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上的生存
2016-05-21邹璧宇
邹璧宇
2002-2012年,被称为煤炭产业的“黄金十年”。矿工们怎么也想不到,“黄金”之后并不是“白银”,也不是“青铜”,更像直接回到“黑铁”。鸡西,黑龙江四大煤城(鸡西、鹤岗、双鸭山、七台河)之首,如今遍布黑色的遗迹。
站在水井边上的退休矿工张庆吉说:“煤黑子完蛋。”滴道区六坑矿区附近的居民都要靠井水生活。井水浑浊不堪,但自来水管在冬天被冻住,要到4月才解冻,到时能不能用还两说。六坑是一个煤矿开采单位,居住在附近的人不是一直生活在此的矿工,就是外来打工的矿工。
矿区的道路年久失修,崎岖泥泞。当年煤好卖的时候大卡车来回压,路面坑洼不平。这些年产能过剩造成煤炭业的萧条,矿上没钱维护道路,使在此居住的人寸步难行。像六坑这样艰苦的生存环境在鸡西市每个矿区都有。光是滴道区,就还有大同、立井、河北、中暖等矿区。1950-1960年代,这些矿工聚居地逐渐发展起来,一排排工房几经兴衰,撑到现在。房屋地下有相当一部分属于采空区,更严重的有塌陷区,但只要房子没垮、没动迁,居民只好继续住着。
居民搞不明白他们这一块到底属于矿区政府管理,还是所在企业负责。企业与政府的服务分工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只不过无论责任归谁,实际上都没人管。河北矿工房区的生活垃圾快堆到屋顶上,也没有人清运。那些偏远的矿区,医疗只能靠私人诊所,基础设施老化与社区服务缺失加速着生存环境的恶化。
“在我们这,千万别得急病,叫车到最近的医院都要半小时。”坐在路边椅子上唠嗑的老人说起脑梗的邻居,因为耽搁时间太长,抢救后手脚不利索,生活自理都成问题。本来有养老金,能补贴些给失业的儿子儿媳,生病后只能用这笔钱住进养老院,尽量少给家人添麻烦。
2005年,政府开始矿区棚户区改造,投入数千亿的财政资金,用以改善全国矿区居民居住现状。或因地处偏远,鸡西市滴道区的老矿,只有一小部分危房居民完成了搬迁。退休的矿工庞文斌从3月初开始白天用收看两会直播打发时间,他感叹“上面的政策都是好的”,就是不知道落实到自己头上要多久。曾经的井下掘进工作让他患有矽肺病,如果能动迁进城,至少去医院治疗会方便很多。
外出打工,如今成了矿区失业工人不多的出路。当地无法再就业,惟有离家去干力气活。而老人与小孩,不得不留守矿区家中。
六坑只有一个民办的托儿所,一个老太太与老伴照顾孩子,女儿女婿教孩子们简单的算术与拼音。托儿所只有大小两个班,不到30个孩子。白天上课时,两间屋子是教室,等家长把孩子接走后,屋子变成他们的卧室。
40岁的张秀英扒拉着屋前围栏里的土,把去年的玉米杆子收拾掉,准备今年再种一些玉米和日常吃的蔬菜。丈夫外出打工,她在家照顾老人孩子。 “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希望,未来读书学门手艺,干点别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干点别的”具体是什么,只盼孩子长大后不用在矿上待着就行。
只有离开老矿区才有找到工作的可能,年纪步入中年的家庭对搬迁几乎望眼欲穿。那些一辈子住在工房里的老人却对此感到忐忑,害怕住楼后吃喝拉撒都要产生费用,不如在老矿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无论搬迁与否,在矿区工房里的家庭处于听天由命的状态,没人知道哪天搬。有人形容当下的生活好似瞎驴拉磨,像被推着往前走,实际上是原地绕圈。
六坑矿区的居民怀念光景好的那些年,附近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外来打工的人多,里里外外透着热闹。现在每天最热闹的是入夜后,一群老头老太太跳起广场舞。动感的音乐和肢体动作,给这片沉寂的黑土带来一丝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