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华小小说两篇
2016-05-26
他在山上看着我们
每年天社这天,是李桦他们最头疼的日子,今年恰好轮到李桦和张萍值班,这让李桦头疼心跳。
天刚亮,就有上坟祭祖的队伍零零散散地朝着西山走来,队伍里有扛着花圈的,带着烧纸金斗银斗的,也有“洋房汽车”的,有一些家庭还带了“美女”之类的祭品,五花八门。上坟日子里,活着的人们要为逝去的人们寄托哀思,也要满足他们活着的时候的希望或奢望,把所有的祭品烧在坟前,让一缕烟灰化作信使,让逝者安息九泉,尽情享用。所以,对于承担护林防火任务的李桦他们来讲,春分前一直到清明这二十多天,是最紧张最繁忙最熬心的阶段,往年这个时候,火情火险不断,有的时候付出的是惨痛的代价,想起这些,李桦心里就颤抖。昨晚的梦里,李桦梦见火势熊熊,惊醒后大汗淋漓,心跳不已,后半夜她蒙着被子偷偷地哭到该上山的时候。
洗去泪痕,随便吃了些开水泡馍馍,就在设有卡子的路口与张萍会合,机敏的张萍一见面就看出了李桦面容上挂着的伤痛,但压在心里没吭声。
李桦和张萍在卡子处苦口婆心地劝告要上山烧纸的一个个家庭,让他们文明祭祀,不要把烧纸等纸质物品带上山,请大家把要烧的东西全部在路口专门修建的祭祀炉里烧掉,把鲜花等不需要烧的东西带上山。
祭祖队伍里的大部分还是挺配合的,有的人一边烧纸质祭品,一边帮助李桦他们讲森林防火的重要性,还用前几年因祭祖烧纸发生的违法案例劝导。这让李桦感动得泪光盈盈。
看着渐渐稀少的来人,张萍长出了一口气,对李桦说:“李姐,今天上坟的这些人挺配合的,不像往年,有不少横的不讲理的人。”李桦没急着回答,眼睛盯了盯上山的小路,说道:“还不一定,往年的那几户难缠户才上去了三家,还有几家没来”。张萍说:“可能借其他路上山了”。
说话间,上来了一家十来个人,抬着花圈,拿着烧纸和其他的一些纸质祭品。一个身穿褐色皮夹克,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走上前,问谁在这里负责,他要找林场场长,口气不小。李桦和颜悦色地回答:“我是这个路口的负责人”。寸头看了看李桦,说,“我们家老爷子的头周年,开开恩,让我们到上面的坟前烧纸祭奠吧?”李桦指着旁边的公共祭烧炉说,“森林防火的告示你们也看了,为了安全,你们应该与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把纸和花圈等易燃品在公共祭烧炉里烧了,然后上山。对谁都好。”寸头没等李桦把话说完,高声嚷道:“把你们场长叫过来,我就不信,哼!”张萍接过来道:“场长告诉我们,非常时期的防火规矩谁也不能破坏,他来了也不会让你们上山烧纸的。”李桦感觉到来着不善,试探性地对寸头说:“这位领导,上山烧纸确实不好控制火的走向,今天山上风大,谁也保证不了,你们还是在这里烧吧。”寸头眼睛瞪得玻璃球似的:“你电话打给你们场长,我给他说,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李桦欲作解释,寸头就吼起来:“电话打不打?打不打…… ”他身后的家人也开始起哄,有的开骂了。
李桦对那些骂声佯装没听见,往寸头跟前走了一步,再做解释:“给场长打电话没用,场里规定春季防火谁也不能乱了规矩,这电话我不能打,请你们理解,配合我们的工作。”寸头说:“是不是舍不得掏几毛钱的电话费,给你!”接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往李桦手里塞。面对寸头的这一举动,李桦觉得受到了人格侮辱,压抑着要爆发的心头之火,一字一句地说“请尊重我们的人格。”寸头嘿嘿一笑:“还讲人格?几块钱一斤?给!你们不就是设置卡子卡我们吗?想要钱,有的是,林场的穷工人,拿去买人格。”寸头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百元大钞在李桦面前晃,“拿去当买路钱,拿去!”李桦气得哆嗦起来。
张萍上前为李桦解围,被寸头用指头指着额头:“给脸不要脸,今天这个山我们上定了,走!”寸头身后的那些家人立即动作起来,嚷嚷着,拿着东西要冲卡子。
李桦三两步跨到那根红白分明的拦路横木跟前,“这山不能上,请你们配合我们。你们硬要上,从我身上踩过去!”“小张,你给森林公安打电话,报告这里的情况。”李桦两手卡在横木上,把自己站成一尊雕塑。
寸头似乎感觉到了硬冲的结果会很不利于他们,色厉内荏地说:“什么阵势没见过啊,我就不信,”作出要冲的样子。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急忙上前扯住他,对李桦说:“你们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你们没有娘老子吗?你们不给自己死去的亲人上坟烧纸吗?你们……”身边的家人们附和起来,纷纷指责起来,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指着李桦:“你这样的人,死了没人理,你们一家人会折寿的!”
