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日
2016-05-26蔡瑛
蔡瑛
周末,安亦冲了一杯咖啡,半躺在沙发上。刚刚搞完卫生,安亦有些乏了。最近,她总是特别容易乏。懒懒的,颓颓的,对什么人事都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有时候,安亦突然就想,莫不是就这样早更了吧。这样想着,安亦更有点心灰意冷了。
正午,阳光像是烈酒,一切喧嚣都微醉般,惺忪着眼,要睡去了。小区里寂寂的。安亦不太想睡,她半躺在沙发上,无端地,叹了口气。
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整洁有序,尽收眼底。这个家,住了快十年了。时间真是快啊,脱了缰似的,完全没有一点停顿的意思。安亦记得,他们刚搬进来的那个日子。6月10日,她和丈夫定的日子。房子三月份就装修好了,通敞了两个多月,差不多就该入住了。当时,一家人在一起商定搬新房的日子,婆婆讲究,说要不请人看个日子吧。就6月10号吧。她和丈夫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婆婆说,干嘛选10号,8号多好,怎么不提前两天。她和丈夫不置可否,只是悄悄地,互望着,会心笑了。那个时候,他们总是那样默契。搬新家的那天早晨,他们比阳光起得还早,像两个欢喜的孩子。6点整,赶到了新家门前,然后,一身簇新的两个人,十指相握,眼巴巴地守着时间,像等待除夕零点的钟声。安亦所在的小区在这个县城算是高档住宅区了。一色米白色的房子,清爽雅致,是安亦喜欢的样子。房子西侧是一个人造湖,湖水蓝得有点刻意。虽然叫湖真是有那么点牵强,但安亦房子西边的视野开阔了,临窗而望,竟也有那么一点面朝大海的感觉。路边的灌木刚刚睡醒,一片慵懒而又新鲜的绿。空气里不时飘来似曾熟悉的清香,让安亦想起外婆家的后院。陆续地有人从路边经过,送孩子上学的,赶着做生意的,晨练的,似乎脸上都带着善意,带着一股子蓬勃的气息。真好。安亦几乎是以一种亲人的眼光在打量着那一切了。6点10分,她和丈夫准时燃了鞭炮,清脆,欢快,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他们那美好的新生活终于是哇哇落地了。满地的红色,芳香的硝烟,有一种铺张的欢喜。那时候,真好。日子是往上扬的,像微笑的嘴角。而如今,真是不同了。虽然,也没什么改变,到底是有些陈旧了。也寡淡了。
早上,安亦睡得正香,被卫生间的水流声弄醒了。窗外,天还没完全亮透。怎么起这么早。她朝卫生间嘟囔。今天农场有师傅来干活,得安排事。丈夫嘴里含着牙膏泡泡回她。出门时,丈夫说,你自己多睡会。安亦就“嗯”一声。那声“嗯”拖得长长的,尾音上扬着,从鼻腔出来,懒懒的黏黏的,带着些许惆怅,些许期许,很是娇憨了。然而丈夫似乎没听到,呯地合上了门。安亦很久没有这样“嗯”了。以前,这是她的某种暗号,丈夫每一次听到,都会趴过来,捏她的鼻子,一脸的坏笑,嗯什么,嗯什么,有什么事要老公效劳。然后,两个人,孩子似的,纠缠在一起。如今,这是怎么了呢?这日子过着过着,怎就越来越没滋味了呢。安亦僵在被窝里,郁郁地,想起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她和丈夫同往常一样,各自洗好澡上了床。然后,程序启动般,各自拿着手机。屋里很静,孩子早已睡着了,床头灯下,只有两张低头凝神的脸。偶尔谁的手机突兀地发出一两声响,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却悻悻地,未惊起半点涟漪。