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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语言政策演变路径研究

2016-05-20韩涛

日本问题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国语日本

韩涛

摘要:日本是目前世界上少有的民族、国民和语言的构成相对单一的国家。然而,一百多年前,处于幕藩体制下的日本列岛还是一个由68个藩国组成的语言(口语)不通的列岛。日本的语言政策在这一百多年间经历了怎样的演变过程是值得研究和深思的。通过从(1)“国语”的出现和确立;(2)国语(标准语)的推广和普及;(3)战后的国语改革;(4)日语的国际化这四个方面梳理这一百多年来日本语言政策的演变路径,有助于了解日本的社会变革以及语言文化变迁,并从中获得历史启迪。

关键词:日本;语言政策;“国语”;演变路径

中图分类号:H3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2458(2016)02-0073-08

DOI:1014156/jcnkirbwtyj201602009

日本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民族、国民和语言的构成相对单一。时任日本总务大臣的麻生太郎于2005年10月15日在福冈县太宰府市举行的九州国立博物馆开馆纪念仪式的祝词中甚至说到“世界上再没有像日本这样一个国家、一种文明、一种语言、一种文化、一个民族的国家”(不过,由于这句话否定了阿伊努族的存在,遭到了阿伊努族人的强烈抗议)。

然而,就在一百多年前,处于幕藩体制下的日本列岛还是一个由68个藩国组成的语言(口语)不通的列岛。比如,江户后期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古川古轩在《东游杂记》中这样记载:“无论男女,语皆不解,所不解者十之二三。领主使通城下事之二三人随侍巡见使,又因南部之语难解,另使二通译相随,遇通译亦不能解之时,人皆大笑”[1]46。由于各藩之间口语相差极大,所以,当时的人们只能以书面语或谣曲(能乐的脚本)代替口语进行交流。[2]1314

不过,难以想象的是,在之后的不到一百年里日本却完成了由语言不通到标准语普及的过程。日本的语言政策在这一百年间经历了怎样的演变过程,是值得研究和深思的。

所谓的语言政策是指人类社会群体在语言交际过程中根据对某种或某些语言所采取的立场、观点而制定的相关法律、条例、规定、措施等等[3]194。通过从(1)“国语”的出现和确立;(2)国语(标准语)的推广和普及;(3)战后的国语改革;(4)日语的国际化这四个方面梳理这一百多年来日本语言政策的演变路径,有助于更好地了解日本的社会变革以及语言文化的变迁,并从中获得历史启迪。

“国语”(national language)一词并非原本就在日语中存在,而是日本效仿近代西方国家创造出来的一个词(另据张向东考察,现代意义的“国语”一词,大约于1895年通过黄遵宪的《日本国志》引入中国[4]76)。最早可见于明治三(1870)年3月,南部义筹写给大学头山内容堂的“修国语论”。“学问之道,西洋诸邦为易,皇国支那为难,而皇国为甚,夫西洋之为学也,唯知二十六之字,解文典之义,则无不可读之书,是其所以为易也,如支那不然,非读数百之书,通于数千之字,则不可,是其所以为难也,虽然支那尚专矣,至皇国则加之,以和学与俗用之文。非并通之,则不可,是故为学之难,莫甚于皇国也……方今为学者,或汉或洋,舍其本,而唯末之务,是以解国语、通于国典者甚鲜矣”[5]920。此文中,南部建议日本应该向西欧诸国学习,采用洋字(即罗马字)。明治四(1871)年8月“修国语论”提交到了文部省,但由于实施方案不明确,未被采用。

其实,直到1853年佩里来航打开日本门户之前,日本从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起开始实施的闭关锁国政策先后持续了两百多年。在这期间,日本一直处于以德川将军为顶点的幕藩体制下,尚未有国家、国民、国语的概念。“江户时代的人们没有今天所谓的‘国家的概念,那个时候,所谓的‘国指的是‘藩,武士们只知道效忠自己的藩主,而其他的藩,对自己来说就是‘外国。即使其他的藩和欧洲国家打了败仗,他们也觉得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2]15。既然没有国家、国民的概念,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国语的概念了。甚至到了明治中期,一些上流阶层的人士对“国语”一词也不甚了解。