女子骂完这句话,整个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只见双手卡着横木的李桦身子一软,跌倒在砂土路面,寸头见状,嘴角带有讥讽:“装上了,装上了,别给我们耍赖啊,我们君子没动手啊。”
张萍跑过去,只见李桦嘴唇嗫嚅着,欲说什么。张萍用臂弯圈着李桦的头,对寸头他们吼道:“你们太不像话了,你们太恶毒啦!”
凑上来的路人中有人在打120的电话。
张萍泪流满面,半跪着抱着李桦,吼道:“你们知道吗?去年东山那场大火,上坟造成的,你们知道吗?她的男人在救火中牺牲,骨灰就埋在上面的公墓里。”指着刚才说损话的年轻女子:“我们怎么就没有人性?你在戳她的心啊!”
寸头有些傻眼,他的家人们完全停止了躁动。
张萍擦了一把眼泪,“她的男人,我们的烈士,他在山上看着我们!”
追 寻
记得她第一次拿正眼看我,是在我的目光追逐了她近一年之后的那天早晨。那个早晨,阳光金灿灿的,照着她姣美的身材。
在中心公园晨练的人很多,因为这所公园地理位置好,有点历史,公园里有全市最大的人工湖叫同心湖。晨练的人遍布公园的各个角落,练什么的都有,跑步,健身操,太极拳,球类,广场舞,练声炼气,捶胸顿足,大地书法等等。练徒步走的人是最多的,他们围着同心湖一圈圈地走,有大步走的,碎步走的,倒着走的,还有漫悠悠边走边赏景的。
我是这里的老成员,一年四季,我基本上风雨无阻,坚持做操徒步走。在转圈走路中,结识了不少老面孔,熟面孔,每次见面都要打声招呼,相互鼓励,有还会聊几句,彼此了解各自的情况。
认识她,也是不经意间的。去年三月的一天,我同往常一样,早晨七点左右就来到健身路径做力量锻炼,发现人群里多了一抹醒目的雪青色,在风景黯淡的锻炼场地格外引人注目,仔细一看,是个女的,她在专注地做自己的一套健身操,一招一式很到位,有柔度也有力度,看似有舞蹈演员的功底。晨练的人们,有不少人在做自己功课的罅隙里,拿眼看着那抹雪青色。那天早晨,我出于欣赏,看完了她的锻炼。那天以后,每天早晨的那个时段,都能见到她。她的衣着与众不同,运动衣要么是一身雪青,要么就是一身素白或是浅灰色,她苗条的身材在运动衣的包裹下,显得干练利索,再加上完整有韵律的健身操,在我的眼里,她就是一道绝美的的风景。她每天出来,都要戴口罩,口罩是那种连下巴都裹护住的,她口罩的颜色很素,与运动衣的色彩很般配。
从那以后,在那个健身路径,我几乎每天早晨要见到她,偶尔有那么一次她没来时,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一起晨练的那些人也会关注她,相互问,怎么,蒙面美女今天没来?由于她经常戴口罩出来,好事者在背后如此称呼她.。
晨练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对她的注意成为这种日子里不可或缺的养眼剂。出于好奇心理或者说是欣赏心里,我突然想结识她,有一种与她说话的冲动。当然,不能失礼,我必须寻找合适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早晨,一位甩腿的老妇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离她五六步的地方,我和看到那一幕的人们赶紧朝老妇跌倒的地方跑,当我到跟前时,她已经扶着老妇的背,问摔倒着地的部位在哪儿,疼不疼,像个有经验的医生。我凑到老妇身边,问要不要帮着做点什么。她没回答我,而是问老妇能不能活动活动腿脚,老妇试着活动了几下,感觉没大碍,接着慢慢被她扶着站起来,走了走,动作了几下。老妇说没事了,谢谢你们。还拉着她的手深情地说,谢谢你!我趁机拿眼睛近距离看她,我说,还是你有经验。她没接我的话,对慢慢活动着的老妇说,大妈,以后悠着点。这时,我看清了她的眼睛,大大的,很清澈,眨眼的过程中,睫毛在翘动。她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使她那双眼睛嵌进了我的视觉神经。从那以后,我的脑海里时不时闪动着她的那双美丽的眼睛。
就在那段日子里,她连续四五天没来,我以为她肯定是有事没来或者出差了。但过了约十天,她还是没来那块她经常做操的地方,我就有点按捺不住了,就问那些平时最近距离与她晨炼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她的情况。我想,她肯定要来的。一个月差不多过去了,她还是没出现。这时,我就想,她可能休假去了。每天,我到晨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来了没有。渐渐地,希望变成了淡淡的失望,时不时揶揄自己,她来不来与你有何相干,有毛病,对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熟悉的异性有必要去关注,去牵挂吗?于是,锻炼的日子回归到以往的平静。
