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40分钟

华泽炎

“国足出线了！”当主裁判阿米卢尔·伊兹万吹响终场哨的刹那，西安整座城市都被狂欢的人潮掀起的热浪几乎蹦了起来。十三朝古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容光焕发，哪怕这还不是最好的中国队，哪怕这“仅仅”是十二强赛的晋级，从2004年污点般的11.17事件开始，我们已经等了12年——从韩日世界杯培养起的那一代球迷，孩子都快成年了，甚至很多人都已经做好了再等中国队第四个4年的心理准备。

3月29日，在中国队的福地西安，中国队终于打出了全部8场小组赛里最美的40分钟，在所有出线相关球队的一路关照下，12强赛，中国队又回来了！

差点就“四”了

在2002年经历世界杯大舞台的磨炼之后，中国队在2004年达到了全盛状态，在亚洲杯气势如虹，连过卡塔尔、伊拉克、伊朗等西亚强敌，一路杀进决赛，最终不敌中田浩二的“上帝之手”进球，遗憾屈居亚军。不料这次科威特主裁的严重误判，竟然拉下了中国队12年衰颓的大幕，2004年11月17日，在一片混乱中，中国队比科威特少一个进球（两队同分情况下依次比较的是胜负关系、净胜球、进球数）被淘汰出8强赛，无数个疏忽酿成了最终的沉痛结局。

此后中国队便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2010年世预赛，奥运战略指导下的国足国奥联合组队徒增内耗，前五场比赛三平两负，且无一运动战破门，这居然还不是最差；2014年世预赛，临阵顶替高洪波的卡马乔带队战绩只有更差，1胜3负提前两轮出局，三届世预赛失利，七分人祸三分天灾，加上2007和2011年两届亚洲杯中国队都在最后一轮倒在乌兹别克斯坦身上以一胜一平一负的方式出局，2007年打平就出线，2011年取胜才出线，但结果都没出线。虽然中国队在2005、2010、2013年三届东亚四强赛上表现出色，但依旧无法掩盖一到正赛就庸碌无为的事实，所有的矛盾在2015年亚洲杯预选赛集中爆发，末轮中国队客场1∶3溃败伊拉克，国足已经沦落到需要泰国队帮忙拼回一个净胜球才能去打亚洲杯了。

进入到佩兰时代，亚洲杯三战三捷一美遮百丑，其实赛前备战相当糟糕，依靠舜天国脚的突然爆发，国足才突然猛醒。但好景不长，中国队“上半年强、下半年衰”的帽子始终摘不掉，在冲击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的道路上，中国队第二场就卡在了中国香港手上。在亚洲杯上被奉若神明之后，佩兰更加以我为主，重用肌肉猛男，放弃技术流球员的中国队刚猛有余、变通不足，清一色的边路传中起高球却一无所获，只留下八响门柱黯诉神伤。三场硬仗二平一负，两战中国香港只得2分，逼得中国队走上了绝路。

背水一战责无旁贷

危急关头，2014年1月选举出的新足协做出了上任之后“最正确的决定”，在最后两场比赛“还有救”的时候果断叫停佩兰，提前半年结束荷兰海牙见习时光的高洪波顺理成章地接过临时帅印。

2月3日高洪波火线接手国家队，他只有6天的短集训时间，在联赛的备战冲刺期不得已和俱乐部“抢人”，还要照顾和平衡各个俱乐部，鲁能和上港的队员大年初二打完亚冠资格赛，大年初四就来到厦门基地投入了紧张的训练。时隔五年后再次带国家队训练，参加过“高一期”集训的只剩下5名球员，这个春节他和队员们都没有休假的权利，高洪波说自己责无旁贷，“每一位本土教练都有一种情结，在中国足球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有责任站出来，无论这两场比赛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全力以赴拿到六分，然后再看看运气怎么样。”

2011年亚洲杯“练兵”失败小组出局后，高洪波离开了国家队。这五年高洪波经历了风风雨雨，在贵州人和他遭遇了误解，与球队关系破裂使得他不得不远走深造，在舜天的很多做法又显得与球队格格不入，与德扬不投，三中卫体系难以习得，过多换位改造让球员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尽管老高做出了退让，但主场1∶4惨败上港，还是让他交出了教鞭。现实的骨感让他不得不收起美好的理想，但依旧无悔初心。

