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词使用六十年
2016-05-30侯敏滕永林
侯敏 滕永林
提 要 本文在1955—2015年的《人民日报》中选择13个年度的语料作为样本,调查了近60年来字母词的使用状况。调查结果显示,在这60年中,字母词在汉语表达中已占有一定空间,经历了数量大幅增长又逐渐趋于平稳的阶段,字母词原型由“字母+汉字”形式转向英文缩略词;字母词使用中独用词多,低频词多,稳定性差,较多的失范现象影响了信息传播和语言交际。在归纳字母词使用规律的基础上提出了思考与建议,希望能为政府制定相关政策提供参考。
关键词 字母词;语言调查;使用实态;语言监测
The Use of Roman Abbreviations in Chinese over the Past 60 Years
Hou Min and Teng Yonglin
Abstract This article samples thirteen years the Peoples Daily published between 1955 and 2015 and investigates the use of Roman abbreviations in the newspaper over a time span of 60 years. The study reviews Roman abbreviation use, explains the method of data selection, and discusses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Roman abbreviations in Chinese text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use of Roman abbreviations rapidly increased in the initial stage, became stable, and remained to be part of the Chinese texts. The Roman abbreviations first occurred in the pattern of “Roman abbreviation + Chinese characters”, but this pattern was gradually replaced by alphabetic abbreviations. The article concludes that single use of a particular Roman abbreviation, use of low frequency abbreviations, inconsistent use of Roman abbreviations are common and affect information distribution and communication. Drawing on these findings, the authors also discuss its implications for language policy making.
Key words Roman abbreviation; language survey; real state of use; language monitoring
字母词在汉语中的使用已有100多年的历史,但它的大量出现和使用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成为现代汉语书面使用系统最大的一个变化。近30年来字母词数量从少变多,使用从专业领域进入通用领域,对汉语语言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大,围绕字母词的争议也从未间断过。2009年有人提出了“汉语危机论”,认为像NBA、WTO、GDP这些外文缩略词的使用会使得汉语在300年后消亡,提出要打一场“汉语保卫战”。①2012年7—8月间,围绕《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收录的239个字母词,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形成了字母词风波。汉语真的会消亡吗?字母词的使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到底应如何看待它?这些问题,只有在切实掌握了字母词在汉语中使用的生态状况,才能给出科学、可信的答案。
