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轼词中的“以理化情”看其人生观
2016-05-30苏琴
苏琴
【摘要】:“以理化情”简言之就是将情感理性化,通过对事物的理解来减少由感情造成的痛苦。苏轼一生跌宕起伏,仕途的坎坷,不仅没有挫败他的斗志,反而造就了他理智缜密的思维路向,苏轼将悲伤的情怀理性化,通过“以理化情”的方式谱写了动人的诗歌,同时也影响并塑造了他独特的人生观。
【关键词】:苏轼;以理化情;人生观
引言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人,北宋时期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合称为“三苏”。苏轼天资聪颖,他的聪慧不仅表现为在文学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还表现在哲学和艺术等诸多领域。著名学者林语堂曾夸赞说:“苏东坡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一则是由于他对自己的主张原则,始终坚定而不移,二则是由于他诗文书画艺术上的卓绝之美。他的人品道德构成了他名气的骨干,他的风格文章之美则构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1]正如林语堂所言,坚定的信念、出众的才华和高尚的道德使苏轼的人格独具魅力。
苏轼一生仕途坎坷,三次离乡,六出汴梁,九年三谪,苏轼的人生充满波折,但他却没有让消极的情感肆意泛滥,反而以理性的思维和积极的心态从容应对生活中的苦与乐,并能不改初心,坚持自己的抱负。苏轼运用“以理化情”的方式化解人生的悲苦,这不仅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观。本文着重通过分析苏轼词中的“以理化情”,来探析其人生观。
一、简述“以理化情”
道家认为“道”是万事万物的本源,是认识的最高境界。老庄都提倡“道法自然”,追求自然无为的精神状态。其中庄子更加注重个人精神境界的提高,他强调“独善其身”,反对人为的科技知识以及对自然的损伤,他主张顺应自然,保持事物的自然性,不去破坏自然。庄子追求一种无待的(即没有束缚的)、绝对的精神自由,只有與自然融为一体,才能无往而不逍遥,才能求得精神解放。然而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都不得不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正如人不能独立存活于世界一样,单独的个体必须依靠外物才能生存,所以完全无待的、无拘无束的自由根本不存在,自由如此,快乐亦是如此。在《庄子·逍遥游》中曾记述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2]列子可以御风而行,能够如此顺应自然,实属罕见,然而列子还是要依靠风才能飞行,所以这也是有待的。人生在世总要受到这样或那样的牵绊,庄子所追求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只是一种理想状态,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因而绝对快乐也不存在,人要受到生老病死的困扰,这些痛苦限制了快乐的绝对性,尤其是“死亡”,这似乎成为人们最害怕、最不愿触及的话题。
在生死问题上,庄子对人的生命有正确认识,他十分注重个人身心的休养,提出了很多修身养性的方法,但他又强烈反对过分的注重身体,如长生不老等。生死必然,活着的时候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随意残害自身,但离开也是必然,不要伤心难过,从自然中来就要回到自然中去,离开代表他走向了自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生死都是顺应自然的结果,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不想死亡,但这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人对万事万物增加理解,以理性的态度面对死亡,就会减少由感情造成的痛苦,这就是所谓的“以理化情”。关于“以理化情”,庄子多次提及。如《庄子·至乐》篇: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死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的妻子去世了,庄子非但不难过,反而鼓盆而歌,在惠子看来这是荒唐的,而庄子则认为妻子本来是没有生命的,她生来死往的变化就好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一样,这是顺应自然的,如果自己哭哭啼啼,就是不通达生命的道理。正如郭象所言,庄子在懵懂无知时是悲痛的,及至他清醒后就不难过了。
斯宾诺莎曾说过:“人越多了解事物的因果由来,他就能越多地掌握事件的后果,并减少由此而来的苦楚。”用道家的话而言就是“以理化情”。通过理性和理解去化解悲痛的感情,这既是一种过人的智慧,也是一种豁达的心态,这种弱化悲情意识的方式,不仅在《庄子》中有所体现,在苏轼的词作中也大量出现。
二、苏轼词中的“以理化情”
苏轼生活在北宋中期,那时的宋朝内忧外患,国家积贫积弱,各阶层矛盾突出,急需政治改革。而在思想上,革新运动取得发展,将儒学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同时从北周时期开始,中国文化逐渐形成儒释道三足鼎立之势。经过隋唐时期的三教讲论与融通,三教合流在北宋已大致成型,而苏轼则是巧妙融合儒释道精神的代表人物。
苏轼极富才情,在文学、哲学、艺术等诸多领域都有所建树。赵翼曾夸赞他说:“天生健笔一支,爽若哀梨,快如并剪,有必答之隐,无难显之情。”苏轼自己也毫不谦虚:“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岁一日千里无难。”苏轼虽然才华过人,但是仕途不畅、屡遭贬谪,他将复杂的感情注入自己的作品中,或悲或喜,或柔情或豪迈,演绎了他坎坷的人生历程。官场的不幸没有击垮他,反而令他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苏轼将悲愤的情怀内化为内心的坚强,以理性的态度处理个人感情,“以理化情”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本文着重以苏轼的词为例,简要分析苏轼词中的“以理化情”。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苏轼也同庄子一样有悼念亡妻之作,如《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3]
