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至1917年，美国有逾6000人死于脊髓灰质炎

在逾一个世纪中，脊髓灰质炎是一种使很多人落下残疾的疾病，特别是儿童。它是病毒所致，经由未洗净的手或者被污染的食物和饮水从人到人进行传播。多数情况下，感染后只会发生轻度的疾病；但有些情况下，病毒会侵入中枢神经系统，导致肌肉萎缩和麻痹。它的全名叫作poliomyelitis，因为是脊髓灰质的炎症；在希腊语中，polios的意思是“灰色的”，myelos的意思是“物质”。脊髓灰质炎可能是一种古代疾病，但直到19世纪末，该病的流行才引起人们的关注。最早的脊髓灰质炎疫苗开发于20世纪中期，随着大规模的接种，全世界脊髓灰质炎的发病率已急剧下降。

人类与脊髓灰质炎

抗争的历史

公元前1400年，一块埃及石碑上刻着一位年轻的神父，他的一只脚短一些而且畸形，这是脊髓灰质炎的典型表现。该病可能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但是早期描述非常之少。

公元1789年，英国外科医生兼药剂师迈克尔·安德伍德（1736—1820年）对脊髓灰质炎进行了最早的临床描述，称之为“下肢衰弱”。

1831—1835年，据记载，最早有关脊髓灰质炎的流行发生在圣赫勒拿岛；之后在英格兰和美国暴发了几次小规模的流行。

1840年，德国医生雅各·冯·海涅（1800—1879年）认为脊髓灰质炎是一个临床实体，他称之为“小儿脊髓麻痹症”。

19世纪90年代至20世纪初，这种病在斯堪的纳维亚和美国的新英格兰地区发生了进一步流行。

1908—1909年，奥地利生物学家兼医生卡尔·兰德施泰纳（1868—1943年）将脊髓灰质炎病人的脊髓提取物注入猴子体内，然后成功将病毒转移到另一只猴子体内，从而发现脊髓灰质炎具有传染性。

1916年，在纽约市的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西蒙·弗莱克斯纳（1863—1946年）描述了他和同事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的脊髓灰质炎病毒，是“无数跳动的亮点，没有确定的尺寸和形状”。

1916—1917年，据记载，世界上最严重的脊髓灰质炎发生在美国。仅在纽约市即发生9000多例，而全国共有27000例病例，其中逾6000例死亡。

1921年，富兰克林·罗斯福（1882—1945年）感染了脊髓灰质炎。

1927—1928年，美国波士顿哈佛公共卫生学院的菲利普·德林克（1894—1972年）和路易斯·肖发明了一种密封箱，可以把空气从行动不便的脊髓灰质炎病人体内压入或压出。

1928年，波士顿儿童医院的一个小女孩是第一个使用“铁肺”的病人。多年之后，铁肺投入商业化生产。

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在美国和其他工业国家，大规模的脊髓灰质炎流行开始定期发生。

1933年，伊丽莎白·肯尼（1880—1952年）在澳大利亚的汤斯维尔开办了第一家脊髓灰质炎诊所，她照顾脊髓灰质炎病人的方法包括物理治疗和热疗。

1938年，富兰克林·罗斯福建立的国家小儿麻痹症基金会，是美国第一个依靠公众募资运营的公共卫生机构。每年举办“一人一毛钱运动”进行筹资，这一活动取得巨大成功，从1938年到1962年共募得约6.3亿美元。

1942年修女肯尼研究所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里斯市成立，由伊丽莎白·肯尼担任负责人。

1948—1949年，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儿童医学中心的实验室中，约翰·恩德斯（1897—1985年）、托马斯·韦勒（1915—2008年）和弗雷德里克·罗宾斯（1916—2003年）在人类非神经组织中成功培养了脊髓灰质炎病毒，为疫苗的研发铺平了道路。

1952年，美国费城的匹茨堡，乔纳斯·索尔克（1914—1995年）在国家小儿麻痹症基金会的资助下，在志愿者身上（包括他自己、实验室工作人员、他的妻子和孩子）检验了他发明的脊髓灰质炎灭活疫苗。

