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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民族记忆的史诗性文本
——李鸣生“航天七部曲”述评

2016-05-25宋玉书

军营文化天地 2016年3期
关键词:福泽航天事业报告文学

文/宋玉书



建构民族记忆的史诗性文本
——李鸣生“航天七部曲”述评

文/宋玉书

“航天七部曲”李鸣生 著天地出版社

“中国的航天事业是关系到我堂堂中华民族的利益与尊严,关系到一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开创空间文明、寻找新家园的伟大壮举,无论从文学还是从史学的角度来说,都应该有所展示和记录。”李鸣生如是说。从西昌卫星发射基地开始军旅人生的李鸣生,对中国航天事业和航天人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和深刻的理解,以军旅作家的文化自觉和文学生命承负起“展示和记录”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责任,通过《飞向太空港》《澳星风险发射》《走出地球村》《远征三万六》《中国长征号》《千古一梦》《发射将军》七部长篇报告文学绘写了中华民族实现飞天梦想的历史长卷,将中国研制和发射火箭、导弹、卫星、载人飞船的奋斗与光荣铭刻在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中。这些被称为“航天七部曲”的史诗性文本既具珍贵的历史文献价值,又有着非常重要的文学意义,不仅以其宽广深入的题材开掘、纵横捭阖的宏大叙事、精彩生动的人物刻画、高屋建瓴的理性思辨成为1990年代及新世纪报告文学创作高度的标志,而且以精彩独特的航天题材为中国当代文学开启了“飞天”的创作空间,为中国当代文学增添了航天文学的新篇章,让中国当代文学和中国航天事业一起“飞向太空港”。

从象征性场景走进真实的历史事件

虽然新闻媒体对每一次允许公开报道的重大发射都进行了大规模报道,但是新闻报道几乎都聚焦于远征太空的航天英雄、火箭升空的辉煌时刻、举国欢庆的热烈场景,使得新闻受众只更多地看到中华民族飞天的勇敢、雄健、豪迈,却不清楚这勇敢、雄健、豪迈背后的艰难与惊险、挫折与失败、沉重与辛酸。而对航天事业有着深刻理解并亲历中国每一次重大发射现场的李鸣生非常清楚,无论是世界的航天历史还是中国的航天历史,都绝不仅像新闻报道谱写的赞歌那样优美动听,大多数新闻媒体略去了航天事业发展的艰难历程,略去了每一次发射的风险与坎坷、矛盾与冲突,只是呈现了部分事实而已。既然新闻媒体难以突破报道局限,历史书写又总是延迟滞后,文学就必须责无旁贷地挺身而出,在新闻的终点起步出发。李鸣生选择非虚构的报告文学填补新闻报道与真实历史之间的空白,以更为全面丰富的事实和更为理性的认知去努力还原历史,从新闻媒体制造的“拟态环境”的象征性场景中走进真实的历史事件之中,走近艰难曲折发展的中国航天事业。这是文学对历史的忠直,是作家对人民的忠实。

李鸣生认为航天人是托起中华民族飞天的“臂膀”,中国人民在欢呼胜利的时候最应该向他们致敬,在给他们颁发民族英雄的嘉奖时还应反思时代强加于他们的悲剧命运和人生磨难。他说:“写史不是目的。我希望读者能从中读出点别的什么,比如中国科学家们在‘左’的年代戴着镣铐跳舞的无奈与尴尬,以及政治高压后留下的后遗症;人类为挣脱地球束缚的悲怆与酸楚,从陆地走向太空的精神创伤与灵魂阵痛等。”所以,他的“航天七部曲”不仅记录他们的成功与贡献,展示民族的伟岸、国家的高度,而且书写他们的豪迈与悲怆、奋争与困惑,揭示他们被遮蔽的精神创伤与灵魂阵痛,用饱含感情和理性的文字为他们在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中立起一座永恒的丰碑,让广大读者掩卷之后能够在震撼、激动、感动、钦敬中感到心灵痛楚,能够在全面认知和深刻思考中获得理性的苏醒和思想的升华,也能够理解他书写航天史诗的意义和这些史诗的真正价值,在对历史的客观审视和理性反思中擦亮思想。理性,正是报告文学写作的终极追求。

