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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诺贝利的“暗黑旅游”

2016-05-24津田

看世界 2016年10期
关键词:隔离区切尔诺贝利凯蒂

津田

伴随着脚步踩在玻璃渣上的嘎吱声,以及摄像机的唧唧声,一群游客走入切尔诺贝利隔离区一所废弃的学校。发黄的课本依然躺在课桌上,苏联时代的宣传标语依然挂在墙上,墙上还挂着几个防毒面具,随风飘荡。手机屏幕在暗光中透出光亮来, 探测核辐射的盖革计数器滴答作响,那声音正是伽马射线发出的可怕“声响”。

“这里真让人毛骨悚然,”来自慕尼黑的阿莱克斯说道。这个20来岁、打扮光鲜的年轻人站在废墟下面拍了几张自拍照,照片里他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我就喜欢体验这些标新立异的东西,”阿莱克斯为一家门户网站工作,喜欢去一些独具特色的地方旅行。比如,他去过刚果的尼拉贡戈火山,看过卢旺达的山地黑猩猩,体验过喷气式飞机的失重飞行,甚至还到过朝鲜。

这次来切尔诺贝利,同行的都是阿莱克斯的学校朋友。作为“奇幻旅行”的专家,此次切尔诺贝利之旅也是他的主意。如今的切尔诺贝利已经成了一个符号性的标志,一个能引诱人好奇心的“消费品”。

切尔诺贝利的一间被废弃的医院一角

结伴去看切尔诺贝利

1986年4月26日,切尔诺贝利4号核反应堆爆炸,并很快变成史上最严重的核事故。从那一天起,许多形象就此定格:满目疮痍的反应堆,紧急疏散20万人撤离危险区域的护航队,爆炸30年后肆意疯长的野狼、野牛、野马,拒绝离开、以辐射土豆为生的老人家,以及半径达30公里的核辐射区。

不过切尔诺贝利还有一面并不为人所熟知:“暗黑旅游”的目的地。所谓“暗黑旅游”,是由一家名为Atlas Obscura的网站发起的,它的目的地都是人类历史上的噩梦之地:广岛、凡尔登、葛底斯堡、庞贝。这些地方满溢着恐惧、痛苦和悲伤。有人甚至将这种旅行体验比作“看灾难片”。

“嘿,我叫阿莱克谢,是你们今天的带路人。”亚历山大·雷巴克拿着自己的麦克风说着。他是一个导游,不过他更喜欢游客们叫他“探险者”。“恭喜诸位,你们今天来到地球上最疯狂的地方来了!”旅游巴士上的人们笑出了声。这些游客在乌克兰首都基辅每人掏了100多美元,就为来看看切尔诺贝利。巴士上,切尔诺贝利的黑色幽默成了共同的话题,让来自乌克兰、德国、阿根廷和美国的游客们瞬间多了一些共通语。

车开了两个小时,然后停在了隔离区的检查站入口处。士兵检查了游客们的旅游证件,而他们背后正是警示牌,上面画着高危辐射的警告标志。切尔诺贝利一直被视为世界末日的同名词,然而这样恐怖的名声却带来了当地旅游业的兴旺:2015年,切尔诺贝利隔离区就接待了来自84个国家的16386名游客。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切尔诺贝利,”向导阿莱克谢说道,“每个人来这里只会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他已经带了500个团来过切尔诺贝利参观,很多人来到之后显得安静而肃穆,还有一些人则开始喝起了伏特加,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派对。阿莱克谢孩提时代跟随家人搬离隔离区,后来选修了英语文学专业。当问到他最爱的关于切尔诺贝利的书是哪本时,他说:“对于这个地方,我不需要看任何书,因为它本身就是我家族史的一部分。”

阿莱克谢脸上挂着淘气的微笑,身着一身军装。他身后,百米高的天线直插云霄,这是苏联军队当年用来侦测美国导弹用的。在地图上,这个地方被标注为“前先锋营”,目的就是为了保密。

每个人看到自己想看的

“我们的下一站是爆炸的反应堆。这个巨大而危险的玩意封装在混凝土里,变成了一个‘石棺。这里的辐射剂量每小时超过3微西韦特(一种辐射计量单位),是大城市正常污染的20倍;不过这个辐射剂量却远远低于坐一趟跨大西洋的国际航班所受到的辐射。”至少切尔诺贝利旅游巴士上的小册子里是这么说的。

“不幸的是,乌克兰人每年只有在纪念日那天才会记起切尔诺贝利。”说这话的名叫尤里·乌班柯西。当年大爆炸发生时,他正好外出参加夏令营,有六周的时间不在家。今天他来到隔离区,以此庆祝自己的43岁生日。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聚集在“石棺”前,他们满眼兴奋,就像参加实地考察旅行的小孩子一样。毕竟,并不是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样一个地方拍自拍照。

因为旧的“石棺”已经出现裂缝,新的保护壳在300米外开始建造,这个重达3500万公斤的新保护壳可保护反应堆达100年,耗资也将超过20亿美元。然而,在切尔诺贝利的研究上,资金却一直很紧张。有联合国组织抱怨,1986年爆炸事故中留下来的紧急救援医疗文件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给之后的检查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而之后针对隔离区的动植物的检验检疫更是因为缺钱而难上加难。