本文使用中国传媒大学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有声媒体中心开发的字母词监测系统CUCLems,对1955—2015年这60年间《人民日报》的字母词使用状况进行抽样调查,并结合其他一些调查,希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汉语中字母词使用的历史变化、发展趋势以及使用实态,为国家制定相关语言政策提供数据参考。
一、字母词界定及其工程分类
很多学者都认为,字母词是指汉语中由字母单独或字母与汉字、数字、符号等一起构成的词(刘涌泉 2002;侯敏等 2007;段业辉、刘树晟 2014)。但这个定义只说明了字母词的内涵,并没有界定它的外延。汉语书面表达中字母使用现象纷繁复杂,字母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从语言监测的角度,有必要对其进行工程分类,通盘考察。
字母词来源复杂,形式多样,用途广泛,有典型字母词与非典型字母词之分。典型字母词,在形式特征和语言运用上都要具备一定条件:形式上,邹玉华(2012:31)提出最典型的字母词具有四个特征:(1)与汉字组合;(2)读字母名称音;(3)形体大写;(4)缩略。语言运用上,侯敏等(2007,2016)提出最典型的字母词要符合四个条件:(1)语义上具有概括性;(2)认知上具有公众性;(3)使用上具有较高频度;(4)具有国际通用性。这形式上四特征和语言运用上四条件是判定一个字母串或带字母串是不是典型字母词或在多大程度上是典型字母词的标准。
从历史来看,19世纪60年代起,汉语文献中开始出现夹用拉丁字母的情形、类似字母词的词语及非典型的字母词;到维新运动前后,比较典型的字母词开始产生,如“X光”,字母加汉字,这是汉语字母词的第一个原型;民国时期数量有一定增长,分布领域放宽;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数量有较大增长;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通信、计算机和网络技术的发展,字母词大量增加,尤其是外文缩略词,增长速度较快,如“GDP、NBA”,形成了汉语字母词的第二个原型(张铁文 2006,2013;邹玉华 2012:29、30)。此外,汉语中各种字母形式包括外文词语的使用纷繁复杂,至今势头不减。
由此,汉语中出现的字母形式大致可进行三级分类:第一级,根据其是否属于汉语系统分为字母词和非字母词两类;第二级,字母词根据其与原型特征的相似度分为典型字母词和非典型字母词两类;第三级,典型字母词、非典型字母词与非字母词又根据形式或内容特征各自分为多种类别。具体的层级和类别如图1所示。
图1 字母形式不同层级类别
需要说明的是:第一,对于非字母词和非典型字母词来说,其下属的类别是进入该层次的充分条件,如汉语拼音肯定是非字母词,表型号的词肯定是非典型字母词。但典型字母词不同,这些类别只是进入该层次的必要条件,是一种潜在可能性,还要考察它在语言运用条件上是否符合典型字母词的标准。第二,三种类别之间并没有非此即彼的界限,对有些字母形式归入哪个类别合适,难免见仁见智。第三,第三级根据特征的细分是一种工程分类,主要是为字母形式的工程处理奠定基础、提供方便。
本文主要调查典型字母词,也顺带考察非典型字母词以及其他字母形式的使用状况。
二、调查语料与方法
(一)语料概况
本文按照间隔4年的方式选取了1955—2015年《人民日报》中13个年度的语料作为调查样本,共计近3亿字次、1.6亿词次,36万个文本。其基本数据如表1所示。
(说明:其中的字次只包括汉字和字母,不包括其他符号。词种、词次是用中国传媒大学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有声媒体中心开发的分词标注系统CUCBst6.0切分后统计的结果。)
(二)方法说明
1.使用中国传媒大学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有声媒体中心研制的字母词监测软件CUCLems提取出语料中所有带字母单位并自动进行分类和标注,对标注结果佐以人工校正。
2.从这些单位排除英文单词、汉语拼音、网址邮箱、错误书写等非字母词,再根据上述形式和语言运用标准区分典型字母词和非典型字母词。
3.不区分全角和半角字母,在统计之前,统一将全角字母转换成半角,再进行统计。
