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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比较,更是对话

2016-05-30梦珂

上海戏剧 2016年4期
关键词:案头剧作家汤显祖

梦珂

陈靝沅简介

陈靝沅(Tian Yuan Tan),1972年生,新加坡人。哈佛大学东亚系博士,现任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中国研究中心主任,同时担任欧洲汉学学会秘书长。著有专书Songs of Contentment and Transgression: Discharged Officials and Literati Communities in Sixteenth-Century North China(哈佛大学出版社,2010年)、《康海散曲集校笺》(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Text, Performance, and Gender i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Music: Essays in Honor of Wilt Idema(合编)(荷兰莱顿布里尔出版社,2009年),《英语世界的汤显祖研究论著选译》(与徐永明合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并与罗马大学Paolo Santangelo教授合作研究《牡丹亭》中的情感用语。

今年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逝世400周年。在英国,由伦敦大学亚非学院陈靝沅教授及台湾大学汪诗珮教授主编的《1616:莎士比亚和汤显祖》一书正式出版,标致两国戏剧文化的交流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本刊就本书对陈教授进行了专访。

梦:陈教授您好。可以先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的来由吗?

陈:好的。这本书是在两年前亚非举办的学术会议“美丽新剧场:1616年的中国和英格兰”的基础上集结出版的。最早的想法是我在美国念博士时选择了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一门课。课上老师问,1616年发生了什么事?很明显,老师的标准答案就是莎士比亚的去世,以及本·琼生《第一对开本》发行,这是在英国戏剧史上第一次戏剧文类进入个人文集。

梦:也是文学出版,戏剧堂而皇之地登入了文学的大雅之堂。

陈:对,非常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文学出版。所以授课老师当时想的应该就是这两个答案吧。

梦:但是对您来说,可能第一反应是汤显祖的逝世吧。

陈:不仅仅是汤显祖的逝世,我也想到了臧懋循的《元人百种》。接受中国文学训练的人,会想到我们文化中重要的事件,他们也会想到他们的。所以我就希望能写一本书,处理一下1616年这个中西戏剧史上重要的一年。之后和遂昌政府以及莎士比亚基金会合作,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梦:书里面有什么令人印象比较深刻或者耳目一新的内容?

陈:我觉得它意义重大的一点,可能是这本书的设计。我认为它必须要是对话的形式,所以我们当时拟定了十个议题,每一个议题都请同一个领域的中英两位学者进行一个对话。后来我们索性再进一步,为了让对话性更强,我们决定同一个议题的两位学者互评对方的论文。

梦:相当于让他们必须去了解对方在说什么。

陈:是这样的没错。(笑)我觉得这样意义还是很大的,因为我们所说的对视、对话,这和我们一般所说的比较文学还不太一样。

梦:说到比较文学,一直也有反对的声音存在。如果是互有影响的文学传统,比如中国和越南,英国和法国,在影响的基础上做比较文学会比较容易。然而中国戏剧和英国戏剧,是在各自的文化传统上独立形成的,彼此之间并没有交流和影响。如何去打下一个对视、比较的基础呢?

陈:更为确凿的文学传播研究也有人在做,而这本书的想法则是锁定了1616年作为对视和比较的基础。否则的话,比较的点会太宽泛。

梦:这样可能就会偏向跨文化研究了。它不应该是简单地指出彼此的同与不同,而是将同一个文本放到不同的文化语境中,解决旧的问题,发现新的问题。比如说戏剧起源这样的问题,在英国戏剧学界也是争论不休。有说是宗教剧的世俗化,也有强调经济基础的,但似乎不太强调它的文学性。而相反,在中国戏剧的文化传统中,虽然也有祭祀说、优伶传统等不同的说法,但总体来说,尤其是到了汤显祖这个时期,其核心还是一脉相承的中国文学。在这本书里,有没有深入探讨这类问题的呢?

陈:你说的也正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这两个剧作家最大的不同。莎士比亚是一个商业剧作家,而汤显祖是个百分之百的文人作家。然而把他们放回到当时的历史背景,就会发现无论是汤显祖还是莎士比亚,都是很多面的。整个晚明和明清,戏剧在宫廷里的表演、在民间的表演也非常兴盛,但我们的文学史戏剧史几乎只注意到了文人创作的传奇和杂剧。

梦:是的,文学系和戏剧系的教材也是这么教的。(笑)

陈:是呀,你看我们现在所谓的“戏剧研究”和“曲学研究”的分化,也正是因此而来,现在也走向了几乎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我现在在研究的清代宫廷文人剧,也有想要融合这两个领域的想法。

梦:宫廷这一块也非常有意思,因为其实莎士比亚也是个宫廷的“御用剧作家”。

陈:但莎士比亚的情况又更特殊一点。他虽然也是宫廷剧作家,但他的作品一般都是在商业剧场先进行演出,再引进到宫廷里。晚期的中国宫廷剧则是专门为了宫廷进行编演的。

梦:而且宫廷剧似乎有更多仪式性的内容,比如莎士比亚时期的戏剧,会在剧中插入假面舞会。

陈:对,这种仪式性的桥段,在清代的宫廷戏里就非常明显。尤其是当我们比较同一部作品的不同文本,就可以发现宫廷演出本会加入大量仪式性的桥段。所以如果只研究文人戏剧是不充足的,因为在以案头为导向的文人戏剧中,仪式性的内容很不常见。

梦:说到案头剧,似乎案头剧也并非中国传统戏曲独有,莎士比亚时期的英国戏剧也有非常多的、并没有表演过的案头剧。这个情况在本书中有没有讨论到呢?