1954年，索尔克疫苗在美国近180万学龄儿童身上进行了检验。

1955年，在索尔克试验宣布成功之后，索尔克疫苗获得许可。不过，在臭名昭著的“卡特事故”中，近20万人被注射了由加利福尼亚的卡特实验室生产的索尔克疫苗。该“疫苗”后来被发现包含具有毒性、未灭活的脊髓灰质炎病毒：7万人感染患病，200名儿童瘫痪，10名儿童死亡。随后，在美国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1961—1962年，继苏联等地成功开展临床试验之后，美国科学家阿尔伯特·沙宾所制备的减毒疫苗在美国及其他泛美卫生组织成员国被广泛应用。由于沙宾疫苗是口服而非注射给药，因此很快就基本取代了索尔克疫苗。

1979年，美国发生最后一例由“野生的”脊髓灰质炎病毒地方性传播所致的致瘫脊髓灰质炎，之后发生的病例要么是从外国引入，要么是疫苗所致。

1988年，由各国政府、世界卫生组织、扶轮国际、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牵头的全球脊髓灰质炎消除倡议启动了在2000年之前消灭脊髓灰质炎的运动，这是目前为止规模最大的公共卫生倡议。

1994年，美国被认证已消灭脊髓灰质炎；此后，西太平洋地区和欧洲地区分别在2000年和2002年宣布消灭脊髓灰质炎。

2003年，全球脊髓灰质炎病例的数量从1988年的35万例下降到不足700例。

2007年，世界卫生组织称，现在是根除脊髓灰质炎最佳的时机，但它在尼日利亚、印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等热点地区依然是地方性流行病。

膳食、疾病与家蝇

从1916年到1917年，整个美国发生了27000例小儿麻痹症，逾6000人因此而死亡。几乎所有病例都是5岁以下的儿童。每个美国人都被恐惧、慌乱和失望包围了。这是一种骇人的疾病，似乎只会侵袭年幼的儿童，并且后果十分惨重。小儿麻痹症似乎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之久，但是由于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仅在过去百年左右的时间才变成了严重的问题。

在1916年，没有人知道疾病是如何传播的。它究竟是通过空气还是通过水和食物传播的呢？人们一筹莫展，不论是医学家还是普通百姓。人们将原因归罪于夏季水果、冰激凌、糖果、结肠中的蛆、昆虫、污水、垃圾、灰尘、有毒的毛虫、腐败发霉的面粉、被污染的奶瓶，甚至是被鸟蛛感染过的香蕉。也有人建议父母不要与孩子亲密接触，认为这种病可以通过打喷嚏、咳嗽、吐痰和亲吻传播。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和欧洲，小儿麻痹症一直是夏季的主要疾病。联想到霍乱、伤寒和其他“肮脏病”，医生们将小儿麻痹症与肮脏、不卫生的环境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在闷热、气味难闻的夏天，这些状况更加明显。纽约暴发流行时，城市中一些较为贫困的区域、移民聚居区和贫民窟等都被当作疾病的发源地。1916年夏，人们逐渐发现这种流行病对年轻人的打击最大，不论其富贵或贫穷，是长住居民或新近移民。

从肮脏与疾病之间的联系，人们想到可能是由于无所不在的家蝇将脊髓灰质炎的病菌从粪便携带到食物，从“肮脏的”移民区携带到“窗明几净”的殷实之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热带医学领域的发现，证实蚊虫、虱子、苍蝇和跳蚤都会传播疾病，像疟疾、黄热病、鼠疫、昏睡病和斑疹伤寒等。家蝇随处都在，无论是纽约街头的马粪堆上、垃圾桶上，还是婴儿身上和食物上，都能看到成群结队嘤嘤作响的苍蝇。消灭家蝇成为当务之急。垃圾桶的盖子被封上，屋舍被挂上帘子，门窗紧闭，拍蝇大赛大张旗鼓地举行，海报和宣传册也在警示人们，家蝇在威胁着纽约市的孩子们。

