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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河湟地区五屯话音系

2016-05-30付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4期

付乔

摘 要: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东北部五屯地区的居民内部使用一种既不同于汉语,也不同于土族语、保安语的非常特殊的交际用语,当地的孩子甚至把它作为母语来加以学习,学术界称之为“五屯话”。通过对五屯话声韵调系统的调查和描写,以及对五屯话音节结构的分析,可以发现,五屯话的语言系统主要有藏语和汉语两个来源。其语音系统明显受藏语影响较深,声母、韵母的格局倾向于藏语,音节开头使用复辅音声母的词汇几乎全部源于藏语,而其音节结构却又趋向于汉语。由于长期受到安多藏语(没有声调)的影响,五屯话的声调逐渐退化,以重音来补偿。五屯话是西北民族地区语言深度接触的产物,其语音系统呈现出比较明显的混合性特征。

關键词:五屯话 声韵调 音节结构 语言接触 混合性

一、引言

在甘肃省和青海省交界的河湟地区和河西走廊,历史上既住着使用汉藏语言的民族,也住着使用阿尔泰语言的民族。这些民族来源各不相同,特色各异,共同生活于甘青地区这一独特的环境中,不同的民族间频繁接触,相互影响,使得该区域成为一个语言影响非常复杂的地区。在该地区生活着一些特有的民族及特殊的群体,这些群体的形成与甘青地区历史上的民族融合有着密切的关系。

五屯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东北部7公里处,隶属隆务镇管辖。隆务镇是同仁县县政府所在地。面积约221.6平方千米。人口约2.1万,以藏族为主,占总人口的34.4%。辖吴屯上庄、吴屯下庄、加毛、向阳、城镇、四合吉、隆务、加仓玛、措玉等9个自然村。

五屯地区地理坐标介于东经101°38′—107°27′,北纬35°01′—35°47′之间。地处西倾山北麓,属青海南山向东延伸和昆仑山系鄂拉山汇合的交接部分,既是黄土高原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又是省内东部农业区向青南牧区的过渡地带。隆务河(属黄河一级支流)纵贯全境南北,形成东西部山区和中部河谷地区。境内山峦起伏,河谷相间,地貌复杂多样,地势南高北低。五屯地区属大陆性高原冷温半干旱气候区,是天然的避暑胜地。总的气候特点是温度垂直变化明显,地区差异显著,气温日差较大,光照充足,日照强,降水变化大,雨热同季,有冷温季和干湿季之分。年平均气温5.2—7.0℃,年均降水量370—430毫米,无霜期约150-172天,年均日照2413.1-2634.9小时。主要农作物有小麦、青稞、豌豆、蚕豆、洋芋、油菜、胡麻等。

在五屯地区,五屯(吴屯)三庄(五屯上庄、五屯下庄、加仓玛)北与保安下庄毗邻,西隔隆务河与年都乎、郭麻日、尕沙日相望,周围有许多藏族村落环绕(详见图1:五屯地区地图);人口约有3556人。[1][2]这些居民虽属土族,但他们却使用着一种既不同于大通县土族居民使用的汉语,又不同于互助、民和等地土族居民使用的土族语,也不同于保安下庄、年都乎、郭麻日、尕沙日村土族居民使用的保安语,学术界称之为“五屯话”。[3](P1)五屯话是五屯人内部使用的一种非常特殊的交际用语,当地的孩子甚至把它作为母语来加以学习。鉴于五屯话的特殊性,它很早就引起了国内外许多学者的关注,同时也引发了与之有关的许多争论。在过去,有的学者认为它是汉语的一种方言;有的学者认为它是藏语的一种变体;也有学者因为五屯人同自治州内的汉、藏、蒙古、土、撒拉等族人交往密切,便把“五屯”讹读为“五通”,即兼通汉、藏、蒙古、土、撒拉5种语言者,认为“五通”话是上述5种语言的混合体。[4]下面我们就以五屯话的语音系统为例来看一看其具体情况。

二、五屯话的声韵调及音节结构

(一)声母

根据笔者的实地调查及对前人研究成果的总结来看,五屯语共有52个声母,其中单辅音声母有40个,复辅音声母有12个。具体情况如下:

h

2.复辅音声母

五屯话的复辅音声母和当地藏语颇为类似,主要分为两种类型:

说明:

(1)列表中打括号的语音往往是有条件的在音变中出现(例如“w与非a元音结合时,常读成唇齿半元音v”),故这里不作为独立的音位来看待,因而统计声母总数时不计算在内。

(2)声母[?‘]实际上发音接近同部位清化的闪音,擦音表现并不是很明显,只是很快地闪一下,故其实际音值相当于[??]。[7]