4.不区分同形词与多义词,一个形式不论有几个意义,意义之间有联系否,都作为一个单位。
三、字母词使用状况
在这60年间,汉语在字母形式使用的数量和类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显示出一定的规律性。
(一)字母形式在汉语表达中占据一定的阈值空间
字母,主要是拉丁字母,自19世纪进驻汉语记录系统以后,就在汉语中扎下了根,与汉字、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一起记录汉语(郭熙 1992;苏培成 2012),成为汉语书面表达的一个子系统。从在汉语中使用的总体情况来看,一方面,它特有的排序和替代功能使得汉语表达系统少不了它,它的使用比例会有一个最低阈值,即下限;另一方面,它字形稀少、区别性差、与语义无干的特性不符合汉民族的认知习惯,在汉语中又不可能用得太多,它的使用会有一个饱和值,即上限,超过这个量人们就难以接受了。也就是说,字母形式在汉语表达中占有一定的阈值空间。表2显示了这60年间字母形式在语料中的分布。
表2可以看出,即使是在“不学ABC,照样走天下”的“文革”时期,样本中字母使用最少的1975年,字母形式也出现了83个,164次,词种比例占全年语料的0.08%。在改革开放前,《人民日报》字母形式使用每年大约200—500个,500—1500次,词种占比在0.2%—0.3%左右。改革开放以后,字母形式慢慢增多,尤其是90年代以后,有一个10—15年的急速增长期,词种比例占1.4%,基本上达到了《人民日报》使用字母形式的上限,随后的10年,使用比例有所下降。这种变化趋势如图2所示。
图2 近60年《人民日报》字母形式词种、
词次占比趋势变化
图2显示,这60年间字母形式的使用大致呈现为勺形,也叫北斗型,词种比例变化更明显一些。从时间轴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三段:1990年之前是勺头,1970—1975年是勺底,尽管是非常时期,仍可看出字母形式在汉语表达中的不可或缺;1990—2000年是向上弯曲的勺柄前部,显示出改革开放到一定程度后,因表达需要,字母形式急速增加;2000—2015年构成了比较平直的勺柄后部,显示字母形式达到一定的量后会平稳下来,甚至由于相关机构的干预作用,呈现减少趋势,这在更多媒体的大规模语料统计中看得更清楚(侯敏等 2016)。
(二)典型字母词的第一个蜕变:数量增多
字母形式可分为典型字母词、非典型字母词、非字母词三类,其60年间的使用数据见表3。
表3的词种、词次数量是绝对值,从三种类型每年各占字母形式词种、词次的比例可能更容易看清它们的使用情况和变化趋势。图3和图4分别显示了三种类型占字母形式词种、词次比例的变化趋势。
就词种来看,三种类型字母形式的数量在这60年间是起起落落,最终趋向平稳。典型字母词基本趋势是从低到高,稳定上升;非典型字母词和非字母词前25年(1955—1980)大起大落,其后的20年非典型字母词从高到低,迅速下降;非字母词先降后升。到2000年,三者的变化曲线都归到30%左右,15年中稍有浮动,但一直较平稳地胶着在一起,各占三分之一左右。
图3 60年间各类型词种占字母形式种数比例变化趋势
图4 60年间各类型词次占字母形式次数比例变化趋势
词次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前10年相对平稳,非典型字母词居高,典型字母词最低;其后的15年大起大落,非典型字母词最高时(1970)占到字母形式词次的89%,查看语料,主要是美国轰炸越南、泰国、巴基斯坦等国使用的飞机型号;典型字母词和非字母词处于低位,非字母词最低时只占2%,仅有两个括注的外国人名和三个单个字母(如:把尼克松名字中的英文字母“X”写成法西斯的标志“卐”)。从1980年开始,非典型字母词急速下降,从57%降到2000年的14%,以后就保持在15%左右;非字母词一直处于较低的位置,最高在1980年,仅为22%,以后就一直徘徊在17%左右,因为非字母词主要包括英文、汉语拼音、网址邮箱等,所以这点最能说明《人民日报》在使用这些字母形式时非常谨慎,尽量不用。典型字母词与前两类相反,一直处于上升状态,从1980年的22%到2015年的72%,足足上升了50个百分点,其中主要是外文缩略词,还有一些字母加汉字的词语。
至此,可以看出三点:
1.在当代汉语表达系统中,三种类型的字母形式都有各自的表达功能:非字母词中的英文单词用来注释某些外来术语、人名,记录网址邮箱,汉语拼音用来标注某些生僻字;非典型字母词中的车次航班、机器型号、品牌及机构名称等是现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元素;典型字母词更在一定程度上记录了最新的现代科技成果和先进理念。
2.与非典型字母词与非字母词不同,典型字母词使用频次更高,它以1/3的词种占据了高于2/3的频次,说明它更具有常用性。
3.词种与词次的稳定增长显示了典型字母词的第一个蜕变:数量增多。这也是字母词引起世人关注的主要原因。
(三)典型字母词的第二个蜕变:原型转移
在这60年间,典型字母词的内部类型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与国家的发展直接相关。为了清楚地看出这种变化,我们将典型字母词分成两类,一类是表排序、替代以及借形的,如A-、A股、S形、T台,这类词往往是字母与汉字组合,姑且称之为排序替代词;一类是外文缩略词,包括普通缩略词、常用机构缩略、量词、化学符号和货币符号等。表4显示了这两种类型的典型字母词在这60年间的数量分布状况。
就词种、词次数量的绝对值来看,两种类型都是上升趋势,只不过快慢高低不同,如果从它们各自在典型字母词中占的比例来看,却大不相同。图5显示了这60年间排序替代词、外文缩略词占典型字母词词种的比例变化,词次变化趋势与此基本相同,不再另外出图。
图5 60年间排序替代词、外文缩略词占
典型字母词比例变化趋势
图中可以看出,60年间排序替代词与外文缩略词在典型字母词中的占比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整个图形像一把张开的剪刀,以1980—1985年为转折点,是剪刀轴,它的左部是刀柄,外文缩略词处于下部底端,最低时不到10%,排序替代词处于上部顶端,最高时超过90%;它的右部是刀身,刀柄部处于底端的外文缩略词上升到刀身的顶部,占比达到近90%,而排序替代词则下降到底部,仅占10%左右。图5清晰地显示出典型字母词的两个原型在使用中发生的变化:1985年前,典型字母词以排序替代词为主流,所以在人们的心理认知中以字母加汉字的形式为原型,最典型的词如“X光、阿Q、A区、维他命C”;1985年后,外文缩略词的使用比例急剧上升,人们心理认知中典型字母词的原型发生了变化,转移为外文缩略词,最典型的词如“GDP、WTO、NBA、CT”,由于排序替代词在汉语中仍然使用,于是形成了典型字母词的两个原型。由于外文缩略词是后来居上,在人们的认知中更占优势,所以典型性更强,提到字母词,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它们,而它们在汉语中起的作用不再仅仅是排序、替代,而是代替汉字直接记录表示具体意义的语词,因而使得某些人产生了它们会取代汉字以致汉语300年后消亡的担忧。
(四)字母词使用特征之一:稳定性差
稳定性是鉴别一个词语在词汇系统中所占位置的标准之一。从整体来看,字母词使用并不稳定。典型字母词是字母词中稳定性比较强的,其使用的稳定性可以从共用、独用的情况来考察。在这60年间13个年度样本中共使用了3409个字母词②,每个样本中都出现的字母词只有一个“X光”,12个样本中出现的有“阿Q、X光机”;只在一个样本中出现的独用词却有2174个,占字母词的63.77%。
考虑到字母词使用历史上的两个蜕变——数量的增加和原型的转移,将60年分两段统计:1955—1985年(7个样本)、1990—2015年(6个样本),再加上全局的统计,数据如表5所示。其中“共用字母词”是指在所有样本中使用的字母词,“独用字母词”是指仅在一个样本中使用的字母词,“部分共用字母词”是指上述两种情况以外在部分样本中使用的字母词。
表5显示:(1)共用词极少,即使是字母词使用最多的1990—2015年时段,6个样本中也仅有48个共用词,还不到该时段字母词总数的2%。(2)独用词较多,且不说字母词使用较少的1955—1985年时段,竟然占到五分之四强,就是全部时段,独用词也占到了近三分之二。这一少一多,显示出字母词使用极不稳定的特点。
字母词使用稳定性差还表现在大量是偶发词。这可以从字母词不同频段的分布看出来。
表6显示,13个样本中使用频次大于1000的字母词只有两个:GDP和WTO,而只使用一次的有1279个,占所有字母词的37.52%,使用频次在10以下的有2714个,占总数的79.61%。这一结果与相关调查(郑泽芝 2009)基本相同。这样的频次分布也充分显示出总体上字母词使用极不稳定。
(五)字母词使用特征之二:高频词反映时代热点