在6天的短集训中，高洪波始终灌输责任、互信和纪律，仍旧重视技术型球员以及球员实时数据的采集，“从足球发展上我们觉得技术好的球员，应该是完成战术上最有保证的，所以我们希望的战术打法上，希望中场有一定的控制和组织能力。”广纳小快灵和技术流球员，利用速度打开两边，多打边中结合，这些在高洪波的第一届国家队里，都是一脉相承的，对于7年前的“功课”，大家都印象颇深，很快就能上路，高洪波也在训练使用非常轻松的足球游戏，比如网式足球、游泳池训练，虽然都是一天一练，但国家队里重新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佩兰带队一副大难临头、在劫难逃的压抑和慌张感。

球员需要放松，高洪波可不轻松，据说他和足协立下军令状，不拿6分永不执教中国队，这是高洪波少有的决绝之语，一向行事谨慎、话语冲淡平和、四平八稳的他罕见地“自断退路”。在这蹉跎的12年里，还没有哪位国足主帅在背水关头，敢于破釜沉舟、发出“不拿六分誓不还”的空谷足音。这也正是国足在最后一关上，屡屡败在中亚狼、西亚虎脚下的根源——想的太多，做的太少，想赢但没有比对手更强的表现和说服力，这大抵是不能赢球的。

紧张，最大命门

紧张，是倒逼国足背水搏杀的内部动因。老实说，国足这8场世预赛打得磕磕绊绊，不是球员不想拼，也不完全是战术的问题，而是队员始终太紧、放不开手脚。除了在长沙净灌不丹一打12个（首战不丹的上半场其实也踢得很局促），球员们轻松加愉快地刷着净胜球，面对还能打出一系列连续配合的马尔代夫，国足在早早取得领先后就突然不会踢了。在三四次被马尔代夫的边路快马突破到腹地之后，因为忌惮压上去再被打反击，球员们不自然地就开始保守了，主动放弃一些转瞬即逝的反击机会，转入阵地战逐次推进。

两战中国香港，八个门柱两个空门，两只手指都数不过来的好机会，一个都没把握住，英超历史第一射手希勒介绍自己进球如麻的秘诀，“如果心态放松，哪会打那么多的门柱，要知道打进球门和击中门框的比例是3.7∶1啊！”当你始终想着“我要进一个球”的时候，就无法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心无杂念地完成一脚高质量的射门，很多阴差阳错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面对大把的机会尚且如此，更何况面对实力要强于自己的卡塔尔呢？连威胁球门的险情都欠奉，败走多哈令人夜不能寐，却也不得不接受败局。

4∶0大胜马尔代夫，40脚射门只有四成（16）命中目标，国足的比赛效率让人乐观不起来。很多唾手可得的单刀轰不进去，射门队员脚步太紧，跑太前和够着踢的情形向观者透露着球员内心的紧张和没底，最自信的就只剩下时隔7年再度为国建功、头顶脚踢戴帽的姜宁了。中途还折损了于海和吴曦两名主将，“命苦的国足”（高洪波语）就如是征发西安，备战卡塔尔了。

尽管卡塔尔方面三名主将染黄停赛，而且较之上一场战胜中国香港的阵容，卡雷尼奥一口气换掉8人，很多人依旧忧虑重重。央视赛前做了一个微博调查，文栋在赛前的《体育新闻》开场白时表示，“竟然只有52.3%的人认为国足可以出线”，而在其他网站的调查中，这一比例还要低，只有三成球迷认为国足能晋级十二强。上半场的比赛也印证了这一点，面对生死大考，派出全小阵容的国足面对身强体壮的卡塔尔球员始终无法组织起流畅的进攻。卡塔尔在进攻端意兴阑珊，草草几脚远射就结束了进攻，但在防守端却寸步不让，他们用对抗拖住边路的姜宁和武磊，让他们无法转过身来施展速度优势，上半场国足深陷卡雷尼奥的拖刀计，抽不出身全力进攻，战局陷入僵持。

槽点球员英勇救国

上半时比赛毫无进展，而与出线命运休戚相关的菲律宾此时也被朝鲜连进两球反超为2∶1，局面朝着对中国队不利的方向进行，难道中国队又要成为最早备战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的球队了？这一晚，那些过去被质疑声包围的球员杀了出来，黄博文、武磊、蒿俊闵、于大宝，是他们，拯救了中国队。

中场休息更衣室里高洪波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决定命运的15分钟里一定很漫长，一定不轻松。高洪波在赛前对球员们说的一句话可以作为参考，“这可能是你们中间很多人最后一次为世界杯资格拼命了”，这句最朴实、也最震撼人心的话语，终于在下半场，点亮了中国队胜利的脚步。

