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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中的哥特式城市空间

2016-05-30杨艳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守夜城市空间哥特

杨艳

摘 要:《守夜》采用哥特式写法,详细描写二战前后的伦敦。从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都市物理景观、诡异情景及人与人之间日渐疏离异化的关系三方面把握小说中哥特式城市空间特征,有助于深入了解作者对战争本质的反思。

关键词: 萨拉·沃特斯;《守夜》;城市空间;哥特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6)03

《守夜》(The Night Watch,2006)是英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莎拉·沃特斯(Sarah Waters 1966—)的第四部小说。该书入围当年的“布克奖”短名单,但最终败给基兰·德塞。然而在奖项揭晓前夜,英国有多家媒体提前刊出沃特斯获奖的“假新闻”,这次“乌龙”事件也从侧面反应出这部小说的实力和读者的偏爱。

目前,国内外学界对该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研究小说对二战的历史书写,如娜塔莎·奥尔登(Natasha Alden)探讨了作者如何利用历史元小说技巧将战争与同性恋主题巧妙融合;[1]研究小说的结构和语言,如王珍平、李彩萍重点分析了小说的倒叙结构及叙述和描写相结合的语言特色。[2]较少有人关注它所呈现的哥特式城市空间特征,鉴于此,本文拟从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都市物理景观、诡异情景以及人与人之间日渐疏离异化的关系三方面分析小说中的哥特式城市空间特征,以进一步把握作者对战争的态度与思考。

一、哥特小说与城市哥特小说

1764年, 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奥特兰多城堡——一个哥特故事》(The Castle of Otranto: A Gothic Story)开创了一种新的小说模

式——哥特小说。此类小说通常“以阴郁的古堡为背景……故事围绕饱受恶棍折磨的无辜女性展开,通过对鬼怪,神秘事物和一些超自然现象的描述来渲染气氛吸引读者”[3]111。18世纪90年代出现了一大批哥特小说,文学史上把这十年称为“哥特十年”(Gothic Decade)。其中最著名且当今仍为人所研究的当属安·拉德克利夫(Ann Radcliffe)《尤道弗的秘密》(The Mysteries of Udolpho,1794)和马修·刘易斯(Matthew Lewis)《修道士》(The Monk, 1796)。此后,哥特小说的范畴不断扩大,逐渐变为一种超越文类范畴的写作手法[4]2,不再限于以古堡为背景,而是发展为对恐怖环境,怪诞事件和异常心理的描写 [3]111。从该意义上讲,玛丽·雪莱(Mary Shelly)《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勃朗特姐妹(the Bront?s)《简·爱》(Jane Eyre,1847)和《呼啸山庄》(Wuthering Heights,1847)、威尔基·柯林斯(Wilkie Collins)《白衣女人》(The Woman in White,1860) 和《月亮宝石》(The Moonstone,1868)等都可归为哥特小说的范畴。

随着工业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剧,哥特小说出现了一个新的分支——城市哥特小说。它以城市为背景,因城市本身足以引发人们内心的恐惧。[4]3小说“描绘的是隐藏在大都市繁华背后的黑色阴影,将镜头转向了城市中的暴力犯罪、精神荒原、肮脏的贫民窟等场景”[5]88。城市哥特小说中以伦敦为背景的不在少数,其中不乏经典之作,如狄更斯(Charles Dickens)《雾都孤儿》(Olive Twist,1838)、斯蒂文森(Robert Stevens)《化身博士》(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1886)、王尔德(Oscar Wilde)《道林·格雷的画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1891)等。在作家眼中,伦敦如迷宫般的街道,令人迷茫甚至引发幽闭恐惧的城市景观都为哥特小说故事提供了绝佳的场景,而战时的伦敦尤其如此,因为活埋、棺木等哥特式隐喻在战时都变为现实。[4]4

