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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程起点 生命已有不同

2016-05-26万红芳冯春园

电影评介 2016年2期
关键词:多克钢琴课传家宝

万红芳+冯春园

在当今追求学术繁荣的时代,各种批评理论为我们审视同一文学作品、文学主题提供了多种参照和方法。成长问题作为一个文学主题和人生经历中的现实问题,而受到人们普遍关注并且占有相当重要的学术地位。一部优秀的成长小说从某种程度上说体现着文学家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其艺术感召力可以被各个民族、各个年龄层次的人所接受。受贫穷,种族主义和制度不公的影响,美国黑人的成长呈现给读者忧伤和悲哀,表现为“反成长”传统。[1]美国著名黑人剧作家奥古斯特·威尔逊继承了传统并开拓了成长新空间。他的十部历史系列剧展现了美国黑人在冷酷的自然环境和恶劣的社会环境下探索寻找自我和实现梦想的道路。在他们历尽苦难却仍坚韧不屈的生存与发展努力中,折射着人性的高贵之美。其获得普利策奖等众多奖项的名剧《钢琴课》,在成长、历史和文化等视角展现出诸多解读空间。

一、 博伊·威利成长的循环结构模式

《钢琴课》以1936年的匹兹堡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博伊·威利准备卖掉家里的钢琴,用这笔钱购置土地以建立独立经济地位的故事。然而围绕这架有着137年历史、刻有非洲风格图腾像的钢琴,姐弟二人产生了分歧:姐姐伯妮斯因为害怕打扰钢琴上的祖先的神灵而对它敬而远之;弟弟威利则看中了传家宝的实用价值,用出售钢琴的钱购进祖先的为奴之地以此为父报仇并开创自己的未来。姐弟二人对传家宝的最初认识均是从自我,从而引发多次争执乃至激烈的对抗。

在威利看来,拥有土地便能够实现自给自足,获得与白人同等的尊严、独立和地位。一旦认定经济独立决定着个人身份,威利便想方设法地捍卫自己的意愿并说服别人支持他。叔叔多克·查尔斯反对他购买萨特的不值钱的土地,因为“聪明的白人都已经进城了”,另一位叔叔威尼·博伊也提醒威利不要上当受骗,“萨特的兄弟可能已经把土地卖了两三次了”。[2]伯妮斯认为出售钢琴就是为钱而出卖灵魂。然而威利不动声色,他警告说,如果姐姐不配合,他就把钢琴砍成两半,出售属于他的那一半。威利相信假如父亲在世也会理解他的做法。此时的威利只是把钢琴视为“一块木板”,他固执地相信,出售钢琴只是一个小小的损失,以后可以再买。威利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出售钢琴意味着切断家族史,是一个无法弥补的大损失。

威利自幼认识到自己的黑人身份,只是对于如何建立体面的黑人身份,他更多停留在经济层面上。7岁时的威利就显得雄心勃勃,他期待着“世界因为他而变得更美好”[3]。无奈,苦难重重的现实使他难酬壮志。当多克被迫成为姐弟冲突的调停者,告诉威利他的曾祖父如何在钢琴上雕刻家族图像,他的父亲如何因为偷盗钢琴而丧生的历史时,威利进一步坚定了出售钢琴、建立稳定经济地位替父雪耻的决心。因此,威利并不是无视黑人传统或家族遗产,他更希望依托家族遗产来彻底改变家族的命运。不过,多克的讲述确为威利后来全面认识钢琴的内涵奠定了基础。

戏剧高潮的驱鬼仪式使威利和姐姐对待传家宝的态度发生质的改变。在与萨特鬼魂的斗争中,姐弟俩都表现出坚强不屈的勇士精神。借助幻想中的祖先鬼魂的力量,白人的鬼魂被赶了出去。最终,威利放弃了出售钢琴的计划,与姐姐拥抱和解,准备回到南方去。驱鬼的这一幕跨越时空和生死,充满非洲神秘主义,同时也极具象征意义。实际上,威利与之搏斗的鬼魂不是别的,正是饱经精神创伤的民族对待传家宝的正确处理方式。临走时,威利给房子里的女人下了一道命令:如果姐姐伯妮斯和侄女玛丽萨不继续弹钢琴的话,他和萨特肯定都会回来的。[4]意即黑人与白人的斗争还会继续。女人们要肩负起联系家族起源的重任,只有这种联系才可以成功地将奴隶主的鬼魂驱逐出去。