陈:我们当时开会有几个主题比较有意思,其中一个就是你提到的这个案头剧的情况。我们一直在提晚明文人戏剧(literati)的时候,对英国的学者来说,一个似乎可以拿来作对照的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学才子剧作家(university wits)。

梦:比如马洛?

陈:对,可是除了马洛别人你也叫不出来了吧。(笑)在英国的商业戏剧文化下,这些剧作家基本没有在戏剧史上留下名字的。而反观我们晚明时期的中国剧坛,现在保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文人剧作。所以你说如果我们一定要从历史的相似性、剧作家的出身这些方面来找一个对应的话,那就是大学才子和文人剧作家。

梦:可是其实根本对不上。

陈:对不上(点头)。比起这种看上去可比的相似性,我们还是选择了1616年,在那个时空的语境下对谈。我们可以谈室内/室外剧场,我们可以谈商业戏剧,可以谈案头剧。在特定的时空语境下,你刚才说的地基,会更好地建立起来。

梦:还是那句话,不能为了比而比。比较和对话都是为了发现新的意义的。

陈:这次还有一个问题是比较吸引人的,就是地域性(locality)的问题。

梦:比如说中国的江南,和英国的伦敦?

陈:对。但是你也知道,江南有多大,伦敦有多小。这是其一。其二,即使江南内部,差别也非常大。与会的英国戏剧学者就非常惊讶,中国戏剧的空间跨度可以有这么大。剧作家在他的出生地、任职的地方、退休的地方、交友的圈子都会有他创作的痕迹。但是同样的情况在英国戏剧就不太可能了,大家都来伦敦,伦敦就是焦点。

梦:可能就是以泰晤士河南岸的那些剧场为主。

陈:对。我们书里有一张1616年的伦敦地图,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伦敦剧场的分布。原因是什么?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就是因为英国戏剧是商业剧场的传统,而商业经济中心就是在伦敦。

梦:而中国晚明这一块的剧场,主要的演出形式还是私人家班而不是商业演出。

陈:家班是一方面。我自己的论文里提出一个观点,就是其实宫廷对我们戏剧的发展影响非常大。晚明宫廷到底怎么演戏?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如果对内府本进行研究,就会发现一些线索。比如晚明剧本如果要进入宫廷的话,就必须上交所谓史官来评定,其实有点像审查(censorship)。

梦:审查也是可以对话的一个点。

陈:对。英国戏剧你也知道,审查戏剧的制度很严格。

梦:好多剧作家都因此进监狱了。

陈:对,这个领域在英国戏剧研究得非常充分。但是相比之下,晚明剧坛这方面的研究是非常不足的。同时期英国戏剧的档案保存得都很好,而中国可能需要等到18世纪才有更为系统化的记录和类似升平署的演出机构,慢慢才有宫廷戏剧这个概念。

梦:所以资料的完整性也是一个焦点。

陈:对,还有可比性。那时候的戏剧审查制度是非常可比的。但是因为资料的匮乏,所以现在研究晚明宫廷剧坛只能曲线救国。我自己的论文就是通过几十部晚明内府本的剧作,来大概猜想、考察晚明时期的宫廷戏剧演出。

梦:那这本书里,有没有探究双方对于戏剧整体性、戏剧本质的观念呢?

陈:这些问题都是我们现在悬而未决的大问题。比如,中国戏曲到底怎么翻?

梦:现在好像都直接用拼音。

陈:对,我自己的做法是视受众而定。如果是一个面向普罗大众的讲座,我可能会用opera,因为感官上非常直观。但是作为一个学者,opera不是一个足够理想的词。所以你也可以想象,两个戏剧传统的学者坐在一起,还是有很多鸿沟需要去解决。比如courtesan和名妓是不是也是对等的?因为名妓的文化内涵和西方所谓高等妓女还是不一样的。结果用了geisha(艺伎)一词,英国的学者反而更好理解了。

梦:从翻译的技术性问题出发,为什么没有办法翻译?可能就是因为词语背后的文化内涵、语境都不一样。

陈:文人、名妓、地域,究其根本还是中英戏剧场域不同,剧作家不同,阶层不同。正是因为诸多不同,我认为才有交流和对话的必要。其实本书的一部分是比较总结介绍性的,再在介绍的基础上推进。1616年这个点是为了让学者也可以在学术上有所建树。

梦:您之前说了许多不同点,可以说说双方戏剧的共同点吗?

陈:其实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焦虑感。从剧作家和出版商的角度来说,都有这样一种焦虑。书里面有篇英国学者的文章谈到的就是著作权(authorship)这个问题。

梦:还有版本众多好像也是共同点。《哈姆雷特》有三个版本,《李尔王》有两个版本,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改本也很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否也可以互相联系呢?

陈:比如《牡丹亭》有一个宫廷本就删除了所有和抗金有关的场面。这个例子就可以说明即使是同一个文化传统,形成多版本的原因也是非常多的,有商业本,案头本,也有宫廷本。这就可以看出另一个共同点,就是戏剧文本的不稳定性,并且现在的趋势越来越尊重不同的版本,而不是说一定要评定一个“最佳版本”。

梦:这种文本不固定性也是多元文化的一种体现吧。

陈:我觉得是的。在所有文学文类来说,戏剧文本不稳定的程度太高了。

梦:是的,文人改本外还有职业戏班的改本。

陈:所以我觉得这一点很值得交流和对话,因为两种文化传统,面对的问题是一样的。别的包括文献方面,理论方面,都还是有很多对话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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