如今，我们知道家蝇能够携带100多种病原体。不过，脊髓灰质炎主要通过被污染的水、食物和不洁的手来传播。脊髓灰质炎肠道病毒被吸收后，会进入内脏。经粪便排出后，在卫生设施或卫生状况较差的地方，就会发生感染。这种传播通路被称为粪口途径。大多数感染脊髓灰质炎病毒的人只会轻度发热，或者不会表现出任何症状，但会成为携带者（20世纪初在瑞典观察到第一例健康携带者）。1916年纽约的抗脊灰运动——包括隔离检疫、清洁和消毒等，引发了巨大的绝望和不安，但是回头来看，有些措施也绝非无稽之谈。

一位著名的脊灰病人

在少数情况下，病毒会经过肠道进入血液，然后侵入中枢神经系统（大脑和脊髓）并对神经系统造成严重的破坏，进而导致肌肉无力、偏瘫，有时甚至是死亡。在20世纪头几十年，找到一种治疗小儿麻痹症患者的办法与理解它的病因一样困难重重。有些医生建议对患肢进行按摩和锻炼，也有些医生建议应当打上石膏绷带或者穿上护具，并建议长时间卧床以防止身体发生畸变。各种实验性的治疗方法也在医院中开展，包括腰椎穿刺和注射抗脊髓灰质炎血清等。家庭治疗和预防的办法简直无奇不有，从“蚯蚓油”到在公牛血中泡澡等各种各样的方法。

因患上小儿麻痹症而跛足的孩子，无疑让人十分心痛；而1921年夏天，一位声名显赫的纽约客患上了脊髓灰质炎：很明显这种疾病会侵袭任何一个人，不论你年龄有多大、地位有多显赫。这位病人就是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民主党内冉冉升起的新星，后来连任四届美国总统。当时39岁的他正在新不伦瑞克省和缅因州之外的坎波贝洛岛（加拿大东南部岛屿）避暑。在1921年8月10日夜里，他忽然患上了这种病。

罗斯福活了下来，但是终生都在与疼痛和残疾做斗争。1924年，佐治亚温泉疗养院之行使他动了一个念头，就是把这座疗养之城变成脊髓灰质炎病人的水疗和康复中心。此外，他还把残疾人的需求放入政治议程。

一人一毛钱运动

从1933年担任美国总统到1945年去世，罗斯福肩负着很多重任，最重要的是将大萧条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之后又领导着自己的国家安然度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还要与自己躯体的残疾做斗争，但这是他不想摆在公众面前的：据我们所知，他只留下了两幅自己坐在轮椅中的照片。尽管他一直隐瞒残疾，但他依然承诺要帮助那些和他一样的受害者。

开启罗斯福在温泉疗养所的个人使命的是1938年的国家小儿麻痹症基金会，其目标是“领导、指导与统一对抗脊髓灰质炎，这种杀戮和致残的疾病”。他在广播上发布倡议，号召每个人将1毛钱（10美分）寄给总统，通过此方式，基金会很快募集到一百多万美元。每年的“一人一毛钱运动”是这场运动十分响亮的名号，从1938年到1962年，共募得6.3亿美元。基金会为病人的长期护理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同时也为脊髓灰质炎的研究和人们对其认识的提高提供了资金支持。

双疫苗诞生记

1952年，修女肯尼去世的那一年，美国再次遭遇严重的脊髓灰质炎流行。大约58000人感染：3000人死亡，另外21000人瘫痪。罗斯福“一人一毛钱运动”及国家小儿麻痹症基金会所募集的资金几乎都被用来照顾这些幸存者。现在，研究一种治疗方法或疫苗的时机成熟了。尽管抗生素对细菌性感染的治疗带来了革命性的疗效，为病毒感染寻找治疗方法却未受到科学界的关注。人们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有根治脊髓灰质炎的方法。但在1955年，美国第一个大规模的免疫试验取得了成功，超过40万名儿童接种了一种安全而且有效的疫苗。