(3)五屯话中有一套全浊声母。五屯话的浊塞音和浊塞擦音声母前往往带有一个轻微的浊送气音?,例如:[?]de?mo平安、[?]ɡɑ?刺猬等。

(4)复辅音发音时,带头的辅音轻读,重音位于后一个辅音上。

(5)除极个别的外,浊辅音和带鼻复辅音声母主要是用来记录来源于藏语的词语,且这些复辅音一般只出现在音节开头。

(二)韵母

五屯话有单元音韵母也有复元音韵母。

五屯话的单元音韵母可以归纳为10个元音音位,其中有8个舌面元音,2个舌尖元音。具体情况如下:

说明:

(1)ɑ韵母可以出现在词的任何部位,当其与舌根鼻音相拼构成韵母时,读后元音,实际音值相当于[?]如:?ɑ?北。当其与舌尖鼻音相拼构成韵母,同时又是以舌面前或舌面中音带起时,它的实际音值相当于[?],如:jɑn烟。

(2)e韵母在有些词里发音开口度略大,最大可到?,但由于在五屯话中它们不具有区别意义的功能,故合并为一个音位/e/。

(3)o韵母的读音有一个幅度,有时开口度小一些(如:相当于汉语普通话里的uo时),有时开口度又大些(如:相当于汉语普通话里的ɑo时),其实际音值大致在[o]和[?]之间。另外,当o位于以鼻音结尾的音节里时,其又带有介于[u?]和[uɑ]之间的复合元音的色彩。如:non?pɑ财物。

(4)当u韵母位于[?‘]、[c?‘]后面时,有时读作[?](如:?‘?粗;醋),但这出现的频率非常低,且在五屯话中不具有区别意义的功能,所以将它们合并为一个音位/u/。

(5)在汉语里,舌尖元音?、?与舌面元音i是合为一个音位的,可是在五屯话里?、?‘、s、t?、t?‘、?、r(?)后面不仅能够出现舌尖元音?或?,也能出现舌面元音i,不具备那种互补的条件,所以?、?、i被分别作为独立的单元音韵母列入五屯话音系之中。

五屯话有复元音韵母共计13个,具体情况如下:

说明:

(1)在五屯话中,这些复元音韵母有的源出汉语,有的源出藏语。

(2)有时个别词里面会出现yɑ这样的复元音韵母(如:c?yɑle?出来),不过它可以看作是舌面前和舌面中辅音后ua的变体,不必专门再列一个音位。

(三)声调

现在的五屯话像附近的藏语一样是一个无声调的语言,但据分析研究,五屯话原先可能有过声调,这种声调由于长期受到没有声调的同仁安多藏语的影响,逐渐改变了其原本的面貌,日益消退。作为对声调的一种补偿,它转化为一种词重音,表现为在五屯话的每一个多音节结构里总有一个或多于一个音高较高,音强较强的音节。例如:

值得注意的是,在五屯话中,重音位置不同有时是能够起到区别意义的作用的。虽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太多,但也还是可以找到一些例证。例如:

(四)音节结构

由于没有声调,所以五屯话语词音节结构形式主要有四种,即:①元音;②元音+辅音;③辅音+元音;④辅音+元音+辅音等。如前所述,这里所说的元音,既包括单元音,也包括复元音;所说的辅音,既包括单辅音,也包括复辅音。现以F代表辅音,以Y代表元音,将四种不同的音节结构形式列表并举例如下:

三、五屯话与藏语、汉语语音之比较

分析五屯话相关词汇调查的记音材料,我们不难发现如下两点:①五屯话中有许多语词在语音上是与汉语有着比较严格的对应关系的;②在形成这种严格的对应关系后,五屯话的元音格局和辅音格局则又是倾向藏语的。这也就是说五屯话的语音似乎与藏语、汉语都是有一定的关系的。为了把问题说清楚,我们这里专门把五屯话的语音与藏语、汉语的语音作一比较。

(一)五屯话与当地藏语语音之比较

对于五屯话与当地藏语语音的比较,南开大学意西微萨·阿错先生曾进行过深入而又卓有成效的研究。在阿错先生看来,“五屯话(桑格雄语)的语音格局与藏语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最为显著的是五屯话(桑格雄语)像藏语一样是一个无声调的语言;另外在元音格局和辅音格局上也与当地藏语非常接近”。[5](P132)

1.元音格局的比较

根据我们前面的归纳,五屯话里有8个舌面元音和2个舌尖元音。具体来说,这八个舌面元音分别是:ɑ、e、?、、i、o、u、y。西北民族大学著名藏语文学家华侃教授(2002)曾归纳过与五屯上、下庄毗邻的同仁县年都乎村安多藏语的元音格局。[6](P28)据华侃先生的归纳,当地藏语元音系统中也有8个舌面元音,它们分别是:ɑ、e、?、?、i、o、?。两相对比,我们不难发现,五屯话的舌面元音格局与当地安多藏语舌面元音格局几乎如出一辙,这足以显现出两者的接近程度。