这一点可以从曾经长期参与国语改良、国语政策制定的保科孝一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记录的一段他和胜海舟(曾在明治政府内担任海军卿和枢密顾问官等职)之间的对话中有所了解。胜海舟问保科,“你在大学学什么专业”,保科回答说,“学习国语”。胜海舟很惊讶,“什么,国语?”[6]203204,然后便陷入了沉默。上述对话大概发生在明治二十年代,由此可以推断,直到这一时期“国语”一词在口语和书面语中使用的频率还很低。而且,这一时期“国语”一词无论在语义上还是在语音上都处在一个相对混乱的状态(即两种语义、语音并存的状态)。

表1明治中期“国语”的意义和读音意义①日本固有的词语②“language”的译词读音①コクゴ②クニコトバ

“国语”一词第一次出现在正式的场合是在明治三十三(1900)年的小学校令中,该法令规定将原有的“诵读·作文·习字”统一起来,改为‘国语课程”。由此可以推测,“国语”一词深入人心已经是明治后期的事情了。两年后(1902年),“标准语”一词也首次出现在正式的场合。1902年作为文部大臣的咨询机构成立的国语调查委员会,其职责便是调查方言,选定标准语。1903年作为第一本国定教科书《寻常小学读本》,将标准语定义为“有教养的东京人的口语”。之后,标准语又被定义为“东京山手地区中流家庭使用的语言”。此后,“东京山手地区中流家庭使用的语言”便成为推广和普及的对象。

在标准语的选定问题上有两点事实值得留意:第一,无论是“有教养的东京人”也好,还是“东京山手地区中流家庭”也好,都是以东京方言为基础制定标准语,而京都方言并没有因为是明治天皇的母语而被选为标准语。第二,被选定为标准语的并不是带有江户口音的东京庶民方言,而是居住在东京山手地区武士和知识分子使用的山手方言。

关于第一点,事实上,早在明治十七(1884)年的时候,当时的日本社会便展开过有关统一语言的大讨论。一种观点认为,应以雅语(即平安时期的古语)为基础;另一种观点认为,应以现在使用的语言为基础。后一种观点又分为三种不同的立场:(1)以京都鸭川河畔的方言为基础;(2)以东京方言为基础;(3)调查日本国内的方言,以使用人口最多的方言为基础。[2]17京都方言之所以没有获得标准语的地位,可以从日本著名的英语学家冈仓由三郎的一段话中得到解释:一种语言是成为标准语,还是成为方言,作为思想交流的工具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由使用该语言的人的社会地位的高低而定。社会政治地位高的人使用的语言就会成为标准语,而社会政治地位低的人使用的语言只能成为方言。[2]18江户时期天皇家族只有1万石~3万石的俸禄,其实力连一般的大名都不如,况且明治维新的时候,睦仁天皇仅有15岁,包括在定都东京等重大问题上,天皇都没有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而明治维新以后,在明治政府中处于中枢地位的仍是少数下级武士出身的文武官僚。所以,就当时的天皇而言,其社会政治地位远远低于这些在明治维新中掌握了实权的下级武士。因此,天皇的母语自然只能落到沦为方言的下场。

关于第二点,江户幕府于1635年颁布了武家诸法度宽永令,完善了参勤交替的制度。根据这项规定,全国的大名必须在每年四月交替参勤,参勤的办法是一年在藩,一年在江户,隔年交替进行。因此,每年全国有半数左右的大名及其家属、家臣居于江户。由于这些大名大多将藩邸修建在江户的山手地区(即地势较高的地区),所以,以山手地区为中心就逐渐形成了武家社会。另一方面,由于江户城居住着众多的武家人口,在江户地势较低的地区又逐渐形成了服务于武士阶级的众多的商人和手工业者——即所谓的“町人”阶层。到了明治时期,所谓的东京方言就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武家社会使用的山手方言,一种是町人使用的具有江户特色(ベランメエ調)的庶民方言。明治维新后,随着江户幕府的瓦解,山手地区成了明治政府官僚和知识分子的居住地,然而,武家社会使用的山手方言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被这些新官僚集团和知识分子继承了下来。所以,当明治政府决定推广标准语的时候,“有教养的东京人的口语”“东京山手地区中流家庭的语言”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二、国语(标准语)的推广和普及