威利的匹兹堡之旅虽未实现他获取经济保障的愿望,但他看到了传家宝物质以外的价值,完成了更加重要的心理成长。一次目的并未达到的旅程结束了,威利又回到旅程起点,看上去他两手空空,实则并没有白白走一圈。一部完整的家族史书已在他心里扎根,会在他南下的新征程上不断赋予他力量。

二、 博伊·威利自我实现的执着精神和家族的集体觉醒

博伊·威利到匹兹堡来有着明确的目标——用卖西瓜和卖钢琴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购买萨特的土地。为实现这一目标,威利表现很执着。一路上,运西瓜的卡车坏个不停,威利和同伴莱曼修个不停,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几天后,他们终于卖掉了所有的西瓜并赚到一大笔钱。威利执着的精神直接影响并改变了叔叔多克的生活态度。最初多克并不愿意卷入姐弟的冲突当中,对家人持漠不关心的态度。当他第一次听到威利准备出售钢琴的想法时并没有强行阻止威利,只轻描淡写地提醒威利说:“你会很难说服伯妮斯把钢琴卖掉。”[5]多克虽然和侄女住在一起,可对侄女的生活是不闻不问的态度。随着姐弟之间的冲突因为钢琴而越发激烈,多克不得不加以调解,禁不住说出钢琴的血泪史,这一下子激发了他的家庭责任感。于是,在威利和莱曼准备把钢琴抬走时,多克行使了叔叔的权威,厉声阻止道:“这是我的房子,黑小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和其他人都别想把什么东西搬出去。”[6]对侄女伯妮斯的态度,多克也由冷漠转变为关心。对伯妮斯与艾弗瑞的未来,多克表示,“艾弗瑞有教会这份工作,你俩会生活好”。[7]威利寻求经济独立的努力促使叔叔多克对家庭责任由淡漠转为承担,使他的家庭角色从被动转变为主动。同时,多克对钢琴血泪史的讲述促使威利对传家宝的认识由过多物质层面转为更深的精神层面。在相互促进作用下,叔侄二人完成了蜕变。

威利的匹兹堡之旅对姐姐伯妮斯生活的重生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起初,伯妮斯是一个沉浸在丧夫之痛、因为害怕打扰祖先神灵而不碰钢琴的单身母亲,过着沉闷的、与世隔绝的、并遵循白人标准的生活。因为丈夫的离世和威利有关,威妮斯打心里抵触威利,“并试图贬低和诋毁他所做的一切”[8],然而威利的到来着实把她平淡的生活搅动起来。威利先是高声而又热切地向家人问候,继而与侄女玛丽萨友好地聊天并展望在自家农场一起骑骡和杀鸡的美好未来,同时指责姐姐没有向孩子传授黑人文化传统。威利提醒姐姐父亲选择独立日这天偷出钢琴代表着摆脱奴役求得解放的决心,要铭记这天并让玛丽萨继承黑人传统、建立黑人自尊,这样侄女才可以“走路时昂首挺胸”。[9]在弟弟威利的启示下,伯妮斯最终意识到自己应该怎样做。她弹奏钢琴,呼唤死去的祖先帮助活着的人们把奴隶主的鬼魂赶出家门,确保了家族在斗争中的胜利。因为重拾先祖文化遗产,姐弟最终在拥抱中和解。在这一驱邪伏魔的仪式中,伯妮斯充当了回到发源地并传送来自发源地的话语的作用。和众多其他剧目一样,在《钢琴课》中,威尔逊将女性塑造成为可以维持家族传统连续性和家族成员和谐性的形象,这一点源自剧作家勇敢坚强的母亲的积极影响。[10]