因13个样本数量较多,不好列表,且前面年度字母词较少,不大能说明问题,所以前9个样本每3个合为一组,后4个样本每2个合为一组,再进行统计。各组数据见表7。从表7可以看出:
1.前三组高频词中排序替代词(字母+汉字)占绝对优势,30个词中只有两个外文缩略词DNA和CIMS(计算机集成制造系统),其余都是排序替代词(其中ABC使用了8次,均指“最基础的、一般常识”的意思,是借代,不是缩略);后两组外文缩略词占绝对优势,20个词中仅有一个排序替代词A股,这也印证了上文说到的汉语字母词使用历史上原型的转移。
2.从第二组开始,最高频词使用频次逐级攀升,57—382—1308—4071,几乎每个时代都涨了3—7倍。说明2000年后的某些字母词代表了社会生活中的热点概念,使用相对集中。
3.每组词反映了不同时代媒体关注的焦点和时代热点。第一组频次最高的“三K党”是一个美国种族主义团体,“D解放区、D战区”记录了美越战争,作为汉语中最老牌的字母词,与透视相关的一组同义词“X光、X线、X射线”都赫然在榜,这一时期高频词主要用的是字母词的替代功能。第二组“阿Q”跃居第一,“A角、B角”与70年代的革命样板戏有关,90年代媒体引进并大量播放了意甲联赛、英超联赛以及世界杯比赛,我国召开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全国足球工作会议,所以A组、B组等占第三组榜首,甲A、甲A联赛也榜上有名。这两个时期高频词以字母词的排序功能为主。第四组、第五组高居榜首的都是GDP,反映新世纪以来我国以经济发展为主线的战略思想,第四组中WTO的高频记录了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艰难历程,第五组中的IMF则反映了我国加入世界货币基金组织并成为第三大股东的水到渠成。
(六)字母词使用特征之三:失范现象多
字母词使用中的失范现象主要有两种:一是写错或用错,二是不加注释,令人不知所云。
字母词不是汉语固有的,写惯了汉字的人对字母天生不敏感,加之字母不表意,字数又少,区别特征不明显,书写时很容易产生错误。如下面的例子。
(1)根据大陆与台湾地区EFCA贸易协定,从台湾原产地进口化纤布可享受零关税,但骁腾公司却选择绕道从香港交税进口化纤布。(《光明日报》2015年12月31日)
(2)销售人员苦笑着说,刷卡刷到手软,POSE机上的纸都不够用了。(《北京青年报》2012年8月16日)
(3)该厂家统一安装的GSP定位防盗装置价格在265元。(《北京青年报》2015年7月27日)
(4)还通过介绍中国防控SRAS和血吸虫病的经验,让学员们知道传染病的控制不单单是政府的事情。(《北京青年报》2014年12月8日)
(5)明天下午IUC(国际奥委会)和冬奥申委都将会先后举行新闻发布会,通报这几天评估考察的活动情况。(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晚高峰》2015年3月27日)
例(1)将《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英文缩写“ECFA”误写成“EFCA”,例(2)将刷卡结账用的“POS机”写成摆姿势的“POSE”,例(3)将定位系统“GPS”写成“GSP”,例(4)将表示非典的“SARS”写成“SRAS”,例(5)将国际奥委会的缩写“IOC”写成“IUC”。
据调查(邹玉华 2006;侯敏等2010),除了极少数最常用字母词,大部分字母词不为民众熟悉,陌生化程度很高,如果在大众媒体上直接使用,会造成交际障碍。如下面的例子。
(6)贵州还吸引中国交建、中国铁建等大型央企,通过BOT+EPC、BOT+EPC+政府补助等融资建设模式,让贵州高速公路突飞猛进。(《人民日报》2015年12月30日)
(7)加多宝鼓励农户按照GAP 标准种植加多宝凉茶原材料。(《人民日报》2015年10月27日)
(8)世界排名仅为52位的沃拉斯顿此前与丁俊晖两次交手未尝胜绩,不过他在本赛季排名赛中发挥不错,还曾捧得PTC3的冠军。(《人民日报》2012年3月28日)
(9)“香草”(犯罪嫌疑人翁某)等五人,主要从事“挂马”,开设“楠天网络科技公司”为掩护,通过种植木马病毒,控制客户主机的方式,大肆开展DDOS攻击,帮助“亮亮”传播“QB马”病毒,导致用户感染。(《人民日报》2012年5月11日)
(10)这件事情公开以后,巴拉迪尔在民意测验中的得分率出现下降,在BVA民意测验中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的得分率已名列第一。(《人民日报》1995年2月23日)
