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今
2016-05-30李吉提
李吉提
从“三只眼睛看世界”到“一只眼睛看奥运”
人老了,漫长的阅历让我学会了尊重别人的价值观。比如,街上曾有穿露脐衣裳的那些女孩儿们,按老规矩看,可能有点过分招摇,但在当年时尚青年们的眼里。却不仅性感、自由、随意,还被调侃为“三只眼睛看世界”。细细想来,一化身材修长,腰肢婀娜的少女,能存炎热的夏天,展示一下自己的青春美丽,并给周围人传递过来几分清凉之感,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相比19世纪名画中那些穿着束腰长裙的少女、贵妇们.她们活得可自在的多了。
又如,2012年夏季伦敦奥运会的吉祥物文洛克(We-nlok)是个一只大眼睛的“新物种”。据说其造型脱胎于一种寓有激情的羊。它的名字与古老的乡村文洛克奥林匹克运动会有关。吉祥物头上的黄灯是伦敦出租车的典型标志,而那个大眼睛则有照相功能,以见证去过的所有地方和见过的所有人。这种带有现代趣味和艺术符号特点的占祥物,也够捕象和简约的了。它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现代艺术观在当今也开始渗透到普通民众的生活之中。至少,人们对这类作品的态度已经变得比较宽容,而不再要求艺术家必须写真、写实……
音乐文化的时尚与变迁
与夏季体育运动对应的冬季,也有一个重大的活动。那是每年一度的维也纳金色大厅新年音乐会。那里有一流的交响乐队、一流的指挥和各种穿着经典黑色燕尾服的艺术家……他们通宵达旦地演奏着盛大的节日舞曲,并且全世界的电台、电视台也都照例转播,期待所有的人都能随着他们的音乐跳起舞来这已成为一种传统。当《蓝色多蛹河》等圆舞曲那旋转悠扬的旋律飞向四方时。我们会想起19世纪资产阶级革命的旗帜:自由、平等、博爱,以及存当年被视为最新式的华尔兹取代了宫廷舞蹈后,这种较快速度的三拍子舞蹈以其音乐特有的旋转、飘逸的荡漾感和完全打破按社会等级、身份对应组合(王子对应公主之类)等旧有形式的束缚,人们终于可以自由交流,男女相拥而舞,从而使这种最能体现时代精神的舞蹈似快就风靡了全世界,成为19世纪以来的第一大辫。随之.圆舞曲大王约翰·施特劳斯的名字开始家喻户晓……可叹上述的故事和浪漫也早已时过境迁,但而今还是会有不少中国的乐团和歌唱家、演奏家,像追梦一样地争相耍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去“露露脸”。但殊不知巾于多种新艺术形式的出现,使昨日的金色大厅早已放低了身价——只要你肯出钱,二流的乐团和音乐家也都可以到那边去“过把嬲”..
20世纪初兴起爵士乐,其实开始是有哪些曾近从非州贩卖到美国的黑奴和后来成为美同公民的黑人,在新大陆上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他们对西方乐器的理解,用他们喜欢的节奏和滑奏方法,演奏出来的音乐。之后,那些热情、狂野的音响与节奏也将美国白人和艺术家们吸纳厂进来——最终,融合为多民族的美国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爵士乐虽然不是“原生态”和“田野采风”的产物,但在“城市田野”中却占据了重要地位。随着两方经济的城市化进程加速和人们越来越多地涌入城市。这类音乐要迅逑传播到世界许多地方。特别是以钢琴与交响乐队演奏的爵士风格作品《蓝色狂想曲》(格什温作曲、格罗菲配器)问世和该作品作为美国文化的象征,已存美国主办的奥运会开幕式上亮相后,大多数人才知道,爵七乐也可能成为经典。
存中国,流行音乐和流行歌曲多为搞严肃音乐的人所不齿。我个人虽然对它们没有太深的偏见,但听的相对也比较少。但崔健的《一无所有》却宴存很棒,它足以能对许多自以为是处于严肃音乐高端人物产生强烈的震撼。崔健不仅能自创词曲,而且能充分利用了流行音乐存表述、演奏和演唱法方面的诸多优势,自己登台演唱:“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那倔强激昂声音的冲击力,竟然能让听歌的人连汗毛都竖了起来·至于“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一类的歌,虽然我不敢恭维,但这种调侃或幽默如果有人喜欢,也未尝不可。因为,我活在当今,如果说过去的农业社会使大多数民众生活在以自然经济为主的农村和原生态的音乐环境之中,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唱的是充满乡土气息的山歌野调,那么当今,许多农村人都涌向了城市,新的、以城市为中心的生活必然会使中国的音乐文化出现巨大的变化。来自电视、网络媒体和娱乐场所的流行音乐,成为城市音乐文化中颇受欢迎的内容。而白领们则因为多以玩电声和电子制作为时髦,会对起源于西方的音乐剧等讲究豪华的大制作、现代流行歌舞表演、多媒体表现和多种视觉的冲击感受为特色的娱乐形式更感兴趣——当今中国社会的多元性,决定了多元文化并存,我等真的不能轻易褒贬自己并不懂的东西。