有一天,我做完力量训练后徒步时,把行走路线改了一下,走到我以前很少去过的公园的一角的小树林,在这里,我无意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是她,浅灰色的衣着,还有她做的那套操,我有点欣喜若狂,不能自己地喊出声:哎,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一直以为你休假外出了。她并没有被我的叫喊而惊喜,她从口罩里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哦,是这样啊,谢谢。然后接着做她的操。我知道我的殷勤换不来她的热情,我就知趣地健步走了。
从这天开始,我的徒步线路改变了,每天要经过那片小树林,经过小树林时,总要看她几眼,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偶尔有交集,尽管交集了,但她还是专注于自己的操。我有点作秀地作出昂首挺胸姿态,从她身边健步走过,尽量留给她一个健壮男子汉的背影。在徒步的过程中,我暗暗庆幸我找到她了,并且每天能在小树林见到她,能够欣赏几眼她和她做的操,感觉到见到她就能得到一种审美的愉悦。遗憾的是,她总把自己的脸藏进口罩里,我思衬,作为女人,也许她是出于对面部皮肤的保养,也许她很清高,清高的不让与她无关的人看她。当然,她有可能是因为有一张漂亮的脸,加上她高挑健美的身材,不露脸是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我瞎揣度着,但我内心还是希望能完完全全地欣赏到她的全貌,我想我这点欲望不龌龊,不俗,是正常的审美需求。我心里想,我一定要找个机会。
有一天,我因故出门晚了,快到小树林时,她已经做完操在做整理和放松,我就故意放慢步伐,在她准备离开时,我正好到达那里。面对我的出现,她不太在意地望了一眼,接着正了正口罩,作出离开的样子。我在想,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与她说上话,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应该当机立断,哪怕碰一鼻子灰也情愿。我尽管心有点跳,但还是找到了问话的契机,我有点噎气地问她:你好,要回去啦?我估计我的脸上堆足了笑纹。她回答我:是啊。我接着问:这么热的天,阳光也不强,我看你锻炼得冒汗了,怎么不摘了口罩。她回答:没事,习惯了。我再次注意到了她清澈的大眼睛,从她的眼神里,我感觉到她对我没有戒备或敌意。于是,我还想多说两句话,再套套近乎,但她说了声拜拜就走了。我傻傻地目送着她,她先是走,走了大约十几步后,便跑动起来,一束扎起来的乌发在她肩背上跳跃,为她打着节拍,很是好看。
那天以后,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在那片小树林遇面,我徒我的步,她做她的操,我说一声早上好,她往往回一个手势。我认为,我已成了她不必持防备心态的,甚至可以信任的练友,我从她会说话的眼睛里得到了这个答案。
一个雨后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的早晨,我故意卡点卡到她做完操,要回去的时刻。我认为,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这种简单的接触,我可以不拘束自己了,我并且自信自己身上还有那么一点绅士风度或某种气质,便很大方坦然地与她搭话,我自报家门,介绍了自己,接着夸赞她的操如何美,然后借其他练友之口说她的与众不同,尽量避免过度讨好的口气。她居然没烦我,谦虚了几句后,便介绍起她自己做的那套操,那是她借鉴了一位气功大师的柔功,结合自己的感悟,自编自创的,坚持了好几年。她还说我能坚持锻炼也不容易等等。在她说话时,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口罩下一动一动的嘴,大着胆子问她。我说,我注意了你好长时间,我们也算练友了,我冒昧地问你,你别生气,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一年四季都捂个口罩,看不到你芳容的全部,更为遗憾的可能是,如果有一天,我在大街上碰到你,我会认不出你的。
我竹筒倒豆子,把我准备了很久的话的要义说了出来。
她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半天不语。我像一个做错了事,说错了话的孩子,等待她的反应。
她手抬起来,指头向口罩移过去,我以为她要摘口罩,结果,她正了正口罩后把手放里下来。这让我大失所望,我欲言又止。
她做完这个动作,看着身边的一棵杨树,说:我感觉到你这人没有恶意,也没有其它不良想法,你的意思我明白,除了你,其他人也问过我。我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你了解得越仔细,就越容易败坏你对它最美好的印象的,越会让你失望的。这个答复你应该满意的。
说完,她走了,她的走姿很美,那束扎起来的乌发在她肩背上轻轻跳跃着,阳光照上去,像只活泼的小松鼠。听了她的回答,满足中还是有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