安亦一般看看文学八卦类,刷刷微信朋友圈。丈夫要不看财经,要不看汽车,偶尔也打打游戏。安亦实在不理解,男人怎么那么痴迷汽车?竟似乎比对女人还痴迷。那样的不厌其烦,从品牌到外观到价格到结构到性能到座驾到轮胎,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安亦有时候觉得男人活得真累。对安亦来说,一辆汽车,不就是价格外观品牌吗?女人,到底是要天真率性些。而且,他们家有汽车,两部。三年前买的大众高尔夫,现在是安亦的专用座驾。丈夫去年去乡下做起了农场,便添了辆东风,拉货的那种。丈夫说乡下路不好,这车实用。可是他还那样瞎起劲地看个啥呢?安亦有一次抢过手机问他,有劲么?咱又买不起这样的豪车。买不起还不兴看啊,人总得有个目标吧。丈夫嘟囔一句。安亦便也无语了。这天晚上,安亦其实是有些想法的。怎么说呢,头天晚上她是有些任性了,丈夫眼里的殷殷期待,她不是没看到,可就是懒懒的,提不起兴致,便顾左右而言他,哈欠连天的样子,硬是把那团火给熄了。男人啊,就像孩子,打击了一下还是要再把他顺回来的。她拿着手机,却不看,切切等着,偶尔咳嗽一声,却又不好言破。女人嘛,总是有些扭捏作态,尤其是在那方面,总是巴不得男人挑事的。可是那张脸却定了似的,一双眼睛在屏幕的反光里发着精神的贼光。安亦瞟了一眼,又是汽车!安亦摇摇头,自顾关了手机,一个人躺下了。躺下,却又睡不着,闭上眼睛也到处是手机的幽光。安亦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身上长了刺似的。然而,身边那个人真是被定住了。真不知道这智能手机有什么好,绝对是个反人性的东西。安亦感叹着。那幽幽的光拉着她,竟然睡去了。迷糊中,安亦感觉有一只手揽过来拥住她,她心里微微热了一下,却把那只手拉出去,身子往外挪了一点。又继续睡去了。后来,她做了一个梦,她和一个男人,恩爱纠缠,前世今生般,狂热,疼痛,喘息,她的身体像花一样盛放,极尽妖娆。一浪又一浪的潮水涌来,将她淹没。醒来时,天已微亮,丈夫睡得正酣。安亦手心里全是汗。那个男人,看不清脸,但她知道,不是丈夫。安亦闭上眼睛,将整张脸埋进飘满紫色花瓣的被子里,终是有点心虚,然而,却又无限留恋与惆怅,恨不得再跌入梦里去。
安亦躺在沙发上,不禁又想起了昨晚的梦。那个男人,是谁呢?陌生,又似乎熟悉。他从未出现过,却又好像一直在生命里。唉,那种惊心动魄,那种花好月圆,真是,久违了啊!安亦有些出窍了。
这时,来了电话。赶紧帮我从建行取五千块钱存到工行信用卡上,信用卡到还款日期了。我昨天太忙耽搁了这事。丈夫在手机里开门见山。他们之间,不知何时起,要么无话可说,要么便开门见山了。今天下午必须办吗?安亦仍是懒懒的。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必须去存。卡在我铁皮柜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我有事,挂了。丈夫匆匆地搁了电话。安亦本来还想发几句牢骚,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忘呢?你一天到晚怎么就那么忙呢?安亦其实是性情还算温顺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对丈夫,却总是容易发牢骚。她并不是真有牢骚,只是,似乎就习惯了。有时候安亦在家里,素面朝天,穿着不成形的家居服,对着丈夫忍不住地发牢骚,声音里全然没有一点水的质地,完全一副家常甚至是黄脸婆的做派。安亦便会悄悄地想,那些她在人前知书达理兰心蕙质优雅地发着光的时候,那些人前赞美暗中仰慕她的人,能知道她在生活里的这个样子么?