至于五屯话中所归纳出来的两个舌尖元音(即:?和?),阿错先生在进行对比研究的时候认为:“根据互补的原则,完全可以合并到?韵母中去。”[5](P132)纵使我们不赞同阿错先生的这一看法,姑且认为五屯话就是比当地藏语元音系统多出了舌尖元音,而且它们可能是在语言接触中因受其它语言(比如汉语)的影响而形成的,但这并不影响比较的结果,这是因为从主要的层面来看,两种语言8个舌面元音的格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它们确实非常接近。

2.辅音格局的比较

这里,我们同样拿华侃先生(2002)所归纳的同仁县年都乎村藏语的辅音格局来作参考。[6](P30)据华侃先生研究,当地藏语辅音格局列表如下:

仔细考察一下这种藏语的辅音格局,它似乎与我们前文所归纳出的五屯话的辅音格局也是非常接近的。其接近的程度尤其可以从“四组塞擦音以及各部位浊音,还有送气擦音等特征可以看出”。[5](P134)

通过上述比较,这就再一次印证了我们前文所说的:五屯话应该是受到了藏语的强烈影响的。至少从语音这一块儿来说是这样的。

(二)五屯话与汉语语音之比较

鉴于五屯话与当地藏语、汉语关系的复杂性及特殊性,我们在把五屯话的语音与当地藏语语音进行比较之后,自然还应该再从汉语的角度来考察一下五屯话的语音。根据笔者目前所搜集和掌握的材料来看,有关这方面的研究,陈乃雄先生早在《五屯话音系》一文中就已经探讨得非常全面充分了。限于篇幅,兹不赘述,感兴趣的读者可找陈先生的文章来详读,这里仅对陈文关于该问题的核心观点作如下归纳:

(1)从五屯话与汉语普通话元音的比较来看,它们相互之间是有一定的对应情况的,只不过对应情况颇为复杂。比如:汉语普通话ɑ对应于五屯话中的元音ɑ、o、uɑ;汉语普通话ei对应于五屯话中的元音ei、i、e、o、?、ui等。[3](P5)

(2)从五屯话与汉语普通话辅音的比较来看,其特点有五:一是汉语普通话里的送气音都同五屯话的送气音相对应,没有以不送气音出现的音节;不送气音则除了主要同不送气音相对应外,还有一小部分与送气音相对应。二是五屯话里有十分典型的尖团音的差别。三是汉语普通话里的zh在五屯话中分为d?、?j,ch分为t?、c?,这与中古音的传统无关,也与青海汉语方音关系不大,它是由于受到周围安多藏语的长期影响所导致的。当地藏语里既有d?、t?、d?、t?这样的音位,也有?j、c?这样的音位,可能是五屯人借用了藏语里的?j、c?,补充到自己的音位系统里,一来便于吸收藏语词语,二来解决了一部分同音词的问题,变同音为不同音,减少原来过多的同音异义的现象。四是汉语普通话里以f充当声母的许多字,在五屯话里往往是f、h两读,且以h为主。这种h、f兼读的现象,是由于当地方音同汉语普通话语音相互接触,相互影响的结果。五是汉语普通话里以h充当声母的字,在五屯话里分化为h、x二音,其中以读x的占多数。这种h([x])分化为h、x的情况,可能是由于兼收了汉语里的/x/音位和藏语里的/h/音位的结果。[3](P6-10)

四、结语

总之,关于五屯话的语言来源和性质,虽然人们一直争论不绝,但笔者通过进一步实地田野考察认为五屯人的语言系统主要有藏语和汉语两个来源是可信的。从其语音系统来看,五屯话显然受到藏语比较深的影响,其声母、韵母的格局倾向于藏语,音节开头使用复辅音声母的词汇几乎全部源出于藏语。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五屯话的音节结构却又趋向于汉语。另外,五屯话又长期受到安多藏语(没有声调)的影响,声调逐渐退化,以重音来补偿。可见,从五屯话内部的语言结构特点来看,它深受藏语、汉语的影响,呈现出比较明显的混合性特征。因此,我们认为五屯话是西北民族地区语言深度接触的产物。

注释:

[1]祁进玉:《“吾屯”土族的族群认同》,青海民族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第28页。

[2]王远新:《吾屯人的语言使用和语言态度调查》,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第80页。

[3]陈乃雄:《五屯话音系》,民族语文,1988年,第3期。

[4]陈乃雄:《五屯话初探》,民族语文,1982年,第1期,第10页。

[5]意西微萨·阿错:《藏、汉语言在倒话中的混合及语言深度接触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年。

[6]华侃:《藏语安多方言词汇》,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

[7]此条乃阿錯先生的发现。他认为在五屯话中|?|和|?‘|是对立的音位,其中|?‘|专门用于一些“生”母字,如“生”“沙”“傻”“筛”等字的声母,而“书”母则用不送气的|?|来表示。并且阿错先生还认为,舌尖后擦(闪)音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以及“生”“书”二母字的声母的分别是在他之前其余学者对五屯话的研究中所没有报道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