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尔典手卷，展读洪宪时期中英邦交

黛二

他曾经是袁世凯交往多年的密友！

他曾经大力支持和呼吁，帮助袁世凯从清王朝手中获取统治大权。辛亥革命时期，他又积极斡旋南北停战谈判，大力协助袁世凯当上了中华民国大总统！

他1876年来到中国，在中国居留长达43年之久，从一名翻译员做到了英国驻华公使。他的个人政治主张曾影响着英国对华政策并最终影响中国政局变动！他就是1898年升为驻华代理公使，1906年成为驻华特命全权公使的朱尔典。1920年，68岁的朱尔典卸任回国，中英协会的同人们——朱尔典的中国朋友曾请京城学者型画家金城为他绘就一幅中国画手卷，作为临别的礼物。下面要说的就是这个手卷和与此相关的故事。

袁世凯是朱尔典眼中唯一能平定中国大局的人物

1876年，朱尔典作为一名翻译首次来华，从此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中国期间，因为工作出色，他被派往当时中国的藩属国朝鲜。朝鲜是袁世凯的发迹之地，朱尔典因此结识了当时雄霸一方的袁世凯，两人的友谊一直维持到1916年袁世凯去世。

在朱尔典上任驻华公使的阶段，他发回的有关中国形势的报告是英国外交部制定对华政策最重要的依据。当时中国面临着极为严峻的动荡局面。1911年5月，朱尔典曾对中国形势做了准确的描述：“毫无疑问，对清王朝和清政府的不满正在迅速蔓延到全中国……中国人的革命精神具体表现在四月初密谋反对摄政王以及在哈尔滨刺杀载洵亲王的事件上。”朱尔典认为，中国急需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解决动荡的危机，袁世凯正是朱尔典眼中最理想的人物。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爆发，摇摇欲坠的清政府不得已重新起用袁世凯，以期力挽狂澜剿抚“叛乱”。而朱尔典并不看好清王朝未来的命运。在他眼中，袁世凯是那个时代唯一能平定中国大局的伟人。他最初的设想是希望建立一个以袁世凯为实际统治者的君主立宪国家。

为阻止革命形势的迅速蔓延，朱尔典为维护英国在华利益的最大化，就需要维持一个所谓“强大、稳定和统一的中国”。他一方面支持袁世凯在清王朝与南方革命党人之间进行调停，另一方面，也积极争取英国给予袁世凯政治上的全力支持，以便从清政府手上获得更多的权力，从而建立以袁世凯为实际统治者的君主立宪国家。但是，由于革命党人的强烈反对，朱尔典不得不力促南北议和，转而同意建立一个以袁世凯为大总统的共和制政府。

1913年，南北和谈硝烟一触即发，在朱尔典等人的全力斡旋下，袁世凯这个时代枭雄被推上历史舞台的最巅峰，当上了中国民国的大总统。后来袁世凯复辟，很快皇帝梦破灭，于民国4年即1916年6月薨。

1916年6月13日，就在袁世凯死后一个星期，朱尔典在致友人的信中不无悲痛地写道：我对此人颇怀有好感，他虽不幸逝世，但音容仍在……他早年在朝鲜就结识了不少英国友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仍是英国的一位忠诚朋友。他虽不懂英语，却能说出他所有英国朋友的姓名，经常向我谈及他们之间的往事，几乎就在最后一次见面之际，他仍向我讲述：从早年开始，他就一直和英国人保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并懂得如何信任他们，喜欢他们。任命英国顾问、聘请英国教师教授其子弟，遣送三个儿子赴英国留学，向英国捐赠作战基金，赞赏大英帝国的观点，凡此种种，足以证明。（见陈志让著，傅光明、鲜于浩译《乱世奸雄袁世凯》）此信也从侧面印证了朱尔典跟袁世凯的私交甚深。

画卷背后都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

1920年，驻华43年的朱尔典已年届68岁，到了退休的年龄了。公使大人该叶落归根了。民国9年（1920），朱尔典辞任，即将踏上返回大不列颠之旅，该如何表达对这位国际友人的情谊呢？

中英协会的同人们搞了个“议会”，商议之后，大家决定请出京城著名的学者型名画家金城来画一幅中国画，送给这位“中国通”。画什么呢？金城和中英协会“合计”的结果是，绘一幅朱尔典“常所游憩之地”的北京西山龙王堂的手卷。中国画有中国文化底蕴和特色，西山龙王堂能勾起公使大人的愉快回忆，岂不两全其美？绘画题材就这么定下来了。

画家金城早年负笈英伦，攻读法律，历任编订法制馆、协修奏补大理院刑科推事，美洲万国监狱改良会代表，国务秘书等职，亦多参与实际政治。当时为朱尔典作画，是其公务和绘画事业兼顾的表现。虽是命题作画，但受赠之人非同寻常，文化底蕴加上愉快回忆，两样缺一不可，金北楼画来菲常用心。整个画卷厉害的不只是画心，还有引首，有后跋，全套功夫做足，时任国务院总理靳云鹏题引首，外交委员会委员长汪大燮写了长达1000余字的后跋，都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

1920年，手卷由朱尔典随身带去英国。1925年，朱尔典去世。他有没有摩挲此卷学中国古人“澄怀观道”卧游北京西山龙王堂？又是否想驾鹤东来？这已无从可考，但是若干年后，因缘际会，此手卷又重回中土，被一广州藏家收入囊中，亦是殊为难得。

