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鲜花
2016-05-24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喜欢养花。还在我上小学那会儿,每当春天,她就会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种上一排排、一行行的各色鲜花。到了初夏,这些鲜花就会比肩盛开,把家门口装点得绚丽无比。我叫得上名的鲜花有玫瑰、月季、芙蓉、美人蕉、波斯菊、蜀葵、鸡冠花、夜来香、凤仙花、太阳花等等,还有几丛奥斯玛草藏于其间。伊宁的夏日夜色降临得很晚,母亲为我们做完晚饭,便会进入她的花圃,在那里精心修理花枝、松土、培土。
母亲是医生,在一天的繁忙工作之余,这就是她的最佳休息方式。让我惊讶的是,她有时候会和那些花儿讲话。在我小小的心灵中我不敢确定那些花儿是否听懂母亲的话,但是,从母亲脸上漾起的笑容来看,似乎那些花儿已经作答。父亲闲暇时便会站在花圃旁欣赏和赞美母亲培育的这些鲜花。每当这时,母亲会有一种最大的满足感。而到秋天,母亲就会仔细地将玫瑰、美人蕉等用土埋好,以期它们度过漫漫寒冬。然后,她会精心收集那些波斯菊、蜀葵、鸡冠花、夜来香、凤仙花、太阳花的花种,分类用纸包好,收藏起来,准备来年春天播撒花种。而将芙蓉重新栽回盆内入室。当然,母亲在室内也养殖一些盆栽的天竺葵、令箭荷花、夹竹桃、橡皮树、仙人掌等花木。有些便用作药用,比如仙人掌,谁家的媳妇新产患了乳腺炎,敷上一枚仙人掌叶片便会痊愈。母亲会欣然提供给那些登门索取的人们。当然,这些花大多不是本地属科的。很久以后,当我游历南方时,在那一方天地见到了它们舒展的倩影。那时候,花木市场远不如今天发达,甚至尚未形成,我不知母亲是怎样费心把它们移栽来的。所以,即便是冬天,在我们家里依然绿叶葱茏、鲜花盛开。而这些绿叶和鲜花成为了我童年记忆的一道风景。
今年端午节放三天长假,我回到母亲身边,陪伴她共同度过父亲仙逝五年忌日。那天,当亲友们走后,母亲对我说,你过来看看我养的这些花吧。她说,你父亲走后,是这些花儿在陪伴着我。
宽阔的阳台上摆着几十盆母亲栽种的花。现在,为了免去冬日铲雪的劳作,早在父亲健在时就已经让老父老母搬进了楼房。只是没有了门前老人家可以自由栽种的花圃,阳台便成了她的花房。母亲指着一棵仙人掌科的令箭荷花对我说,你看这花,它不常开,但很有灵性,一遇喜事它准会开放。这两天它就结出了大大的骨朵儿,我就觉得你要来了,它在报信呢,你来了它一准开放。你瞧,今天它就真的开了。
我缄默无语。
记得在2002年初夏,母亲陪着父亲来北京瞧病。父亲患的是严重的老年性白内障和眼底出血——事实上是糖尿病并发症。我们一连多日陪同父亲到同仁医院。那时,崇文门环岛还没有建成现在这种样子,我记得在东北侧路边上有一些树,类似高大的灌木。有一天,我在环岛驾车踽踽而行,母亲突然从车后座上赞叹,瞧,那些石榴花开得多鲜艳!我匆匆投上一眼,果然有几树石榴红花盛开。父亲也应和道,哈,那些石榴花开得真正叫好!末了,母亲说,要是在这里让你爸和我留个影就好了。前面就是红绿灯,我无法解释交通规则的限制——在这里不能停车——前后左右都是滚滚车流。我只是含混地说了一句,妈,回头再说吧,会有机会的。一分钟光景,我驱车从这个环岛路口北转而上,赶到同仁医院东院,扎堆在那里等候进停车场。没想到那道风景自此只能永远留在记忆深处。而如今让母亲赞叹的那些石榴花已不复存在,那里的路口早已改造。更重要的是,母亲希望和父亲在这里留影的美好愿望,也因我一时的紧迫和粗疏,永远无法实现了。人有时候忙忙碌碌的真不知道该珍惜什么。当一切逝去以后,才会明白什么叫珍贵。
我回家一趟几个弟弟妹妹也很高兴,建议一起游历附近的草原。我问母亲,今年开春以来您出过远门到草原上走走吗?母亲摇摇头。我说,那您和我们一起去草原上散散心吧。母亲不是很情愿地跟着我们去了草原,她说她还有好多活儿呢。当我们一行驱车来到伊犁河对岸乌孙山上的阿吾利耶峰下(意为圣人峰。现在旅游兴起,不知是谁很随意地把这座古老山峰名字译为白石峰,毫无特色),这里正是绿草茵茵,百花盛开。我和几个弟弟准备驱车到雪峰下留影。那里太冷,怕老人家着凉,就让母亲留在景点。刚宰了一只羊,几个弟媳妇忙活着张罗煮肉炖菜。当我们从雪山下来时,母亲手捧一束鲜花,告诉我是她刚才从山坡上采摘的。我的心不由得怦然一动,当年北京崇文门街头绽开的鲜红的石榴花霎时在我眼前闪现。善良的母亲,她到现在都这样喜爱鲜花,那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心境。在这个世上,只有心境美丽的人才会懂得鲜花,发现个中最为朴素的美。我以为,这一趟全家出游草原,最大的收获就是母亲采摘了这一束鲜花。
翌日清晨,阳光灿烂,又是一个明丽的日子。母亲捧着一个水晶花瓶给我瞧,那里插满了她昨日从草原亲手摘回的鲜花,插在水晶瓶里浸着水,那些花儿一夜之间一朵朵地已经怒放,母亲望着花儿一脸的喜悦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