眼见第53分钟场面没有起色，高洪波果断变阵，早早换上于大宝，换下被严密看防的姜宁，登场之后于大宝频频在中圈弧附近担当攻防枢纽，让位置站死的中场动了起来，中前场的技术型球员一下子打活了，造就了中国队8场世预赛里最美的40分钟。第55分钟和第58分钟的进球，都是于大宝在中场位置的关键转移，完成了从右至左的转移过渡，在于大宝支点的掩护下，武磊、黄博文、张稀哲、蒿俊闵拥有了充足的空间施展小快灵的优势。尽管没有进球，但这已经不是于大宝第一次扮演替补英雄了，2013年亚洲杯预选赛，在长沙雨战的最后关头，于大宝第93分钟门前抢点推射，绝杀伊拉克带来晋级亚洲杯的宝贵三分，在2015年3月的两场热身赛里，于大宝都是替补进球帮助球队打平海地和突尼斯，两届东亚杯上于大宝都有关键入球，本次世预赛不多的160分钟里他又打进6球，化身为中国队的索尔斯克亚。4∶0马尔代夫，他给姜宁送出了过顶球，2∶0战胜卡塔尔，于大宝是扭转战局的战略制高点，卡塔尔面对中国队没有料到高洪波这么早就果断变阵提速，中国队前场在于大宝掩护下多点出击，卡塔尔的后卫们猝不及防，中后场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于大宝在混战中倒地铲射击中横梁之前，是李学鹏的第一次攻门。此前李学鹏在恒大代替世俱杯受伤的邹正打左后卫，效果并不如意、多次失位导致左路被打穿，这两战李学鹏作为高洪波的场上奇兵打满180分钟，在左右两个边前卫上游弋，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在第二个进球里，他在左路带球推进到前场，和于大宝、蒿俊闵连续三角传递，策动了锁定胜利的进球。

进球源自所有人的努力，任航勉力传中已经被4号阿卜杜拉赫曼挡出，张稀哲没有抢到但晃了13号佩德罗一下，武磊夺路杀出赶在15号佩德罗之前传到中路，李学鹏射门尽管被扑出，但他和7号穆夫塔赫的争顶保护了于大宝射中横梁后的第二落点，后点赵明剑迎着5号哈提姆抬腿逼抢，自信胸部停球后做给黄博文，黄博文迎着8号儒尼奥尔的迅猛逼抢，右脚转身提拉切出的低平球跳蹦着窜入左侧死角。中国队终于打出了靠谱的射门，来证明自己配得上晋级十二强！对手让子8人，那么进球就是中国队自己的事情了，唯有进球，靠自己进球，方能晋级。

上赛季黄博文用三脚世界波，力助恒大在亚冠劈波斩浪，面对人们说恒大球员“俱乐部打得好、国家队表现温吞水”的质疑，这一次，黄博文干得漂亮，一脚世界波从“后卫丛中一线天”蹿入死角！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东西都不同了，中国队开始掌控比赛，黄博文多次直传策动蒿俊闵插上助攻，二人一前一后配合妥当，高洪波放弃纯防守后腰、派出技术流中场全力策动进攻收来了预期的效果，张稀哲在前腰位置上灵活跑动，替补上场的于海也滴水不漏地完成了防守职责，每个人都可以策动攻势，灵活穿插。

河南建业外援帕蒂尼奥连续在第86、第90分钟策动两球，菲律宾主场3∶2逆转朝鲜的振奋消息传来，中国队在尾声掀起了浪潮，蒿俊闵手术刀直塞，武磊从穆夫塔赫和佩德罗的结合部斜插左侧，迎着穆夫塔赫倒地左脚铲射，面对第78分钟曾在禁区内报复性推倒他的穆夫塔赫，武磊用埃尔克森无数次英雄虎胆的方式，打入职业生涯里最重要的单刀！上一场因为过于紧张，跑位不当、带球夹脚、够着射门造成单刀进球难，武磊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挨嘘了。临危受命代替杨旭出任先发，武磊没有辜负国家队对他一如既往的信任，开场出任假9号，上半场武磊错失了两个好机会，中国队一共4脚攻门没有射正，看来似乎又要走老路了。在于大宝的掩护下，回到左路的武磊灵活穿插，不懈努力抢出了黄博文进球前的连续射门，尾声阶段又一锤定音，作为本土新锐射手，他在十二强赛阶段会对中国队更加重要。紧接着的第三轮中超联赛中，武磊开场2分钟就在突破中制造罗歆红牌，随后他又接于海长传头球破门，状态相当火热。