二、 伦敦空间的哥特式表征

1998年至今,沃特斯共出版六部小说,虽年代各异,但故事都发生在伦敦及周边地区。《守夜》中,作者将目光投向二战期间的伦敦。1940年9月到1941年5月,德国战机曾对包括伦敦在内的多个大城市和工业中心进行了大规模连续性的轰炸,但英国作家的作品对这段独特经历(在英语国家中,英国是唯一一个遭到德军大规模轰炸的国家)的直接描述并不多,只有伊丽莎白·鲍恩(Elizabeth Bowen)和亨利·格林(Henry Green)描写过空袭下伦敦的生活。[6]342其中鲍恩二战期间,一直生活在伦敦,充当空袭民防队员,并为情报部门工作。代表作《魔鬼情人》《幸福的秋野》等都是描写遭受空袭中的伦敦,表现女主人公们的复杂微妙心理,但以上作品均为短篇小说,作者只着力于某个瞬间。相比之下,作为长篇小说,《守夜》可更详细地刻画战争给伦敦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状态带来的影响。

从第一部小说《轻舔丝绒》(Tipping the Velvet,1998)开始,哥特式写法逐渐成为沃特斯的标识。《半身》(Affinity,1999)里的灵媒招魂等超自然元素,《荆棘之城》(Fingersmith,2002)中如中世纪城堡般的荆棘山庄、阴郁的疯人院,《小小陌生人》(The Little Stanger, 2009)百厦庄园里的“鬼魂”,新作《房客》(The Paying Guests,2014)里妻子谋杀丈夫的血腥事件等,其每一部小说都融入哥特元素。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守夜》里首次将伦敦整个城市作为哥特空间。小说中,伦敦空间的哥特特征首先体现在战时德机轰炸下城市物理景观的变化。“每隔一段,就被夷为一块块荒地,变成一堆堆瓦砾,或一个个大坑,高射炮还在咆哮,在炮火的间隙,能听到飞机带来的可怕的震颤、不时传来的汽笛声、炮弹和火箭飞过的嗖嗖声……”。[7]184突如其来的空袭使无数鲜活的生命瞬间凋零,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城市。同时,如影随形的死亡气息又强化了伦敦人的时间意识,人们活在当下,似乎每一分钟都被赋予深刻意义。以第二部分第一章为例,作者多次提到具体的时间:“四点五十”维芙和父亲探监结束;“六点过十分”她到达约定的旅馆;“七点刚过”男友雷吉到了;作为民防队员的凯在待命,时间是“十点刚过”;“十点四十五”凯和队友们奉命出发救援;“两点十五”准备下班时,突遇紧急状况,又一次出发救援直至“四点十五分”。反复突出具体时刻,彰显生命的珍贵。城市的时间已不再是稳定和线性的,而变得动态和断裂,这又进一步强调了物理城市景观的碎片化。

1939年9月1日起,为避免成为德机的轰炸目标,伦敦实施灯火管制,夜间的伦敦陷入长达5年的黑暗。小说中朱莉娅和海伦如“都市漫游者”般穿行于深夜的伦敦街头。“都市漫游者”形象来自本雅明对波德莱尔诗歌和19世纪巴黎拱廊历史的梳理,“既隐身于人群享受观察的特权,又游离于人群、保持超脱的姿态;既满足于无目的性的漫游,又用洞察一切的目光审视城市看不见的文本,捕获转瞬即逝的形象”[8]26。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伦敦街头,审视着黑暗中空荡荡的街道,体会着黑暗与空旷带来的心理冲击。夜空下的泰晤士河,神秘莫测。一片寂静荒芜中,地铁的轰鸣声犹如一群愤怒的野兽。空袭警报撕心裂肺地响起,以致海伦失控地惊呼,“我受不了!就像是哀嚎!……它会说话!躲起来!它在说,跑啊,藏起来!切割机来了,要切下你的脑袋!”[7]359 18世纪英国著名哲学家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关于崇高与美丽概念起源的哲学探究》(A Philosophical I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认为,美丽的事物大多小巧、轻盈,易于被人所掌控而显得可爱,容易引发美丽的感觉,但崇高之物是远超乎人类体能所及的一切事物,让人感觉到自身渺小而产生敬畏之心。伯克进一步解释说,“任何可以引起痛苦、危险,即任何恐怖,或容易产生恐怖之感,或以一种类似恐怖的方式运作的事物,就是崇高的来源。” [9]39崇高之感源于恐惧,恐惧产生痛苦感,而适度的痛苦感又会产生审美快感,这也是哥特小说吸引读者的原因之一。“空旷,黑暗,孤独,寂静”[9]65都会引发恐惧,空袭中的伦敦夜晚就兼具了以上四个特征,因而也就成功地催生了恐惧之感。作者通过朱莉娅和海伦都市漫游者的视角,展现她们的所见所感,伦敦空间中的第一个哥特表征得以生动鲜明地再现。