安亦站起来,去书房丈夫的铁皮柜找银行卡。那是丈夫的铁皮柜。她从来都这样觉得。书房里,有他们共有的书柜,电脑,沙发,盆景,但这铁皮柜,是丈夫一个人的。他总是坐在书房里,写写算算,将那个铁皮柜打开关上,关上打开,往里面放票据,放账本,放各种与数字有关的东西。安亦最讨厌数字。它们像密密麻麻千头万绪的线头,让安亦头皮发麻。安亦不愿与它们为伍。安亦绝不是那种精明的女人,时刻要将家庭财产大权牢牢握在手里,像抱着金馍馍,仿佛抓住了经济就抓住了一切。安亦才不屑。她从来不管她家的那一摊子账。他们家几乎所有的开销,都是丈夫包揽,甚至包括安亦汽车的油费,她的手机费。有时候安亦几乎忘了这些个玩意都要按时续费的,仿佛它们一直就是可以让安亦平白使用似的。安亦只管她的工资,买买衣服零食什么的。安亦乐得自在。所以,安亦从来不关心他们家的这个铁皮柜,它存放在这个家里,却完全游离于安亦的生活之外。
铁皮柜的第一个抽屉,摆放着一些本子,存折,卡,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和安亦想象中的一样。安亦突然就想看看,这些每天让丈夫挂心与忙碌的东西,到底有些什么。本子大多是记账本,近几年的,密密麻麻,却不杂乱。大到房子装修的花费,小到每个月的开销零用。安亦有时候觉得丈夫简直就是个异类,这个年头,有几个人还会记账?并且,还这样事无巨细,这样坚持不懈。最底层的本子,是一本人情簿,记着他们家所有的人情往来。前面是收礼,他们结婚,搬新家,儿子满月,甚至是儿子每年收的压岁钱。后面是去礼,时间姓名类别事由记的一清二楚,从同事朋友到七大姑八大婆,有吃酒的,探病的,拜访的,竟然还有,丈夫瞒着安亦在某阶段某几次给她的某领导送的礼。那一个个波澜不惊的数字,却是扑朔迷离,别有洞天。安亦这才发现她生活中的那些温暖缤纷的人际关系原来也是需要一些数字去串联的,她差点就自信地以为它们本该就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安亦自嘲地笑笑。
记账本旁边是一个卡包,一摞存折。卡包里是各种银行卡,几乎包揽了他们县城的每家银行,而且每种银行还有不同的卡,储蓄卡,信用卡,普通卡,金卡,银卡。扑克牌似的,让安亦为之嘡目。她从来不知道他们家居然有这么多银行卡。安亦数了数,光是信用卡,就有十来张。安亦不用信用卡,她嫌麻烦。用了还得还,不是找折腾吗?她曾向丈夫抱怨。你不管事,当然不知道,这个家这一摊子事,不用这个怎么周转。丈夫回她。是呀,真是一摊子事呢,一家子的日常开销不说,这两边的父母孝敬不说,这人情往来不说,还有房子还贷,汽车还贷。他们家,算是白手起家了,这么多年,买了房,置了车,还在丈夫老家盖了他们村里最打眼的新楼,去年丈夫又投一大笔资金开了个农场。有时候,安亦也觉得奇怪,这钱像是变戏法似的呢。安亦一向没心没肺。
安亦抽出丈夫说的两张卡,关了抽屉。突然地,又有了兴致。便继续打开下面的抽屉。第二个抽屉,全是票据。厚厚一摞汽车加油的票据,各种缴费单,所有的家电的发票,说明书,保修单,纷纷扬扬,无辜般嘲安亦张着血盆大口。第三个抽屉是所有的证件,结婚证,房产证,户口本,甚至有她的毕业证书,获奖证书。鲜红的,烙印般,全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存在的各种证据。最后一个抽屉打开,安亦惊了一下。居然全是医院的各种病历本,以及大大小小的单据,她每年的验血单,儿子每一次的门诊病历,丈夫自己的体验报告,婆婆去年住院的所有单据,妈去上海检查肠道的各种单据……安亦不由地吸口气。她真没有想到,一个家的内容,竟然是这么的宏大。生活,全然不是她想象的,只有花好月圆,甚至不仅仅是柴米油盐。它们挤挤挨挨地藏在这些抽屉里,变成这些数字,票据,极尽繁复,甚至苍凉。生活。安亦心里的某个地方深深地疼了一下。