三、 历史书写与人文关怀

在《钢琴课》中,威尔逊描绘了普通非裔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以及他们追求自我价值和如何面对历史的故事。剧作家没有选择史书上的史实加以发挥,而是通过对普通美国黑人的生活的艺术化处理,折射出当时历史情况对普通人的影响和人们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选择,从而对史料的完整性作了有益的补充。黑人评论家勒瑟尔指出:“看一个人的童年记述可得近期历史,看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可得一部历史。”[11]在20世纪30年代美国大萧条的经济背景下,故事主人公博伊·威利最终决定去南方重新发展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叔叔多克对钢琴史的讲述道出了查尔斯家族六代人的血和泪。这一堂沉重的钢琴课促使威利放弃了出售钢琴的念头,也使得伯妮斯勇敢地弹起钢琴。姐弟二人对家族遗产的觉醒和继承实现了家族史的连续性。把黑人的家族史写进主人公的成长之旅,是威尔逊独特的戏剧美学。非裔美国人的发展史是美国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威尔逊在《钢琴课》中通过对博伊·威利家族史的叙事真实呈现了美国黑人奋斗的辛酸史,从而丰富乃至改写了美国史。

与黑人文化民族主义作家阿米里·巴拉卡的暴力政治宣传不同,威尔逊把眼光投向了黑人的内心世界。他的主人公没有以受害者的姿态看世界,而是“不管社会怎样对待他们,他们都积极地生活,与之抗争,力图找到生活的意义。没有人围坐在一起抱怨,‘我真不痛快”。[12]因此威尔逊的主角都是内省的。博伊·威利没有因不幸人生而抱怨,他勇敢地追求与白人同等的权利,一个“站起来的权利”[13]并希望通过购买白人的土地创造体面的人生。在剧中,威利尽管使出最大力气仍未能搬动钢琴,这是因为当他表现出不靠奋斗而是靠卖家产求生的态度时,便注定得不到祖先的庇佑。正如评论家雷吉·杨所说,“家族成员生活得不够勤奋就会失去祖先的保护,还使他们易受诸如萨特的幽灵等破坏性力量的干扰”。[14]最后,威利没有如愿得到所需资金,但他却获得了比萨特的土地更重要的精神财富,这便是在自我追求的过程中,坚守家族和文化之根就不会感到无助或误入歧途。

“从表面上看,《钢琴课》似乎没有什么革新,但它却表现了那些最持久和最有影响力的美国黑人文学作品所共有的主题——个人的追求和集体的解放。”[15]博伊·威利欲卖钢琴实现经济独立的做法掀开叔叔多克尘封的始于奴隶制时期的钢琴记忆,多克对家人不再冷漠。在驱邪除魔的战斗中,姐弟二人合力,成功上演了钢琴保卫战。共同的家族记忆、共同的精神创伤和传承家族遗产的共同的责任最终使姐弟二人愈合旧伤、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架作为传家宝的钢琴承载了历史的苦难、见证了美国黑人争取自由平等的不懈追求。它不仅代表了逝去的人们的团聚,更象征着查尔斯家族子孙后代可以凝聚的力量。《钢琴课》中的人物是对整个人类境况的象征。每当外界的苦难不可抗拒,内省和文化寻根不失为一种生存策略。它使人超越苦难、获得心灵的救赎和看到未来的方向。

结语

成长小说的关注点通常表现为个人追求与环境因素的对抗。由于敌视的社会环境,美国黑人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往往无法形成个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从而呈现出反成长。通过文本细读,发现《钢琴课》中的男主人公博伊·威利以出售传家宝的方式改变自己经济地位的主张处处受阻,终未实现。在对待传家宝的态度考验中,威利与家人获得了全新的认识并弥合了彼此的隔阂。通过对钢琴重新建立文化认同,威利成功联结了家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站在新的旅程起点,他内心充满了力量。

参考文献:

[1][11]LeSeur,Geta J.Ten is the Age of Darkness:the Black Bildungsroman[M].Columbia,Missouri:Missouri UP,1995:24,2.

[2][3][4][5][6][7][9][13]Wilson,August.The Piano Lesson[M].NY:Plume,1990:36,94,108,11,84,96,91,92.

[8][10]Abbotson,Susan C.W.Masterpieces of 20th-Century American Drama[M].Beijing:China Renmin UP,2007:198-199,191.

[12]Lyons,Bonnie and August Wilson.An Interview with August Wilson[J].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Vol.40,No.1.

Wisconsin UP,1999:1-21.

[14][15]Young,Reggie.“Phantom Limbs Dancing:Juba Rites in August Wilsons Joe Turners Come and Gone and The Piano Lesson.”in August Wilson and Black Aesthetics[M].Edited by Sandra Shannon and Dana William.NY:Palgrave Macmillan,2004:129-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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