尔金.精灵宝钻[M].译林出版社.2012.

〔2〕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中华书局，2014.

〔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中华书局，2014.

（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