据水原的考察,其实直到明治中期,当时的日本政府并没有打算实施所谓的“国语”(标准语)教育[7]82。那么,是什么促使明治政府在短时间内决定要确立并推广标准语的呢?推动明治政府加速统一语言、制定统一语言政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就是发生在明治二十七(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由于清朝的战败,导致日本国内民族主义高涨,幻想自己已成为“一等国”的日本逐渐意识到统一语言的重要性,积极学习和效仿西方的“一国、一民、一语”,建立近代国家;另一方面,台湾被划为日本的殖民地,为此,日本急需制定标准语,以便在台湾开展日语教育。在这种情况下,标准语的确立、“国语”的推广和普及就与国家的统一、国民的统一、思想的统一以及殖民地统治牢牢地结合在一起了。

中日甲午战争的第二年(1895年4月),上田万年就曾撰文称,“国语,彰显自皇祖皇宗以来我国民的思想,……民族的团结,教育的实施,均需要依赖国语”[8]214。而上田的弟子保科孝一也继承了这一思想,他在《国语教授法指针》(1901)一书中写道,“国语是培养国民精神、陶冶国民品性最有力的手段”。由此可以看出,“国语”从出现于正式场合那一刻起就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

下面,从两个方面分别论述:(1)从明治后期到二战结束前夕,日本在冲绳掀起的扑灭方言运动;(2)伴随着对外扩张,日本在殖民地推行的奴化教育。

(一)国语的统一与扑灭方言的运动:“方言牌”在冲绳的使用

在明治初期,新政府大力推行地方制度改革,通过废藩置县,实现了中央集权化,但此时尚未意识到统一语言的重要性。然而,到了明治中后期,一些学者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冈仓由三郎于明治三十五(1902)年在“国语统一问题”一文中所说,“一个国语若分为数个地方语(方言),则不利于彼此间的交流,以及国民的团结和国家的统一。今后必须打破原有的各藩间的区分,进行共同生活。为此,应当首先统一语言。日本这个国家发展得如何关键在于国语统一得如何,而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要扑灭地方语(方言)”[9]105-106。

为了推广和普及标准语,日本许多地方都掀起了扑灭方言的运动。比如,冲绳一些学校的教师通过使用“方言牌”来指导学生学习标准语。这里所谓的“方言牌”是指“在近代冲绳学校中,让说冲绳方言的学生挂在脖子上的一种带有惩罚性的牌子,拿到方言牌的学生必须找到下一个说方言的人,然后把牌子交给对方(自己才能免除惩罚)。” [9]4根据近藤的考察,这种方言牌作为扑灭方言的手段大致从1910年起开始在冲绳的学校大规模使用,一直持续到1940年前后。以下是当时的学生在学校纪念志中写的回忆录:[9]6-7

(1)我感到脖子上挂着方言牌,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所以,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心里只想着如何尽快把方言牌给别人。我故意踩别人的脚,这个人就会用方言说“疼”,然后,我就说你说方言了,把方言牌给他。这是我常用的伎俩。

(登野城寻常小学校1906年入学的学生写的回忆录)

(2)最令我难忘的是在训育方面厉行标准语的时候。老师们强调教育的基本是语言,所以,对我们进行了彻底地标准语指导,不过,因为是过去的事,(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想说和日常生活用语不一样的标准语,为了让我们说标准语,于是,就用了方言牌。一开始用方言的人很多,所以,方言牌很快就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下课后,凡是记录在日志中的人都被叫到办公室询问理由。性质恶劣的,老师就用烟头烫耳朵。用尽各种办法后,使用方言的学生少了,学校也变得文明了。