关于切尔诺贝利爆炸事故造成的危害以及留给我们的教训,永远都停留在政治层面上。而相关的科学知识却始终是空白,这也就出现了“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切尔诺贝利”。

几天之后,又有一个观光团来到另一处“景点”:一间废弃的医院。“好啦,大家快点出去,你们只有半个小时时间。”说这话的是谢尔盖·特斯连科,他用这种独特的幽默逗弄着自己的游客,“要注意有僵尸哦!”特斯连科很喜欢拿僵尸开玩笑,在电影《切尔诺贝利日记》里,僵尸出没隔离区便是其中的剧情。很多游客则是通过《潜行者》、《使命召唤4》和《辐射》这样的电子游戏了解到切尔诺贝利的。

对于那些寄希望于在切尔诺贝利找到一个信息量丰富的博物馆,或者哪怕只是一个书店的游客来说,可能是要失望了。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当年爆炸的反应堆前拍照

切尔诺贝利的餐馆里只有T恤和明信片卖。这就是在告诉游客们:这里能得到的东西很有限。

而对于旅游运营商们来说,切尔诺贝利的观光之旅却是有利可图的。在乌克兰政局动荡之下,乌克兰货币格里夫纳严重贬值,很多乌克兰人一个月赚的钱还不够去切尔诺贝利观光的费用。在“切尔诺贝利商场”网站上,观光客可以预订组团参加,也可以独自前往。在隔离区里,去合法当地人居所参观要收费17.7美元;如果还想玩纪录片无人机,收费是206.2美元。

对于游客们来说,这场灾难就是拿来消费的。在一部纪录片里,一辆来自基辅的观光巴士配着音乐视频,他们中还有人戴着十字架,在幽灵般的废墟里拍来拍去。

这群游客在荒废的医院里四处闲晃,显得优哉游哉,他们还给医院的病床拍照,然后继续往前走,下一站就是普里皮亚特,那个地方距离爆炸的核反应堆仅仅两公里。

“每一个原子都是一个工人,而不是一个士兵!”这句宣传标语当初就是称赞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民用功能,至今它仍然高高挂在列宁广场摇摇欲坠的混凝土建筑上。1970年,普里皮亚特作为理想的社会主义城市被建造出来,用来安置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5万名工人。在当时跟核电站住得如此之近是一种社会特权,而且这批居民也被许诺一个灿烂的未来,只不过这个灿烂的未来最终没有到来。普里皮亚特有个游乐园,原定于1986年5月1日开园,当然它没有见到开园的那一天。

寻找过去的记忆

隔离区依然还潜藏着威胁。多往前走两步,盖革计数器就开始发出警报。计数器上的警示绿灯亮了起来:土地、苔藓、青草、树叶都沾满了辐射。辐射仪上的滴答声让人毛骨悚然。这种情景让人想起“庞贝城效应”:一大群活物在一瞬间全部失去生命。

所以阿莱克谢说得很对:每个人只会看到他想看到的切尔诺贝利。

“哇哦!我现在体验的可是每小时3毫西弗特的辐射!太赞了!”说这话的游客指着自己的盖革计数器。“今天早上我就体验过十次了。”他的同伴给他泼了冷水。这俩人都只戴着防尘的简易口罩。

“麻烦你能不挡着我拍照吗?”一个游客问道。她正在拍一张荒废的泳池照片,然后上传到脸谱主页上。这些照片看上去总是荒无人烟,其实他们都是成群结队来此的。而拍出来的照片也都有些烂俗:布满灰尘的木偶、撕裂的课本以及防毒面具。

“请给我来张门票,”凯蒂·沃金里克开着玩笑,说这话时,这个年轻的美国女孩正站在摩天轮前的售票台口,她的同伴则站在售票窗后面,假装给她拿了一张票。之后她装模作样地抬头看着天空,仿佛看到一团阴霾。而旁边一个游客拿着手机给她录着这段视频。

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很傻很无聊?凯蒂解释说,自己祖籍是乌克兰的,家里人管她叫叶卡捷琳娜。她现在在诺曼底当老师,不过她患上了思乡病,所以决定来趟乌克兰。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曾告诉她关于切尔诺贝利的悲剧、工人们的大无畏以及当地人的悲恸。对于凯蒂来说,这摇摇欲坠的废墟正是家乡的一角。

普里皮亚特,因核事故被废弃的游乐园

当凯蒂把视频发回家后,家里的反应非常强烈。“朋友们都觉得这事酷毙了,而我的爷爷奶奶觉得这事儿太疯狂了,我在干傻事,至于我的父亲,他显得很动情。”在视频里,凯蒂在黄色的废旧摩天轮座椅上摆了个造型,这个地方或许是世界上最令人悲恸的游乐园,而凯蒂摆造型时笑了。

或许这如潮的景象通过互联网正变成一个新的节点:它们将切尔诺贝利这个供人冒险的“游乐场”变成一个真正开始反思的地方。也正因如此,切尔诺贝利并不需要建什么博物馆。或许下一个纪念日,人们开始在智能虚拟现实环境,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手机App中,就能找到当年的记忆。

不过当下,游客们要穿过两个检查站,然后拍下最后一张照片,离开这里,接受辐射检验。

“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再见面,”谢尔盖咧着嘴笑,“下次乌克兰再闹出乱子,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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