铁皮柜抽屉下面是一个大柜子,被一个两人座的布沙发遮挡着,两扇青白的门紧紧闭合,挂了一把锁。刚搬进这个房子的时候,前期卫生是丈夫找人打扫的,所有家具,物品的搬迁摆放都由丈夫一个人操持,安亦只负责在已经归置好的新家,添上属于她的色彩。比如,墙上的壁画,桌布,吊灯,那些个小装饰小植物。安亦可不是黄脸婆,只管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她得彰显她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一个优雅女子的审美与情趣。一个家的色调或者说情调,才是她最为关心的。至于他们家那些有碍观瞻的陈年旧物,她是不愿去归置的了。再说,丈夫,从来都是归置的好手。这个被布沙发遮挡着的上了锁的柜子,从搬进家门到现在,安亦从未打开过。无非是丈夫一些私人的宝贝家什,军功章,纪念币之类的,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然而,今天,安亦动了念头。重新打开抽屉,果然,找到了钥匙。安亦挪开沙发,蹲下身子,把钥匙插进锁孔。两扇门一打开,安亦的心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变成了一种液体,甜而酸,热乎,浓稠,瘫了一地。那里全是她和丈夫曾经共有的岁月。日记本,相册,以及,信件,让人瞠目的信件。所有都按年份捆扎好,一摞一摞。那些,差点就被她所遗忘的青春,与爱情,躲在这个柜子里,无声,又浩荡。陈旧,又鲜活。
该有数百封吧。那些信件。每一个信封都完好着,连撕下来的口子,也一并随信纸存放在里面,有种孩子般的执拗。安亦随便抽出一封来,那种甜蜜腻歪,那种直白火辣,那种絮絮叨叨,让安亦现在都脸红心跳不好意思了。信的底层,有一个铁盒子,竟存着数十张电话IC卡。那个差不多被安亦忘了的年代,随着那些物件,如迷蒙的春雨般丰沛地打开了。那个时候。安亦一回想起来,心里便湿润了。那些等待的日子。等待,或许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感觉吧。那些被等待拉长的日子,缓慢,温润,像被薄薄的日头照着。那个时候,打电话是件挺奢侈的事了,但无论如何,丈夫每个星期都要给她打一通电话。校园传达室那个好脾气的老伯,每次朝安亦她们宿舍仰着脖子笑眯眯地喊,安亦,你的电话!安亦,你的信件!像天籁般,安亦飞奔着下来,差点就要给老人家一个吻了。每一次拿到电话,安亦便像是被粘住了,白痴似的,傻话,胡话,废话,脑子里全是甜蜜的糨糊。那个时候,整个宿舍,甚至整个校园,安亦的信件与电话,是最多的吧。记得有一次,因为期中考,安亦忙于复习,便跟他约定一个月不要写信。考完的几天,她正在宿舍看书,同宿舍的小云从楼下就喊她,安亦,你的信。她迎出来,看到小云一脸夸张的神秘。给,小云把信递过来,然后手又藏到身后。给。小云又递过一封信。小云变成了一个魔术师,竟从身后源源不断变出整整三十封信来。安亦呆住了。这傻小子。那个时候,怎么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安亦的心,不由地有点酸了。
安亦抽出一本相册,翻开来,是丈夫刚入伍的一张集体照。那个小伙站在前排,虽然是一色的蓝白海魂衫,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蓝天一样,青草一样,俊朗逼人。那个时候,他真年轻啊。那样年轻的他,安亦都有些模糊了。那个时候的他,就是与众不同,她在人群之中,就一眼,便看到了,就,心动了。十六岁啊,那个夜,她坐在煤油灯下,悄悄地写着日记,今天我遇到一个男孩……夜静得撩人,灯芯上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一跳一跳,像安亦那颗小小的心房。房间里只有外婆轻微的让人安心的鼾声,月光从窗户里探进来,嬉笑似地看着她,直看到她心里去,她突然就脸红了,拿手去把那行字遮住,想想,便拿起笔使劲地去划,纸都被她划穿了,却仍是没有盖住似的,她捧着一张发烫的脸有些恼了。那个夜,薄荷糖似的,带着一种新鲜的刺激的甜蜜与清凉,真是美好。