为戴着镣铐托起中华民族的科学家塑像

科学家是李鸣生精心塑造的一座群体雕像,他用建设酒泉和西昌基地、发射东方红一号卫星、亚星、澳星、载人飞船等重大事件构架中国的航天史诗,让中国科学家随着每一个重大事件的发生、发展陆续出场,用他们那无数令人感动、令人唏嘘的故事铸就中国科学家的形象。其中有些科学家如钱学森、刘纪原、王永志、戚发轫等作为多个重大项目的领军出现于几部作品中,几部作品中的故事连接起他们起伏跌宕的航天人生,因而形象丰满,性格鲜明;有些科学家如赵九章、范剑峰、袁家军等,在某部作品中有专章特写,形象和性格非常清晰;有的科学家着墨不多,但也显出独特的精神气质。无论是浓墨重彩还是简笔素描,都写出了科学家们在政治风暴、科技革命和市场大潮中的人生沉浮和在艰难行进中的无私奉献,反映了他们的理想追求和拼搏精神,展示了他们的宝贵价值和人格光辉。这样的故事曾在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的文学中屡见不鲜,但在以后的文学中成为“稀缺”。李鸣生毫不理会甚嚣尘上的大众文化潮流和社会的娱乐化需求,在科学家形象已在消费社会大众文化浪潮中淡出的时候,依然执着地讲述科学家的故事,精心地为科学家立传塑像。这些故事不是老故事的新版本,而是追逐着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同步报告,他既回首“过去时”,更关注“现在进行时”,及时报告新时期和新世纪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新气象、新问题和科学家所面对的更大更多的新挑战,书写他们的科学理念、价值取向、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变化,捕捉他们的传统继承与时代新质,因而每一部作品都有新意呈现,每一部作品中的科学家形象都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李鸣生一直与科学家有着长久而深度的交往,近距离地观察这一群体的生命跃动,因而能够贴近他们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通过他们的命运遭际透视隐于深处的灵魂,探寻他们百折不挠地开拓航天通途的不竭动力,书写他们面对层出不穷的科技关隘、瞬息万变的政治风云和愈演愈烈的商业竞争的人生选择,刻画他们如何背负着沉重政治镣铐和国际竞争压力艰难地开创空间文明,无论经受怎样的打击和重压仍然不屈不挠地奋斗,为祖国的航天事业鞠躬尽瘁,即使在被政治风暴摧残得生命断裂之际仍然仰望着浩渺的太空。李鸣生让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记住他们,我们不仅要在扬眉吐气的时候记住他们的功绩,还要在遭遇挫折和失败的时候依然感谢他们,让他们分享民族的赞颂、国家的奖誉和人民的敬仰。他在《千古一梦》的结尾特别写到美国宇航中心大厅矗立着一尊科学家怀抱发射失败的卫星的铜像,希望中华民族也有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观念和胸怀,追问“中国人民是不是也应该建造一座这样的铜像”。一个不以成败论英雄的民族国家,一个有着大胸怀大境界的民族国家,才是最有气派最有希望的,才是令人敬重的民族国家。

因为李鸣生较多地书写科学家,有研究者将他与徐迟相提并论。徐迟的报告文学是诗人经历十年浩劫之后迎来科学春天的放声歌唱,虽然也有悲愤控诉和理性反思,但还是压抑不住幸福激动而热烈高歌,是用诗的激情飘逸、散文的自由洒脱去歌唱“被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李鸣生的报告文学是一位从发射基地成长起来的中国军人的历史讲述,一位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作家的理性审视,是在高扬理性精神的文化语境中的深切反思,虽然不乏对宏伟事业和辉煌成就的深情礼赞,但是写作的冷静、思辨的深刻、反思的沉重使之多了几分慷慨悲壮,而没有徐迟作品的激情飞扬和潇洒奔放。歌德说过,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李鸣生航天报告中灌注着他的感情和思想,他所塑造的科学家“雕像”上凝聚着崇敬和理性精神,我们透着这座科学家的群体雕像,能够看到这位作家的思想世界,更多地感受到理性的力量。

《发射将军》:并非一个人的史诗

《发射将军》是李鸣生为酒泉发射基地司令员李福泽将军筑起的一座“纪念碑”。虽然酒泉发射基地的烈士陵园中已有李福泽的墓碑,但他知道只有民族的记忆和人民的怀念才能使墓碑下的灵魂不会孤寂,只有让一段遮蔽已久的“绝密历史”浮现于世,让那片矗立着“通天塔”的神奇地方和担负发射任务的神秘部队穿越半个世纪的历史烟云走近人民,人民才能真正了解他们为民族、为祖国做出了怎样的奉献。因此,作者在此书的扉页上写下这样几行文字:“谨以此书献给神奇的戈壁荒原,献给共和国第一支导弹部队,献给在戈壁荒原刻下国家荣誉、民族尊严、历史记忆与人格丰碑的全体发射将士以及他们的亲人!”这意味着《发射将军》既是一位将军的史诗,又是一支英雄军队的史诗,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史诗。

李福泽的故事是戈壁老兵口传的英雄传奇,传奇中的英雄对李鸣生的吸引随着时间而递增。当终于能够坐在李福泽身边聆听他的讲述,李鸣生既感受到了大漠英豪的强悍与魅力,也体味到了历史的尴尬和人生的无奈,历史慷慨地赐予他展示英雄气概和非凡能力的机遇,又给他设置了难以逾越的险境困境。《发射将军》在风云变幻的历史场景中展开李福泽戏剧一般跌宕起伏的人生。以个体的人生轨迹折射历史进程、时代变迁,在历史与时代潮流中揭示命运和人性,演示生命的价值、生活的意义。虽然这是文学的通常写法,但是《发射将军》一书中无论是李福泽的人生经历还是他所置身其中的历史场景,都是真实的记述,而不是虚构的文学想象。这部非虚构的报告文学正是以这种超越艺术真实的纪实性而更具心灵震撼力,更促人思考和检省。

