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的诗人与巨匠

崔亚珏

2015年末，由著名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与斯特拉迪瓦里弦乐四重奏组合，联袂于北京、上海、武汉、澳门等城市奉献了几场视听飨宴，所到之处皆受到乐迷和爱好者们的追捧，伴随着那悠扬的弦歌，着实刮起了一阵“黄金”旋风。

音乐会的曲目选择精准适宜，上下半场弦乐与声乐的交织，既充分完美地体现了表演者的艺术水准，也满足与观照了不同观众的审美心理和欣赏状态。上半场由四重奏演奏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虽为室内乐曲目，但在斯特拉迪瓦里四重奏组合的演绎下，却更呈现出了戏剧化的味道：第一乐章为奏鸣曲式的快板，主题与动机在四把弦乐器旋律的引导下层次鲜明而丰富；第二乐章是流畅的行板，主旋律与自由的旋律交相辉映，四把乐器间对答如流，相映成趣，浪漫细腻；第三乐章的谐谑曲是很快的快板，活泼跳跃突出了切分音的效果，四乐章为回旋曲式的急板，四件乐器合而为一，如果闭上眼睛；第仿若是一把琴同时奏响了四个层次鲜明的声部，低音雄厚，中音柔美，高音则华丽。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整体听来，四重奏刚开始的声场并不大，但它具有独特的延续性与开阔性，使音乐在传播的过程中没有缩小的趋势。环绕式的声音，使得从听觉上来说，观众在最后一排与在第一排几乎没有差别。

在所有的音乐表现形式当中，室内乐可谓是最美的形式之一，当晚的演出呈现的高水平之音，灿烂、透明而又醉人，深藏美与意蕴。当人与琴交相辉映，其中的风情雅致更是妙不可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音乐厅为了保证观演质量，专门屏蔽了演出现场的WiFi信号，但由于四位音乐家使用的是iPad储存的电子谱而非传统纸质乐谱，因此第一乐章演奏过后，艺术家们向观众们说明了其中原因，第一小提琴的王晓明先生更是亲自到台口与工作人员交流，重新开启信号。短短的几十秒过后，音乐家们又重新开始演奏。令人感动的是，现场没有观众因此交头接耳或是喧哗，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四位世界级的艺术家继续保持着完美的演奏状态，全情投入，观众在此期间也并未“出戏”，而是又继续随着琴声投入到丰富的诗意世界，仿佛中间并未发生那个小插曲一般！

而在下半场当中，四重奏组合与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合作了由奥地利当代作曲家皮奥特·斯凯威斯（Piotr Skewers）改编的伟大的声乐套曲《冬之旅》，不同于以钢琴伴奏时与声乐形成的“两个声部”，此次演出的五个声部构成了“奇妙的和谐”，成为对于原作的另一种充分和丰富的解读与诠释，也成就了这个版本的全球首演。

为此，沈洋特地在开场前和观众进行交流，他为自己能够与其他四位著名艺术家一起合作这部人类音乐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而感到荣幸，同时也不忘提醒大家欣赏套曲时每首歌曲之间不要鼓掌的观演礼仪。

《冬之旅》仿佛舒伯特时代一出特定的悲剧，更是这位浪漫主义艺术歌曲大师在他短短31年的生命中一曲自传式的人生悲歌。这24首歌曲不间断的演绎就是主人公不断发掘内心旅程的过程。它之所以如此伟大，正是因为它以丰富而细腻的诗意深深发掘了人的精神世界和内心情感。可以说，除了在歌曲结构、和声、旋律、伴奏等方面的贡献，套曲中的陌生人、流浪者也是舒伯特内心的披露与表达，深刻地反映着他的阶层和同时代人的思索与困顿。故事长而人生苦短，当人们回眸之时倾听内心呼唤，总要选择停留或是出走，昂然从容地决定是战斗或是低头，在炎凉的冬夏之间寻找自己的春秋。

最好的音乐总是离心跳最近的。在这个格外安静的夜晚，全场观众在五位艺术家的带领下进行着一场心灵的异国远行，所谓“身未动，心已远”应如是吧。当最后一个乐音落下之后，几十秒中现场观众积压已久的情感与掌声一并迸发。

由于目前欣赏音乐的类别和传统在一定程度上的局限性，在国内很多室内乐的演出中，观众勉强听到半场便离场的情况并不鲜见。但当晚的音乐会，从头到尾都非常安静有序，也未见许多人中途离开，反而在终场时有很多人不愿离开座位，依然沉浸于音乐的回响中。当演出结束后，笔者旁边的一位第一次来听室内乐现场音乐会的女观众说了这样一句话：“真好，下次我还来听！”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唯有音乐让人沉默不语，更不忍悄悄别离。它不受约束，穿越而来，雕刻了时光。当四把无价乐器在四位艺术家手中，不仅是演奏者的荣耀，对于这些乐器瑰宝和观众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而由他们共同演绎的音乐，更是成为属于现场所有人的独家典藏记忆。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那惊艳了300年的金色身躯与弦音连接起不同时空的诗人与巨匠，它不疾不徐，伴岁月静好。蓦然想起1936年11月19日，萧红从日本东京写给萧军的一封书信里的一句话：“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这真是黄金时代。”我们选择爱音乐，在自由舒适中享有安闲和平静，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盼‘黄金时代”！

舒伯特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字句：“死亡把丰富的宝藏和更加美丽的希望埋葬在这里了。”他那白色大理石墓碑上，缪斯女神正给他的头像戴上桂冠，小天使也向他敬献花篮。演出过后的第二天，北京迎来第一场雪，片片自在纷飞的雪花和雨滴，以眼泪纪念不朽，风卷云涌把天高地厚都走通透，代替着如今时空的诗人与巨匠们，告慰在天上缄默微笑的斯特拉迪瓦里和舒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