再翻开一张,是安亦和丈夫的一张合影。那是第一次去部队看他的时候吧,照片右下角定住了那个日子,6月10日。一想到那个日子,安亦便不由地脸红了。那个时候,相思真像只猛兽,怎么都按捺不住,便从牙缝里抠出一张火车票,全然不顾了女孩家的矜持,决绝着,直奔着爱情去了。安亦看着照片中的自己,不禁笑了,真是年轻有勇气哦,那个肥嘟嘟的女孩,大红的裙子,花团锦簇,傻乎乎的样子,却扬着一张不谙世事的笑脸,满脸的世界是我的爱情是我的。那时候真是自信啊,简直就自信得过头了。而身旁的那个男孩,笑得有些腼腆,却又笃定,清俊得像棵白杨树。刚恋爱的时候安亦也像一颗豆芽菜儿,瘦小清秀。他总说,要多吃点!多吃点!每一次在一起,那样年轻的他,竟像个慈父般,纵容的,宠溺的,惯着她和她的胃。也就是和他在一起,安亦才学会了撒娇。在父母面前,安亦是从来不撒娇的。她从前看到别的恋爱中的姑娘撒娇,都会不适,怎么那样?作吧。安亦看得皮肤起粒子。后来才知道,撒娇也可以那么自然,那么,情不自禁。是的,情不自禁。只是也有了副作用,身形开始发酵般不听使唤了。有一次,他从部队打来电话,问她的身高体重,大约是为她买衣服吧。她在电话里,一点也不羞怯与遮掩。113斤呢。他便笑了。傻姑娘终于是长胖了呀。我114斤,只比你重一斤。看来我也得努力了。安亦后来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笑。那时候,咋就那么不知羞呢。113斤也好意思说出口哦,现在的安亦是从来不让自己超出100斤的。好女不过百嘛。体型也是素养。年轻的时候,安亦其实并不太好看的,圆脸,再配上婴儿肥,五官便也模糊了,一团和气的样子。丈夫是俊的,俊到有些打眼,那个时候,婆婆说起她的儿子,都能得意出一朵花来。我儿子一回来,我是让他尽待家里不出去的,不然这四方里的姑娘都没了心思了。那个时候,安亦,在外貌上,那可是蹭了人家的。不像现在,走出去,人都觉得安亦漂亮,显年轻,气质,才学,要什么有什么,而丈夫站在她旁边,再怎样都有些沧桑平庸了。别人便感叹一声,仿佛她丈夫摊上了大便宜似了。
安亦不得不承认,岁月于她,是一湖波澜不惊又充满养分的水,她在那湖安逸的水里,渐渐滋润开来,风轻云淡,硬是没留下什么褶皱。而丈夫,却像是湖边的那些杂草灌木,为了给湖水遮风挡雨,便自顾添了风霜的颜色。
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安亦的眼睛里,一层薄薄的雾气挡了视野。揉了揉眼睛,安亦叹口气。看了看表,四点半。小半日过去了。安亦回过神来,得赶紧去银行帮丈夫把事办了。
快到下班时间,银行里仍是一片繁复。一沓沓钞票在点钞机上哗哗翻动,飞快,机械,像日子的流逝。取号,排队。轮到自己时,安亦才发现忘了问丈夫的密码。请您输密码。银行里年轻得像露珠般的姑娘微笑着再次提醒。她便试探着输了下去,一切顺畅。果然还是与那个日子有关。取了钱,安亦便又奔走另一个银行。再一次取号,排队,存钱。生活还真是挺不简单。安亦想。
安亦的白色高尔夫从银行的停车场出来,划了一个流畅的弧线,汇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车外,人行道上一双年轻男女,女孩背着双肩包,男孩拖着一个皮箱,一路窃窃私语。女孩不时歪头看着男孩,格格笑着,肆无忌惮的,旁若无人的,一双弯弯的眼睛里落满了阳光。特别美。
安亦有些恍惚了。看了看表,快六点了,丈夫该要回家了。得去菜场买点菜,买点西红柿,丈夫爱吃西红柿炒鸡蛋了,再买点青椒,做个青椒炒肉,红绿相间,生机盎然,看着就欢喜。对了,还得闷点红烧排骨。那是她为丈夫学会的第一个菜呢。刚结婚时他们围在出租房的小餐桌上一起吃她用心烹制出来的红烧排骨,那生活,便蜜里调油芳香四溢了。那个菜,配料繁琐,用火讲究,关键得耐心守。像这日子。有日子没弄过了,这个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安亦有点急迫了。
暮色渐渐上来了,路灯依次亮起来,有点流光溢彩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