作为中国航天大军中的一员,李福泽具有与科学家同样的报国情怀、拼命精神,也有同样的遭受迫害的政治厄运;作为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血火中冲杀出来的战功赫赫的将军,李福泽又有着军人的勇武豪爽、英雄气概和高级将领特有的威势、傲气与霸气,时而还流露出戎马生涯中滋生的草莽之气,即使被关押、批斗,依然桀骜不驯、威武不屈;作为一个国防战线的老兵,李福泽无论是在戈壁艰苦卓绝的奋战中还是在严酷的政治打击下、在严重肝病的死亡威胁面前都始终谈笑风生,但当听说基地被“造反派”搞乱、“风暴1号”和“长征2号”火箭发射均告失败并且星箭俱毁,他心痛如骨髓刺破、心肺穿透,禁不住潸然泪下;作为男人,他关爱自己的战友,心疼奋战大漠而又挨饿受冻的战士,眷恋妻子给自己烫脚的脉脉温情,怜惜怀孕的母黄羊而将它放生;作为一个经历“文革”劫难而重获新生的老干部,他渴望重返基地再立新功,虽然壮志难酬而余生悲凉,但他还是让家人将自己的骨灰洒向曾经浴血奋战的塔山,留在戈壁的通天塔下,继续守护着祖国的土地,守护着中华民族从陆地走向太空的第一个起飞港。李鸣生希望通过这个读来荡气回肠的英雄传奇让读者认识一位发射将军和他的发射部队,也认识一段历史,在弘扬民族精神、英雄主义的同时反思这段历史,去质询和思考:究竟是什么让将军失去了战场?他说:“我写《发射将军》,其实就是想还原历史的真相,还原一个特殊的年代,让人们对那段历史和人物的悲剧命运有所反思,避免重蹈覆辙,同时呼唤一种真正的勇于挑战、探索未来的民族精神。”《发射将军》的反思与呼唤与其他六部作品一脉相承,一气贯通。这就构成了李鸣生航天文学一个特点,在写史记事中写人,在写人过程中写史,而无论写史为主抑或写人为主,都有深刻的思考和沉痛的反思贯穿其中。

文学评论家贺绍俊称李鸣生为“中国航天事业的太史令”。说他不辱使命,不仅在记录,也在思考。这是对李鸣生史家品格和知识分子气质的充分肯定,是对李鸣生航天报告文学以理性之光烛照历史事件的高度认同。的确,李鸣生在其20余年的文学远征中,有史家和作家融为一体的胸襟、眼光、抱负和气概,又像思想者一样对人类和中华民族远征太空进行理性审视,对中国航天事业艰难坎坷的发展历程进行深邃思考。他不仅将中国航天放置在世界航天的恢宏舞台上,以国际交流和竞争的阔大背景为衬托,从政治、军事、科学、经济、文化、民族梦想、国民心态等多个维度进行全方位审视,而且善于从具体的事件和人物反映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曲折轨迹和坎坷历程,注重将人物的命运遭际与新中国的历史演进结合起来,通过人物的命运遭际反映错综复杂的历史,反思历史留下的惨痛教训,同时以历史的跌宕起伏和各类矛盾的激烈冲突烘托人物的精神品格,使历史、事件、人物都富有充沛深刻的思想内涵。所以,他的“航天七部曲”不仅以重大的航天题材独树一帜,成为中国航天文学的代表作,而且以恢宏气势、广阔场景、丰富内涵和深刻思想同构的优秀品质成为中国报告文学创作的范本,显示了新世纪中国报告文学创作的高度和成绩,体现了报告文学创作对史家品格和理性精神的坚守。如果说李鸣生“航天七部曲”的重大题材具有吸引力,深厚的感情富有感染力,那么深刻的思辨更具震撼力。思辨使这些作品所写的历史、事件、人物都闪耀着理性精神,尤其是写人过程中的理性思辨,如对科学家、部队官兵命运遭际的思辨,对他们为中国航天事业奋斗与贡献的思辨,对中国政治运动、知识分子政策、航天事业管理等方面的反思,尤有震撼力。而且李鸣生对所写的参与中国航天事业的每一个人,都表达了同样崇敬的情怀。他认为无论是将帅还是战士、领军的科学家还是普通的科技人员,从太空凯旋的航天员还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基地官兵,都是历史不应忘却的民族英雄。他在《千古一梦》中引用茨威格的一段话表达了对“历史”的遗憾:历史只将胜利者举到光明中,却将战斗者扔进黑暗里。其实,胜利者也是战斗者,只不过是其中能够站在历史前台接受功勋奖章的少数人,更多的战斗者隐于后台而被新闻忽略,被历史淡忘。李鸣生用自己的报告文学努力消解历史的“冷酷无情”,将所有的战斗者都“举到光明中”。尽管他还不能让他们的名字都出现在史诗中,但是他的七部作品可以让读者看到在共和国元帅、航天部长、著名科学家和航天员的身后还有无数默默无闻的人,让我们在仰望星空时不仅凝视那些最耀眼的星辰,还要寻找繁星汇聚的璀璨银河。

责任编辑:曹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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