这些例句中的字母词都是在文本中第一次或唯一一次使用,没有做任何解释,估计读者中能看懂的是少数,绝大部分人看不懂。
除此之外,字母词大小写不统一、是否加符号或空格随意等不规范现象也随处可见。如vs:VS、mp3:Mp3:MP3、wifi:WiFi:Wi-Fi:WI-FI、Windows 7:Windows7。
四、思考与建议
(一)从国际化、信息化的视角再认识字母词使用问题
字母(尤其是拉丁字母)在汉语中安家是近代以来就存在的事实。改革开放以后,以英文缩略词为主体的字母词大量涌入汉语,这引起一些人的担忧。就我们的调查结果来看,这种担心没有必要。第一,字母具有的排序和替代功能已使其成为现代汉语书面表达不可或缺的子系统。第二,字母词使用在经历了数量大幅增长之后逐渐趋于平稳,说明汉语能吸纳的字母词数量是有限度的,这与语言的工具性及字母词的非汉字性性质有关,语言具有自我调节功能。第三,字母词稳定性差,被高频使用而能够在汉语系统中沉淀下来的共用字母词数量很少,近30年的高速增长期中也不超过50个,对汉语本体并未构成威胁性影响。第四,字母词使用反映时代特点,具有客观现实需求。网络时代信息通达,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每天世界上都会有一些新思想、新观念、新技术、新成果涌现出来,我们可能一时无法将其名称妥帖地翻译成汉语,不妨先用字母形式表达;中国与国际社会联系日益密切,参与国际活动逐渐增多,采用一些国际通用的语言表述形式,与国际社会的互通更密切,等等。从这些角度来看,字母词在短时间内不可能也不应该从我们的语言生活中消失。
(二)给出一个分级的常用字母词表,帮助解决交流障碍
不管如何看待字母词,字母词的社会使用谁都无法禁绝,哪怕是用行政命令(李宇明 2013)。鉴于字母词在汉语中存在的事实,以及字母词使用的不稳定性,我们建议,在大规模调查基础上,给出一个分级的常用字母词表,每隔两年修订一次。第一,可以帮助百姓了解常用的字母词及一些“国际通用词”;第二,人们遇到不太熟悉的字母词可以有地方去查找,解决阅读障碍;第三,便于媒体在使用时有一个参照的规范,不同级别的字母词可按不同的形式使用:最常用的可不加注释,一般的最好加注释,不常用的及表外的字母词必须加注释。
(三)大众媒体使用字母词须谨慎,防止字母形式滥用
字母词虽然在汉语中被使用,但它毕竟不带有汉语基因,不符合中国人的认知和思维习惯,它本身不显示意义,区别性差,很难记住。所以汉语中不应该也不可能无限制地接受大量缩略形式的字母词。大众媒体应该尊重国人的感受,慎用字母词。第一,能不用的尽量不用。在这方面《人民日报》做出了榜样:2015年全年《人民日报》954次用到“伊斯兰国”,但一次也没有使用“ISIS”或“IS”;而《北京青年报》1544次用到“伊斯兰国”,140次用到“IS”,21次用到“ISIS”,显然“ISIS、IS”是可以不用的。第二,除去少数大众已经非常熟悉的如CT、GDP、PM2.5之外,那些不得不用的最好同时给出汉语名称,以免造成交际障碍。第三,大众媒体、正式场合尽量避免中外文夹杂的表达方式,防止字母形式在汉语中的滥用。
(四)政府对语言生活的管理是必要的,也是有效的
“语言政策就是有关语言的各种选择”,“其中有些选择是由于语言管理的影响而导致的”(博纳德·斯波斯基 2016:2)。本次以及相关语言调查事实(侯敏等 2016)证明,近些年媒体字母词使用比例呈平稳及下降趋势,这一方面是语言系统自身调节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相关机构干预以及媒体自律的结果。可见,政府对语言生活的管理是必要的,也是有效的,应继续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使我们的语言生活朝着更加健康的方向发展。
注 释
① 傅振国《英语蚂蚁在汉语长堤打洞》,人民网,2009年11月25日,http://www.people.com.cn/GB/32306/33232/10449570.html。傅振国《300年后汉语会消亡吗?》,《文汇报》2010年2月28日。
② 如果无特别说明,下面所说的字母词均指典型字母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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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丁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