(久米岛寻常小学校1918年入学的学生写的回忆录)

(3)我们经常掺杂着方言说话,老师因此常常动怒。作为惩罚,或者把方言牌挂到脖子上,或者在讲台上排成一排正座,然后老师穿着皮鞋在(我们的)大腿上走过去。

(丝满寻常小学校1918年入学的学生写的回忆录)

“方言牌”的使用,看似在通过一种游戏的形式以达到减少说方言人数的目的,实质上,却是一种带有体罚性的手段。从上述的回忆录中可以得知,在扑灭方言的运动中一些老师也采用了诸如用烟头烫耳朵等体罚的手段。因此,可以说,“方言牌”给冲绳的孩子造成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击。在这种双重打击下,尽管“使用方言的学生少了,学校也变得文明了”,然而,这种做法并未起到扑灭方言的作用。二战结束后,部分地区改用发奖状的形式推广标准语,战前的这种通过“方言牌”的形式奖励标准语、扑灭方言的做法得到了反省。

(二)在殖民地推行奴化教育:以台湾为例

侵占台湾一直是日本实现南进战略中的重要一步,因为,如果以台湾为跳板便可进一步向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南洋群岛以及东南亚国家进行侵略扩张,从而可以为日本国内的经济发展提供资源保障。1895年4月17日,日本逼迫清政府在事先拟定好的《马关条约》上签字,将觊觎已久的台湾据为己有。然而,日本政府若要把台湾变为真正意义上的南进据点,还需要进一步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消灭台湾岛上一切反对日本进行殖民统治的武装势力;另一个就是推行同化政策,将台湾人彻底地改造为日本国民。而要最终实现这一目的就必须在台湾推行所谓的国语教育[10]1。

从1898年8月到1926年8月的28年间,日本先后16次对其颁布的公学校令(所谓的公学校是日据时期专门为台湾子弟设立的一种基础教育机构)进行了修改。比如,1898年8月颁布的公学校令的第一条规定“公学校目的在于向本岛人子弟实施德育教授实学,以此培养具有国民特征的性格,同时使之精通国语。”[10]14而1904年3月又颁布了对已有的规定做了全面修改后的新公学校规则,其中第一条规定“公学校目的在于向本岛人儿童教授国语实施德育,以此培养具有国民特征的性格以及生活所必须的知识技能。”[10]15通过这次修改可以看出,新的公学校令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将教授国语放到了实施德育的前面,提高了其重要性。除此以外,1922年修改后的台湾教育令将汉语课作为选修科目,很多学校因此取消汉语课。到1936年625校中只有55校开设汉语课[11]109。有调查显示,1943年台湾有62%的人能在一定程度上讲日语,在同年出版的台湾作家黄凤姿的《台湾的少女》中可以看到如下描述:

“我刚上公学校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受内地(这里指日本本土)式教育长大的同学。这个人完全不懂台湾话,让我十分羡慕。不懂台湾话,就意味着他更像内地人,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受到大家的尊敬,就有机会成为班干部。”[11]111

然而,无论是颁布、修改公学校令,还是取消汉语课,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培养具有国民特征的性格”,正如李守所说,当日语被称作国语的时候,带有一种对内的、精神层面的含义[12]2。而这种精神层面的侵略是最可怕的,因为,这最终可以导致一个民族的民族意识和国家观念的丧失。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所谓的国语(日语)教育都是“日本帝国主义灌输‘本精神亲日思想的重要手段、同化的桥梁”[13]24。

三、战后的国语改革(一)国语的法语化正当国语(标准语)的推广和普及运动在日本各地以及台湾等殖民地如火如荼开展的时候,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了。于是,很多知识分子又将改革的目光投向了国语问题上。其中,较为有名的便是文学家志贺直哉于1946年在杂志《改造》上发表的一篇题为《国语问题》的文章。在这篇3200字的文章中,志贺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他建议将法语作为国语的观点:

“考虑到日本的未来,(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国语问题。只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很难意识到罢了,(我们的)国语确实存在很多不足,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阻碍文化的发展。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作为文化国家的日本就没有未来,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虽然无法一一指出,但是作为作家,日语的不便和不完善之处我是深有体会的。……60年前,森有礼倡导国语的英语化。如果那时实现了,日本的文化或许早已有了长足的发展,这场战争恐怕也不会发生。学业也会更加进步,校园的生活也会更加快乐,取得的成果也会更加丰富。人们可以自由熟练地使用英语,也可以用英语表达日语特有的词汇,也可以让更多的人读到英文版的《万叶集》和《源氏物语》。如果60年前采用了英语(作为国语)的话,其裨益之处恐怕难以计数。到今天与国语告别确实令人心酸,但如果是60年前,那该是一件多好的事啊。国语改革的必要性已经为世人所公认,我作为发起人的研究会也成立了。但是我们没有信心能够造出不存在任何缺陷的语言。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明智地将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语言——法语作为我们的国语。”

我们知道,汉字大概在5世纪前后传入日本,“后来日本人先将汉字表音化处理,发明了具有过渡性质的万叶假名,之后又基于汉字及其偏旁冠盖,以万叶假名草写的方式创造出了自己的文字”——片假名和平假名[14]148。可以说,今日的日语是在充分吸收了汉字的基础上才逐步形成的一个“混血儿”。可是,尽管日语引入了大量的汉字,但有些音依然无法用汉字表达,而且书写规范也很难统一。也许,正是这些缺憾(“不完善”)才使得志贺对现在的国语抱有强烈的不满,以至于建议放弃已经使用了上千年的国语。然而,这种全盘否定的立场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并没有什么生存的土壤,所以,战后的国语改革基本上集中在是废除汉字还是限制汉字的问题上。

(二)是废除还是限制汉字

1945年11月12日,二战刚刚结束,《读卖报知新闻》就发表了一篇题为《废除汉字》的社论。这篇社论大肆宣扬,只有废除汉字采用表音文字,才能提高国民的知识水平,推进民主主义。

“如果要顺利推行民主主义,则需要大幅度提高(国民的)知识和智力。在文明社会提高知识和智力最广泛最基本的直接手段就是语言和文字。带有阶级性的敬语以及其他保留着浓厚的封建传统的日本的国语必须进行民主化,特别是在日本用来记录语言的文字改革的必要性特别大,甚至具有政治意义。无数的例子可以证明现在日本的常用文字,也就是汉字严重阻碍了国民的智力发展。特别是日本的军国主义和反动主义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八纮一宇之类的莫名其妙的文字和语言使日本人完全丧失了批判能力。

由于汉字在邻国中国的封建时代完成,所以具有浓厚的封建主义色彩。德川封建时代汉字汉文相当流行,但是到了明治维新的民主改革期,批判汉字的势力很快抬头。结果是汉字假名混杂文得以发展,经过简易化,形成了今日我们所见的文章。另一方面,假名专用论,罗马字论等汉字废除的运动进一步发展。发人深省的是这些运动必然伴随着政治民主主义运动的兴起而高涨。明治初年的民权运动,大正、昭和的民主主义运动兴起时,都不例外,但每当此时封建主义和军国主义都会极力压制。

现在正是对具有封建色彩的汉字进行批判的时机。废除汉字可以清除我们脑中残留的封建思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美国式的高效率。文化国家的建设、民主政治的确立必须通过废除汉字、采用更加简洁的表音文字提高国民的知识水平才能实现。”(《读卖报知新闻》1945/11/12朝刊)

这篇社论一方面将汉字打上封建主义的烙印,将汉字视为各种反动主义禁锢人们思想的工具。另一方面极力主张日本要发展民主主义,就必须废除汉字,扫清障碍。正如陈月娥指出的那样,“该社论的思考方式和改革措辞与明治时期的废除汉字论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将改革的目标由西洋化换成了民主化”[15]123。