从雅到俗,又从俗到雅的例子并不少见。宋代柳永等大家,连同其“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雨霖铃》)之类的词调,如果没有当时社会经济的繁荣和茶楼酒馆妓院歌女们的演唱,哪能流行到“凡有水井处,即能歌柳词”的地步?更有意思的是,当年的这些已经入了俗的流行歌曲,几经历史的筛选,而又重新被提炼为宋词经典。由此可见,哪个音乐领域都有高手。继承式发展与反叛式推动
活在当今也真不容易。特别是改革开放后,西方现代艺术的突然闯入,很容易使我这种老派人物“找不到北”。有人为现代艺术欢呼雀跃,另一些人则怀疑它们是不是“怪胎”?随之,音乐界在“继承式发展”与“反叛式推动”的问题上,也出现了不同看法。前者主张在既有的中国音乐传统(也包括“五四”以来的新音乐文化传统)基础上,拓宽艺术视野,谨慎地吸纳和融合部分现代音乐技术(诸如采用调性与非调性旋律相融合、中国民乐音响、音色与外来音响音色的融合以及采用某些新的美学观念来重新处理传统音乐等),以确保现代音乐与传统音乐之间联系的通畅,并保持其新作与广大音乐爱好者的联系;而另一些人则更以革命为己任,其音乐创作与主张也会带有更为明显的“反叛性”因素(诸如对中国几千年来主要是调性音乐传统的彻底反叛;对中国音乐历来以旋律和线性音乐的线性表现为主要手段的反叛;还有各种“极限意识”和个性化创作、技法的应用等)一一各种现代音乐的新概念和千姿百态的新写法,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适应不适应,也都伴随着新时期中国专业音乐的自身改革参与了进来。
有句流行歌曲唱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得太快”——我想了很久,才逐渐明白:“继承式发展”和“反叛式推动”这两种作用力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是客观存在,并直接影响着世界事物的发展。历史进程如此,艺术的发展也如此。想当年,正当贫困、落后、黑暗的东方掀起无产阶级武装暴力革命时,比较富裕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却以非暴力的政治斗争方式转入了新的历史时期。然而,在那边,以美术界毕加索和音乐界勋伯格为代表的西方现代艺术,却掀起了一场针对传统艺术的颠覆性或反叛性的革命……又如,一方面,中国传统音乐以其固有的包容性,从汉、唐以来就先后将西域、高丽等在当时还被看作是“异域音乐文化”的精华吸纳进来,使中华传统音乐像汇集了许多细流的江河,在不断补充水源的进程中,得以浩浩荡荡的发展、壮大;但另一方面,20世纪初的“五四”运动却采用另一种革命的形式,以叛逆封建文化为先导,让西方音乐闯入了我们的生活…其深远影响可以一直延续到今天,使我们终于有了《黄河大合唱》(光未然词,冼星海曲),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何占豪、陈刚曲)等各种原本来自西方的体裁形式的中国新音乐,并获得了中外听众的广泛欢迎,由此可见,继承式发展与反叛式推动是艺术发展的两大动力。推倒我心中的那道高墙
前几年,我在上海音乐学院讲学期间,朋友请我去看了毕加索的画展,又去上海的几个画室画廊转了一转。我发现美术界与音乐考虑的问题是相通的。比如,自毕加索把他的爱人正面头像与侧面头像画在了一起,赋予静止的画面人物以瞬间转过头去的动感后,20世纪下半叶音乐界的先锋派作曲家里盖蒂,又反过来期望通过超多声部(一般交响乐总谱是24行,而他用87行谱)的写法,使原本流动的音响产生出静止的画面感(见他的管弦乐作品《大气层》)。这是大家们的反叛。又如,我在那些西方人最爱光顾的上海老弄堂里,不仅看见有关旧上海世俗风情的画作,更有人用油画颜料、水粉或其他复合材料在画布上画出了中国水墨画般意境的作品,我不知道它应该算作油画?国画?还是别的什么。还在废弃工厂的厂房中见到“明明像是中国水墨画”的艺术摄影作品展览……这些不拘一格的创新,也均与音乐创作上的诸多变化交相辉映。