细看此卷，原装旧裱有着岁月的痕迹，但保存依然十分完好，展卷看去，画心犹新，着色雅丽，画面平淡冲和，有悠然之气，金北楼学人兼画人的功底让人叹服。而靳云鹏、汪大燮所题引首和后跋亦见出彼时人之心境，加之二位均是民国中英外交史上的关键人物，说此卷是管窥民国中英外交史的一扇窗，应不为过。

作此卷时，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中。两年前，靳云鹏代表北洋政府先后与日本签订《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议》、《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议》等三个丧权辱国条约。此时尽管贵为国务总理，但深陷直、奉争端，无所作为，遂于三个月后通电辞职。

汪大燮既为北洋政府首脑，又是职业外交家，是以对国内外形势感触尤深，忧国之心溢于言表。在所作后跋中，汪氏主要从禁烟、币制和路政三点讲述朱尔典对中国的贡献。他认为朱氏襄赞其禁烟主张、提出改革币制，以及建筑铁路以兴实业、破除列强势力范围等三点切中时弊，嘉惠中国甚多。同时，朱氏又同情“吾国关税之不自由，领事裁判权之失政，与夫近日兵财两政之弊害”。因此，汪氏称朱尔典“不独为协会同人之良友”，直是“吾国之良友”。

事实上，禁烟、筑铁路、破除势力范围等皆是汪氏本人主张，曾因此被误认为卖国，此处大书此三事，颇有自我剖白的意思。另外，书写后跋前一年，汪大燮曾将巴黎和会争取权益失败的消息透露给蔡元培，引发五四运动。之后一年，汪氏作为外交部顾问，协助中国代表团在华盛顿会议取得成功，迫使日本与中国签署《解决山东悬案条约》，收回山东。

画芯

款识：英吉利朱迩典公使驻吾华四十三年，庚申春将归国，中英协会同人属城绘图赠行。京师西山龙王堂为公常所游憩地，因略写其概。公携之归箧，以供卧游，当不忘吾侪依依惜别流连情话时也。吴兴北楼金城记。

铃印：金绍城私印，一字拱北，壮游海外

引首

笃我邦交

英吉利公使朱迩典君持节来华四十余载，敦榘酬酢，情谊洽然。今将言旋，中英协会同人绘图制序以宠其行，索予书首，爰篆“笃我邦交”四字遗之，尤愿共维此义，永矢勿谖，谅亦使君所乐许也。中华民国九年二月靳云鹏题

铃印：靳云鹏印

后跋

维民国成立之九年二月，英吉利驻京使者朱迩典君将卸任归国，中英协会同人集大会设饯以送，而属余为序。余惟吾国自欧美列邦通聘以来，使者率三五年一易，风土人情未周知，又困于语言文字之隔阂，无社交可言。平日冠盖周旋恒不离商民琐屑之事，其于驻在国之政事民情，何暇为之研究、审度，以冀作他山之助者？而使君游吾国久，先后四十年，膺使命驻中土者，盖一星终矣。交游既广，复创立中英协会以联络两国人士之感情，故有时借箸而筹，类能中肯綮、切事情，果一一见诸施行，未始不有造于吾国。吾特举其碌碌大者，倘亦使君所乐闻而为之进一觞乎？一日烟禁。罂粟为害五十年，饮鸩自甘，咎诚在己。然其始来自印度，为条约所缚，几无由以自拔。余使英时，条陈解约为十年禁绝之议，使君乃慨然从而助之，计得以行，今蒇事矣。虽吾国奸人犹有苟便私图，以期同利者，使余对使君不能无疚然于事，为耽法舆论不容，终必有澄清之日，以报使君也。二日币制。吾国号称用银，而向乏银币，比年虽稍稍鼓铸，供不逮求。曩时平色陋习，依旧不改，币制仍有名无实。使君建议多铸以便流通，期统一以消除平色畸轻畸重之害，而驯至于金本位制。吾国有识者多然之，复议设厂上海铸造，节转运之劳费，集中外之观瞻。今观成有日矣。不特为货币，必循之阶级，其影响于国际贸易，非细故也。三日路政。吾国铁路建设最迟，士民狃于成见，时多异议，故昔日所成之路，大都出于外人之要求，轨辙分歧，已足为斯民病。或且预定路线，各划区域，隐然有其势力范围在，而其侵及主权，占路占地，以阴图侵略者更无论也。使君以为中国非振兴实业不能兴国，非多筑铁路不能振兴实业。今之为铁路梗者，莫甚于势力范围，长此以往，则中国之贫弱不可挽，而他日国际间不可思议之冲突，将由此阶之厉。每执是说，娓娓以忠告吾国人，其廓然无我之见，殆过于吾国人之自谋，非洞察本源，潜心于吾国盛衰枢纽，又鸟能为此言者？顾滋事体大，图始綦难，而事为吾国命脉所关，又为列强解纷之唯一良法，势必日趋日近，以追乎畅行无碍之域，可断言耳。使君复以吾国关税之不自由，领事裁判权之失政与夫近日兵财两政之弊害，愀然以未得目规兴复为憾，则使君为吾国之良友，不独为协会同人之良友，较然明矣。今使君行有日，同人依依惜别，实人情所难免。然吾谓使君虽归，其心乎吾国当一如其在任时，则其发为言论，必能使英伦朝野上下洞悉吾国民意所在，其为益于国际社交，夫岂有涯！而吾同人之企望使君、祝颂使君者，亦相与无涯焉！斯则吾同人可为踌躇满志者乎？谓予不信，请书左券于将来，是为序。庚申二月二十四日泉唐汪大燮撰并书。

铃印：伯唐，汪大燮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