其次,伦敦空间的哥特特征还体现在诡异情境中。第一部分里,弗雷泽约邓肯去酒吧喝酒,“他们走过煅匠路,穿过沉闷的住宅区,……拐弯,对这一带的感觉开始变了。取代房屋的是更大的楼房、批发商店和办公楼,空气也变得更酸腐,更难闻。灰蒙蒙的路消失了,露出鹅卵石,滑滑的,像是涂上了油。……突然,他紧张起来,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呀?他看了看弗雷泽,顿时觉得他成了陌生人。一个怪念头冒出:弗雷泽或许疯了,他想把邓肯引到这里来杀掉”。[7]79-80可用弗洛伊德“诡异论”(the uncanny)来解释这一情景。“诡异论”作为文学批评工具最早出现在弗洛依德论文《论诡异》(The Uncanny,1919)中。“诡异”指“使事物变得不确定:感觉到事物与习惯和熟悉的不再相同”。[10]37也就是说,在诡异的世界里,熟悉的事物被扭曲,变得陌生。行走在伦敦的街道,带给邓肯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恐惧,他觉得好友弗雷泽完全不同了,陌生感让他联想到谋杀和死亡,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弗洛伊德还从词源学角度阐释了“诡异”的来源。“诡异”一词的德文为unheimlich,该词词根heimlich为“家的”、“熟悉的”,由此可知“家”这一意象与“诡异”概念的关系。当原本熟悉的家失去原有的安全感,变得不熟悉,甚至陌生时就有了“诡异”。战时男人们参军奔赴前线,妇女孩子和老人留在后方,但因德军战机的密集轰炸,整个伦敦都暴露在炮火之下。小说里,朱莉娅受雇于政府,从事布赖斯顿广场周边房屋的修缮工作,她领着维芙走进她暂时落脚的一户人家。推开门,潮湿刺鼻的气味,屋内厚厚的尘土,四散的碎玻璃,地板上的鸟粪,无不显示着家园在战火的侵蚀下已是满目疮痍,随之而来的陌生感也营造出诡异的氛围。

迈克·克朗指出,“城市不仅是故事发生的场地,对于城市地理景观的描绘同时表达了对社会和生活的认识”。[11]46如果从这个观点出发,那么城市小说最终关注的焦点就不是城市本身,而应是城市中的社会、生活于其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及人与人间的关系。外部环境是社会心理危机的隐喻。[12]3因而,小说中伦敦空间的第三重哥特特征就体现在战后人们对新生活的迷惘及人与人间关系的疏离上。

《守夜》全书共9章,分3部分,采用倒叙手法。第一部分3章,发生在1947年,二战结束后三年;第二部分5章,发生在1944年,二战已近尾声,但伦敦仍不时遭到德国战机的轰炸;第三部分1章,发生在1941年,德军对英国的战事才拉开序幕。小说的叙事特色之一是场景描写,尤其是第一部分中,每章中的场景都构成一个环形结构,如第一章五个场景:从凯讲起又回到凯(见图1)。