与妻子十年生死相隔,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即使两人能够再次相见,恐怕也早已历经沧桑。夜里做梦回到曾经的故居,看见妻子竟然还在窗前梳妆。相对无言,只有默默流泪。梦境虽然美好,但终有醒来的那一刻,只有将思念埋藏在这“明月夜,短松冈”。妻子的去世无疑令苏轼十分悲痛,但毕竟斯人已去,思念过后生活还得继续,与其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不如记住曾经的美好。与庄子的鼓盆而歌不同,苏轼选择在梦境中与妻子重温旧情,梦醒之后将这段感情深埋于心。处理方式虽然不同,但面对亲人的离去,都是以接受、理解的方式来弱化悲情意识,通过“以理化情”完成情感转化。
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苏轼都是“以理化情”的典范,如《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中秋佳节,本应是团圆的日子,却与亲人分离,想起许久未见的弟弟,苏轼心中甚是凄凉。但苏轼仍是旷达,短短的感性伤怀后,他依旧理性的安慰自己:月亮都有阴晴圆缺,更何况是人呢?分分合合很正常,还是互相祝福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两句一直为世人称道,也是苏轼“以理化情”的重要依据。
三、苏轼的人生观
依据前文叙述可知,苏轼词中蕴含了“以理化情”的思想,接下来就结合苏轼词作中的这一特性,通过分析苏轼的人性论、人生价值和人生态度三方面来系统论述苏轼的人生观。
1.苏轼的人性论
所谓人性论,就是探索人的本质的问题。儒家认为人性大体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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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两类,孔子强调“性相近,习相远”,孔子还没有将人性作区分,只是单纯的认为人性是相近的;孟子提出“性善论”,指出人的本性是善的,之所以会有人作恶,是后天教育的差别;荀子主张“性恶论”,认为人性是恶的,但是可以通过后天培养而从善;此外,扬雄则“善恶混谈”,而韩愈提出了“性三品”说。苏轼比较赞同孔子“性相近”的说法,认为人性相近,不分善恶,而只能趋向于善恶,他提出了“才”的概念,觉得人之所以有善恶之分,是因为“才”,即后天培养的结果。
苏轼还认为人的自然本性由“道”而来,这点类似于道家,老庄主张人应该顺应自然,回到自然的本真状态,苏轼也肯定人的自然欲求,认为这是人的本质,但老庄的“道”明显具有非社会性,而苏轼主张人应该顺应自然发展的根本目的是要整个社会达到自然、和谐的状态。
此外,与儒家主张的“性情相分”不同,苏轼认为人性与情感密不可分,他提倡真性情,主张性情不可分,性由情生,性为情之动。同时,宋明理学家坚持“情欲为恶”,主张“存天理,灭人欲”,要求“节情”,苏轼则认为情感是自然的生发,并无优劣之分。在情感问题上,苏轼也倾向于道家的自然无为,当然也包括前文论证的“以理化情”思想。
苏轼提倡的人性论是自然与社会的双重属性,他一方面吸收道家“道”的朴素自然,肯定了人的本真之性,不排斥由人性衍生的自然情感的欲求;一方面也有儒家“善”的方面,不主张请与泛滥,希望通过后天“才”的培养达到自我的提升。
2.苏轼的人生价值
人生究竟有何意义,有何价值?苏轼的人生价值不仅停留在他宏伟的著作上,还体现在他的个人行为和日常生活中。
苏轼的人生价值大体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儒家爱国爱民的人格展现。他宽厚仁爱,勤政爱民。无论是在顺境还是逆境,都为百姓谋福利,修筑苏堤、体察民情,事事以百姓为先;另外由于从小受儒家传统思想的灌输,苏轼立志为官,积极入世,报效国家。二是道家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官场之外,蘇轼也是个热爱自然、注重养生的人。他四处游山玩水,并亲做美食,由他研发制作的东坡肉等流传至今。
3.苏轼的人生态度
坎坷的人生经历,决定了苏轼对待人生的态度,也许最初的怀才不遇对苏轼来说是一种打击,但后来的遭遇让他逐渐磨练了心志,他只想做好自己,坚守自己的理想,任凭风吹雨打都处之泰然。
儒道两家在苏轼的思想和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也左右了他的人生态度。在顺境时,苏轼依然坚守儒家积极进取的报国之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这是怎样的豪情壮志?在逆境时,苏轼官场失意,这时道家思想就起到重要作用,“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临江仙》)道家自然无为的淡雅心境,给予苏轼轻松的生活状态。
尽管人生有诸多不易,但不能为生活所左右,苏轼巧妙运用儒道两家思想转化自身情感负担,从而转变人生态度,拥有别样人生。
四、小结
苏轼天资聪慧、才华卓绝,他将儒释道三教思想灵活运用于自身,在得意时不忘初心,失意时坚持理想。不幸的经历不仅没有打倒他,反而使他的人生更加绚烂。本文通过论述苏轼词中的“以理化情”来逐步探析苏轼的人生观,从而展现苏轼独特的人格魅力。
注释:
[1]林语堂.苏东坡传[M].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6.
[2]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本节以下所引均从此本,不一一详注.
[3] [宋]苏轼.苏轼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9).
参考文献:
[1]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2]林语堂.苏东坡传[M].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6.
[3][宋]苏轼.苏轼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9).
[4]刘燕飞.苏轼哲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5]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主办.中国苏轼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4.
[6]李庚杨.融通三教师法自然(苏轼自然观)[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4.
[7]西坡.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的词与情[M].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12.
[8]张毅.苏轼与朱熹[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