此篇社论发表后不久,1946年3月31日,美国教育使团向驻日盟军司令部提出了一份报告书,这份报告书涉及日本教育的目的和内容等各个方面,其中有关国语改革的部分同样建议废除汉字,采用表音文字(即罗马字)。

“日语的书写非常有碍学习。很多有识之士都一致认为,书写日语时必须记忆很多汉字,这给学生增加了过重的负担。以至于整个小学,学生们都必须花费大部分的时间来学习汉字的读音和写法。而这么重要的几年时间,由于不得不苦学文字,造成更为有用的语言以及计算能力、自然和社会方面的基础知识无法学习。然而,与在汉字读写上花费的众多时间相比,取得的成果却是谨小慎微的,甚至可以说当学生小学毕业时,连作为民主公民不可或缺的国语能力都并未掌握。”(村井实译《美国教育使节团报告书》讲谈社学术文库1979)

无论是《读卖报知新闻》的社论,还是美国教育使节团的报告书,可以看出,当时日本社会主张废除汉字的呼声还是很高的。尽管如此,要彻底废除已经使用了上千年的汉字几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遭到了来自国粹主义者的强烈反对。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政府只好“沿用了战前日本实施的限制使用汉字的改革策略”[15]124。

此后,日本政府走上了限制汉字的路线。1946年11月16日颁布了《当用汉字表》,共计1850个汉字。1981年10月1日颁布了《常用汉字表》(共计1945个汉字)取代了《当用汉字表》。2010年在旧版的基础上,删掉了5个不常用的汉字(勺、錘、銑、脹、匁),追加了196个常用汉字,修订后的《常用汉字表》共计2136个汉字。

四、日语的国际化

战后,日本“以重建日本文化国家形象和复兴日语教育为目的”[16]68,开始采取各种措施,具体包括制定外国留学生相关制度,设立日语教育相关机构,积极推进日语的国际化。以日本的外国留学生为例,1983年只有104万人,到了2003年已经达到1095万人,中曾根内阁提出的到了21世纪初接收“10万留学生的计划”得以实现。

1993年11月文部大臣向国语审议会(1934年设置,1949年改组,负责审议有关日本国语政策的机构,2001年后被取消,其职责由文化审议会国语分科会代行)咨询“新时代下的国语政策”。2000年12月8日国语审议会以“日语应该如何应对国际社会”为题作了答复。这次答复从两个方面给日语的国际化下了定义:“所谓的日语国际化,一方面指日语的价值能够得到全世界更多的人的共识,从而扩大日语的使用范围;另一方面指日语本身的用法能够更加适应国际化的交流”,并在此基础上明确提出了“推进日语国际化的三个方针”:

第一点,面向世界进一步加强有关日本或日语的信息或以日语为媒体的信息的传播。包含以下三点:(1)面向世界进行各种信息传播的必要性;(2)向信息通信互联网提供充实的信息;(3)通过语言进行信息交流时的口译、翻译的重要性。

第二点,根据日语学习者的多样性,切实推进日语学习支援。包括以下三点:(1)国内的学习支援;(2)国外的学习支援;(3)强化国内外学习支援的根基。

第三点,明确日语运用能力,以便应对国际化的交流,进而提升日本人自身的交际能力。包括下面两点:(1)从国际视野看到的日本人语言运用的特征和问题点;(2)今后时代需要的日本人的语言能力。

日本政府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推进日语的国际化,与日本政府将日语的国际化视作日本对外宣传和树立国家形象的重要手段有关。由于日本缺乏军事上的“硬实力”,所以,日本政府特别注重通过日语教育提升本国的“软实力”[16]73。在国家行政机构(如文部科学省、外务省)、独立行政法人机构(如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国立国语研究所)、公益法人机构(如日本国际教育支援协会、日语教育振兴会)的大力推动之下,从1979到2012年全世界的日语学习机构由1 145家增至16 046家,增长了14倍。教师数由4 097人增至63 805人,增长了156倍。学习者人数由127 167人增至3 985 669人,增长了313倍(数据来源:国际交流基金《2012年度日本语教育机关调查结果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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