发明疫苗的人是美国病毒学家乔纳斯·索尔克，他在一夜之间成为民族英雄。他的疫苗是灭活的脊髓灰质炎病毒，通过注射接种，在双盲试验中对近180万名儿童进行了检验，一部分接种了疫苗，一部分接种的是安慰剂，其他孩子则作为对照。另一位美国科学家阿尔伯特·沙宾研制了一种灭活疫苗，采取口服方式，具有超越索尔克疫苗的一些优势。两种疫苗的支持者之间出现了激烈的竞争，成为医学史领域最大的纷争之一，各方似乎要将对手一命锁喉，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对方讲。

沙宾在一系列受试者身上进行了试验，其中包括他自己的家人和联邦监狱中的囚犯，之后在苏联对几百万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免疫接种。最后，在20世纪60年代初，沙宾的口服疫苗在大多数国家成为标准疫苗。在“沙宾周日”，大约一亿美国人免费接种了疫苗。之后，在西方世界，这种含有脊髓灰质炎灭活病毒的小小糖丸几乎将脊髓灰质炎彻底消灭。在未接种过的人群中有时还会暴发流行，另外还有个别是口服疫苗所导致的病例。

脊髓灰质炎

被全球围歼

在西方大部分国家，脊髓灰质炎已经不再是地方性流行病，然而直到最近，它在非洲和亚洲的部分地区，依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20世纪80年代末，“野生”脊髓灰质炎在五个大陆的125个国家呈现地方性流行，每天造成一千多名儿童瘫痪。脊髓灰质炎发病率最高的地区是印度次大陆，在加尔各答、德里和其他印度城市，瘸腿的小孩拄着拐杖沿街乞讨成为常见但触目惊心的景象。从那时起，全世界已经开始实施抗击脊髓灰质炎的国际合作。

1988年，继1979年天花被成功消灭之后，世界卫生组织在扶轮国际的启发下，通过了在2000年之前根除脊髓灰质炎的决议，目的是“让所有孩子都不必再知道会让人变瘸的脊髓灰质炎”。除了国家和国际机构所赠予的资金，个人捐赠也及时提供了援助。自决议通过以来，克服重重困难和巨额成本，全世界大约有20亿儿童已经接种了脊髓灰质炎疫苗，脊髓灰质炎的发病率已急剧下降。

尽管至2000年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的目标尚未完全实现，但它已经濒临在全球被消灭的边缘。在四个国家（印度、尼日利亚、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脊髓灰质炎依然是地方性流行病，每年的新发病例已经下降到百例，而不再是数千例。如果消灭脊髓灰质炎仍然是人们关注的热点，那么该病的完全消除是可能的，我们只希望“跛子脊灰”将不再是全球儿童的梦魇。

脊髓灰质炎谜题

脊髓灰质炎让人很不解的一点是，为什么所有的感染者中只有1%会瘫痪，而85%—90%的人没有任何症状，另外剩下的感染者只会轻度发热。脊髓灰质炎的严重性不同可能是因其不同毒株的毒性不同，遗传因素的影响，或者疾病潜伏和发病初期肌肉活动是否过度所致。另一个谜题是，为什么在20世纪上半叶，脊髓灰质炎会伴随着经济的繁荣和城市的清洁化而发生。脊髓灰质炎通过粪—口途径传播，该途径的盛行是否因为卫生条件的改善所致，这显然是流行病学的一个悖论。有学者提出，在过去的两千年间，在恶劣的卫生条件下生存的婴儿和儿童总是暴露于这种疾病之中，他们可能只是发一场低烧，之后就拥有了长期的免疫力。当卫生状况和公共卫生改善之后，脊髓灰质炎退化为生活中永恒的存在，一旦它再次侵袭，儿童和青少年体内只有早期暴露于这种疾病而染上的一点病毒，因此他们的免疫力很低或者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