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车站
2016-05-26安庆
安庆
那个黄昏,当我和少年时的车站邂逅时,我看到的,是它的荒凉。
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只是短暂的瞬间,然后静下来,十几道铁轨会有片刻的安静。我扭过头,寻觅着当年那个卖票窗口、剪票口、候车长椅……都不在了,只剩下了空旷。站台上的老树蒙上了风尘,我有些伤感,好像丢失的是曾经真实存在的我。车站外又是一个正在过渡的季节,杨树、柳树落下的飞絮,犹如一场下在春天的细雪。
这里曾经是我从县城到更远地方去的必经之地,我少年时代的“码头”,没有公交车的年代,这里是惟一通向远方的驿站,也是使我对外部世界产生向往的地方。记得一个冬天的夜晚,我从县城坐火车回到小站,整个站台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走过剪票口,剪票的阿姨有些失落,看着我,问我是哪个村庄的。我告诉她村庄的名字,她愣了一下,说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要走。我孤独地走出剪票口,她站在检票口一直目送着我,似在担心。走到半路的时候下雪了,纷纷扬扬,道路上、田野间白茫茫一片,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人。越来越大的雪伴我独行。回到家已是午夜。雪中的村庄格外静,整个村庄都睡着了,我听见了村庄的鼾声。推开家门,我回想着剪票口阿姨担忧的目光,心头掠过温暖……
我不止一次再见过她,只是白天的时候人多,我在她面前一闪就过去了。夏天的一个晚上,又是我一个人,那天下着雨,雨有越来越大的阵势。这次她认出了我,问我:“孩子,你怎么又是这时候坐车?”我低着头,告诉阿姨:“我妈住院,白天输液,离不开人,晚上妈睡觉了,我回家拿一些东西,还有医院催缴的钱。”她严肃起来,问道:“你家里人呢?”我说:“他们要干活。要挣钱给妈看病。”她看看天,天上有雷电在闪。她说:“你等等,我给你找件雨衣。”几分钟后,她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件油绿色的雨衣,雨衣兜里还有一个软软的馒头。我感激地说:“我回来时还您。”她摇摇头说:“不用还,这件雨衣送给你了,再出门时带上备用。”那个雨衣我真的没还。后来,我再没有见到过那个阿姨,据说她被调去了另一个车站。
母亲出院也是从这儿下车的。我搀着母亲,在秋天的路上走,两旁是正在长高的玉米、大豆、高粱,小片的芝麻,荒地上的豆角,沙土地上的红薯,路边的野蒿、车前草、狼尾巴花等。尚未痊愈的母亲走走歇歇,走到一个村庄时,母亲实在走不动了。她坐在路边无奈地喘气,我跑回家找到正在地里干活的父亲,一起用架子车将母亲拉回了家。至今我还记得,母亲走下火车时,扭回头,看着车站和飞驰的列车,说了一句:“我怕是再也坐不了火车了。”
那是一句母亲说给自己的谶语。第二年的二月,母亲离开了人世。她果然没能再坐一次火车。
那一年我17岁。送走了母亲,我坐火车出去打工。站在车厢的接口处,听着“哐啷哐啷”的火车运行声,看着掠过的田野、河流,我既迷茫又期待,就是在这几个小时的火车上,我突然感觉有许多的话想说,憋在心里的很多东西都想倾吐出来;我想写这个站台、那个雪天、那个雨天、剪票口、阿姨的目光、她送我的雨衣和那个馒头……家乡越来越远了,而我写作的种子就是在离开家乡的火车上萌芽的。
一转眼20多年,我没有再来过这个车站了。
我在已经不是站台的站台上走着,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徘徊着,一趟一趟地走,有些不舍,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一列火车呼啸着经过,车窗里很多面孔,他们当中,有和我一样回想当年站台的人吧?
我想让我少年时的车站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雪夜、那个雨夜里孤独行走的孩子,还一直记着,剪票的阿姨给予我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