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卫星
2016-05-21刘子超
刘子超
我去了一趟波罗的海三国。从华沙坐巴士,晃晃悠悠地进入立陶宛,然后走了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3个国家的语言各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差别很大。如果非要找到某个共同点的话,那可能就是它们都曾是前苏联的卫星国。
立陶宛的Zemaitija国家公园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湖泊,还有看上去简直没有尽头的原始森林。在林间漫步时,戴着耳机,听巴赫的钢琴组曲,经过沼泽和水泊,踏着遍布苔藓的泥土,感觉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过音乐的存在——每个音符都浸润在毛孔里。
然而,同样是这里,也曾经作为苏联的核弹头基地存在过。即便生活在周围村子的人,对此都毫无所知——那是苏联时代最高级别的机密。
我参观了国家公园里那个如今已改成博物馆的核弹头基地。下到地下掩体中,观看核弹头的发射器。在冷战时代,这些弹头对准着欧洲。1968年“布拉格之春”发生时,这里始终处于高度战备状态,核战争几乎一触即发。很难想象,在这样看似亘古的平静中,蕴藏着如此巨大的毁灭力量。当然,如今这里又回归了永恒的平静。
从立陶宛到拉脱维亚,沿路所见仍是无穷无尽的森林。在锡尔古达,一个山地疗养地,我住在一栋拉脱维亚贵族的夏屋。俄国“十月革命”时,贵族被苏联红军流放,夏屋成了治疗肺病的疗养院,后来又成了儿童康复中心。我来的时候,还有些孩子在这里接受康复治疗,但一到晚上,整座夏屋就变得无比寂静。
夏屋在外形上还大致保留着贵族时代的样貌,只是四处墙皮开裂。被用来创收的几间客房,陈设极为简单,或者说没有陈设可言。如果被奢侈酒店集团收购,这里很容易被改造成几千块一晚的精品酒店,只是谁会在拉脱维亚投资呢?
夜幕降临后,人去屋空。我得以像主人一样,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阶梯,在夏屋里游逛。走廊一角有当年贵族的照片,3个漂亮的女儿,契诃夫迷恋的“三姐妹”主题,还有作为疗养院时的黑白照片。那些消瘦的苏联肺病患者,一个穿白大褂的女护士……晚上,我回到房间喝啤酒,感到整个房间的灯光都在摇晃。
在爱沙尼亚的塔林,有俄国沙皇的夏宫。一切都阴冷而萧瑟。我看到有人在海边玩滑翔伞。在他栽入铅灰色海水的那一刻,我的心脏也冷得几乎停止跳动。我试着在街上寻找苏联时代的痕迹,很快就发现了:在一条街上,几个穿着厚实的老年人,摊开粗呢桌布,正在兜售蘑菇。还有几个老人站在寒风中卖花,但无人问津。
现在回想起来,波罗的海三国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一种被时光遗忘后的沉寂。那沉寂中有着极其孤独的意味。就像立陶宛国家公园中的核导弹基地,仿佛历史有意无意开的一个玩笑,但最后连开玩笑的人都忘记了。从核导弹基地出来,我穿过森林,回到森林边缘我居住的村子。村子特别安静,惟一一间餐厅在夏季结束后就停止营业了。我住在一个村民家里,他自己盖了几栋木屋,散落在草坪上,离森林只有不到两百米。他说,我可能是这一年最后一位客人。因为从秋末开始,直至第二年4月,这里都将被大雪覆盖,与世隔绝。
那晚,他请来了村里的另外一对夫妇,在他们盖起的小木屋里蒸桑拿。大家脱得一丝不挂,坐在热气蒸腾的狭小木屋里,吃着切达奶酪,喝着冰镇啤酒,不时说两句什么。后来,他们都披上浴巾走进了另外一间屋子,关上了门。我不知道这一晚他们会怎么睡。然而,无论怎么睡,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在这样永恒寂寥、与世隔绝的地方。
回到我的小木屋,听着风声穿过森林,琢磨着永恒寂寥。
Tips
波罗的海三国一直处在欧洲与俄罗斯的夹缝中。自18世纪起,俄国就开始占有波罗的海三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三国脱离俄罗斯独立,1940年又被苏联吞并,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1991年,随着苏联解体,三国相继脱苏独立,2004年成为北约及欧盟成员国。
编辑 翁倩 rwzkhouchu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