环形结构代表周而复始的循环,也预示回到过去的必然。小说开篇,凯站在窗前,凝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病人,感慨时间于她已失去了意义,生活于她则成了重复固定的模式。她虽也出门,但只是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无事可做,无人可访。她曾将悲伤比作一座倒塌的房子,只有跨过瓦砾堆才能走出悲伤,但她觉得自己还生活在瓦砾堆里,根本不想走出来。[7]103小说第三章最后凯又捡回了扔掉的戒指重新戴上,这一细节正说明她不愿也无法摆脱过去的悲哀。作为第二个出场的主要人物,邓肯身上背负着一个秘密。他曾入狱四年,出狱后没有和家人在一起,而是选择和曾经的狱友霍拉斯同住,对外宣称此人乃其叔叔。他在蜡烛厂找了份工作,无人知道他的过去,受工作条件的限制几个小时都不能和他人说话,这恰恰是他所需要的。周六晚上,同事无比雀跃的下班时刻,于他却是最难熬的时段。与狱友弗雷德的偶遇,让他惊慌失措。此后,应弗雷德之邀去酒吧喝酒,身处人群之中,他感到恐惧害怕,觉得别人在对他指指点点,这令他更为不安甚至绝望。海伦和恋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她开始胡思乱想,猜疑,争吵,最后甚至企图自杀。此外,定期接受心理治疗和疏导的霍拉斯;还有遇到感情挫折来维芙婚介所寻求帮助的人等,他们也都体现了战后普通人心理状态的变化。战后的伦敦人或如凯一样沉溺于过去而无法自拔;或似邓肯一样妄图切断与过去的联系,最后却以失败告终;或如海伦般缺乏安全感,对自己对他人失去信心,甚至想结束生命。他们身上无疑都体现出伦敦城市空间里社会心理的危机,构成了哥特城市空间的突出特征。

三、结语

在谈到伦敦哥特小说重要性时,安妮·维查德(Anne Witchard) 和劳伦斯·菲利普斯(Lawrence Phillips)强调“伦敦哥特小说,作为一个独特的类别,它不仅有助于加深我们对自身的理解,也有助于反思19世纪末期的文化生产”[12]1。因此,沃特斯从现代人的角度描绘二战前后历史,既是对那段历史文化的重构,又融入其对战争的思考。战争以直接、强势的方式摧毁了城市的物理景观,侵入了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影响了人的意识和心理。小说中维芙曾问朱莉娅战争的意义是什么,朱莉娅的回答是“我觉得它的意义是,我们爱野蛮,胜过爱美”[7]348。借人物之口,作者用悲伤和无奈的语气道出了人类战争的本质:战争不管是正义还是非正义,都是野蛮的。战时的伦敦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空袭使整个城市的物理景观碎片化,沦为一片废墟,变得诡异。战后的伦敦,诡异的城市空间在生活其中的人身上投下死亡的阴影和恐惧。虽已远离战争的硝烟,但战争的创伤似乎并未愈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渐疏离。而小说中维芙鼓起勇气将戒指归还给凯的举动象征她已放下过去的包袱,轻松面对未来。在整个城市阴郁、灰暗的基调里,作者还是留下了一抹亮色,让人在维芙的身上看到了未来与希望。

参考文献:

[1] Alden, Natasha. Possibility, Pleasure and Peril: The Night Watch as a very Literary History[M] //Kaye Mitchell. Sarah Waters. London: Bloomsbury, 2013: 70-83.

[2] 王珍平,李彩萍.《守夜》中的小说结构与语言技巧研究[J]. 名作欣赏,2012(18):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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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urke, Edmund. A Philosophical I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M]. Oxford: Oxford Up, 1990.

[10] Bennett, Andrew. & Nicholas Royle.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 Criticism and Theory[M]. London: Prentice Hall, 1999.

[11] 迈克·克朗. 文化地理学[M]. 杨淑华,宋慧敏,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2] Witchard, Anne. & Lawrence Phillips. London Gothic: Place, Space and the Gothic Imagination[M]. 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10.

Abstract: The Night Watch employs the Gothic devices to depict London around World War II. The analysis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urban Gothic space from three aspects — the physical landscape in the death atmosphere, the uncanny, and alienated relationship among people — may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authors reflection on the war itself.

Key words: Sarah Waters; The Night Watch; urban space; Gothic

责任编辑 徐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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