比如,在上海,朋友请我去朱家角观摩了一场谭盾的“实景水乐·流动建筑”——“水乐堂·天顶上的一滴水”(一般被简称为《水乐》表演),这是一套包含有实景(湖光山色)欣赏在内的、载歌载舞的综合音乐会。演出的标题分别为:
第一场:禅声与巴赫
内容包括用弦乐器演奏巴赫的“前奏曲”(西方古典严肃音乐)、“水乐”(自然的滴水之声)和湖对岸山上寺庙中和尚晚课的“诵经声”(中国传统的宗教音乐。五声风格,肃穆、安详);音乐平和、高雅,富于哲理性。
第二场:水摇滚
内容包括“重金属乐”“水乐”(用鞭子击水)和“摇滚舞表演”等。无论从速度、音响,还是节奏律动,都显得特别热情火爆,属于精彩的现代流行音乐舞蹈和俗文化艺术范畴。
第三场:弦乐四重奏与琵琶
是一场非常“小众范围”和现代风格品味的室内乐演奏。音乐取材于他自己过去写的“鬼戏”。
第四场:四季禅歌
此时,夜幕降临,实景中有和尚打着灯笼乘船从湖面游过。在水声和丝竹之声的伴奏之下,一曲意蕴悠长的女声独唱传了过来。这是一首由中国古典发声法演唱的禅歌。歌中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谭盾是一位有国际影响的现代作曲家。这种演出从创意到音乐演奏都不失专业水平,且做到了融中西方文化和大雅、大俗为一炉,所以很容易为各方面人士所接受。我觉得此类打破了音乐类型化格局的写法也挺有趣。有人说,这种写作主要是为了发展旅游事业,但我以为,能把江南古镇的旅游业和人文环境都装点得如诗如画,并且能让民众的文化艺术生活变得有声有色,又有什么不好呢?长期以来,我们在认识上也存在一些偏见,诸如习惯于用“严肃音乐”的高墙把自己封闭起来,或只重视文艺的教育功能,而漠视文艺的娱乐功能等。但从事“严肃音乐”和“高雅艺术”的专家学者,除了为高端文化界的精英们创作“小众艺术“外,为什么就不该和普通民众一起玩一把?
高墙即将倒塌——早在由中央音乐学院承办的“2011北京现代音乐节”的系列演出和讲座活动中,即有一个“新音乐跨界论坛”。到会的以新媒体艺术为主耍创作媒介的观念艺术家汪建伟认为:“所谓跨界,首先就是承认有界限。一个是物理力性的界,如长城、柏林墙等,还有就是我们头脑中有知识和教育所形成的一个墙物理的墙妨碍人类自由交流的行为已经终结。而头脑中的那堵墙还依然存在。熟悉的东西会抵抗你尚未熟悉和尚未捕捉到的东西。当一种知识失去另外的知识监督时,它就会发生独裁,而这种独裁会导致你又回到一个封闭的系统中去”。原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潘公凯说:“所谓跨界就是一个艺术家,在不同界别之间能够比较自由的行走,需要在广博和专精这两者之间寻求平衡..”原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徐冰教授也表示:“人类在寻找一种超越传统的语言,能够更直接、更视觉地进行沟通的方法。而若想给艺术领域带来新的血液,必须要从艺术领域之外或者几个领域之间的地带所获得。我们都想成为大艺术家,但是我们只在系统本身努力工作是没有用的”。中国音乐学院高为杰教授说:“音乐史上无论是流派的更迭,还是个人风格的创新,几乎都离不开跨步的作用”。我想,跨界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它既可以是在同一艺术领域中的古今、中西、雅俗以及创作与理论等不同领域间的跨界,也可以是跨不同艺术门类和跨文学或科学的综合性艺术创造。
虽然,我很重视交响音乐作曲家朱践耳先生的座右铭“练就古今中外功,管他东西南北风”的说法,即作为一名艺术家,必须要有全面扎实的技术和自己的艺术取向、定位,但另一方面,我想,既然活在当今,就也要能够懂得当今,适应当今,并且活得尽可能的精彩。所以,年过七旬的我仍然抱有对生活和艺术极大的兴趣,而与文学、美术、戏剧、音乐、舞蹈、科技等各界的朋友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并且看各种的杂志。关注、参与各种有趣的学术活动。
推倒我心中的那道高墙真好,它使我拥有了更多的朋友,也使我看到了一片更为开阔的艺术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