同样证明自己的还有曾诚，在重回首发之后，曾诚用两场零封说明了一切，只有防守基石稳定，才能冲锋向前，曾诚在第87分钟反应迅速，扑出蒙塔里的中场冷射之后迅速发起了攻势，才有了第二粒进球。两场比赛没有郑智拖后调度、也没有蔡慧康中场扫荡，不遗余力提速进攻的中国队协同防守、相互鼓励，张琳芃和冯潇霆都敢于带球插上，才有了时隔12年再胜卡塔尔，上一次还是2004年亚洲杯小组赛第三场的一球小胜。

攻快速高效、防上下同心，高洪波和球员们在一起一共也就不到20天的时间，就把已经支离破碎的球队重新凝聚为亚洲杯上那支团结、拼命、专注、努力的球队，于大宝在比赛中拉伤大腿恐将休息一月，但是他说为了赢球，伤一个月，值了！以胜利作为最终的回报，救火也能救出春天。

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高洪波的选人是公平的，他会给年轻球员机会，平衡球队中的年龄结构，丁海峰、李昂都获得了久违的征召；球队需要的是可战之兵，队长郑智连续征战状态下滑，就没有进入备战名单，球员无论来自哪个球队，都向着一个目标奋勇拼搏，一切为了胜利，也是所有人众望所归的事。

足协、教练和球员，都做好了自己的事，最终，没有引火上身，8场世预赛的剧本有了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出人意料的是没想到“最美小组”赛程过半差点绝望，情理之中的是国足自助天助，救火成功。

赛后各方声音综合，推得高洪波99.99%将留任，剩下0.01%的悬念现在也没有了，足协出人意料地在4月1日晚间就迅速敲定了高指导将继续带队打完十二强赛，高洪波用背水一战的担当，赢得了所有人，也包括之前看不懂他执教的人。

高洪波自己也做了退让，六分必杀令面前，他很务实，改变下得很快。中国队能自救成功，得益于高洪波较早遣上了于大宝，最终没有让我们等太久，僵局很快有了转机，而且还等来了第二个进球，局面掌控在自己手里，换人时中国队也不会心慌和自乱阵脚了。这五年风风雨雨，让他深深懂得，没有成绩支持的理想，是没有市场的，尤其是以大赛作为理想的试验田，也是对中国足球人的不公平。在贵州时，他独树一帜的“三高”筷子战术帮助球队闯入亚冠，2014年足协杯上“乾坤大挪移，后队改前队”距离逆袭只差1分钟，决战卡塔尔，信任武磊、换上于大宝，这一次是全国瞩目下、按部就班的成功，之前在贵州和江苏是狂放的成功，不变的是临危不乱，心如止水，任由场上洪波涌起，他都会保持冷静和理智，眉宇间止水微澜。

客观地说，短期内国足很难在技战术中实现飞跃，之前对阵卡塔尔和中国香港，佩兰坚信的力量对抗、长传冲吊走进了死胡同，对阵卡塔尔的上半场，全小阵容的中国队同样只和轮换8人的卡塔尔打了个平手，前后比赛结果不同，在于有人，要知用、会用、及早用，越早变就越有挽救的可能。中国队还是有可用之兵的，关键在选对人、及时变，对球员和教练都是如此。

中国队已经有12年没有和日韩澳伊在世预赛最后阶段交手了，黄博文说，“我们就想和日韩真刀真枪地踢一场，之前有碰面，也只是东亚四强赛上和日韩澳的国内联赛球员交手，胜负尚在毫厘之间，面对本田圭佑、孙兴民这些在欧洲一线豪门效力的球员，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有机会和亚洲最强的球队交手了。”这次国足挽救了所有人几乎绝望的信心，十二强赛的最终结果，每个人心里可能多少都会有点数，人们期待的，是能在中国队身上看到希望，在中国足球被国家层面高度重视的时候，能当面锣对面鼓地打出中国特色，中国龙飞得好不好先不论，关键是能在十二强赛上试飞我们的梦想，看看和新老宿敌们能打到什么程度，也许这就是复兴长路的起点呢，当然过程也不会轻松，历史发展演进的脉络就是在迂曲回旋中螺旋上升。更多的进步？就留给高指导和球员们用脚踢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