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是根(组章)
2016-05-19武礼建
□武礼建
底层是根(组章)
□武礼建
擦鞋女
岔街口坐着擦鞋女,眼睛一溜一溜地望着行人脚上的皮鞋。
像是被新雨洗过,一双双皮鞋铮亮。
油黑的光亮从眼前闪过,她的眼睛却滞着,一直地滞着,心里想着突然有人坐到身前的“沙滩椅”上。
她突然扬起一只手,向着人群大叫一声:“要擦鞋吗?”所有的擦鞋者都做出了同样的反应:“擦鞋吗?”
像是触电一样,人们神经质地低头,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鞋,亮铮铮的,黑得刺眼,于是转身就走。
擦鞋者望着离去人的背影,灰灰的眼睛又恢复了滞着,一直地滞着……
流浪歌手
一个破行囊,一把旧吉他,总是出现在休闲广场的边上。
一首《西部放歌》,一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声音宏亮,情绪飞扬。中国的好声音,在城市湛蓝的上空回荡。
街道总像奔涌的河,人如潮,车如潮,滚滚滔滔,后浪推前浪。再美再好的声音,都难以改变城市生活的流向。
却道是还有欣赏好声音的忠实听众,他们是有权休闲有心听歌的老人和孩子。
也有鼓掌,也有赞赏,却少有人听懂歌手内心的衷肠。
倒是一个小孩走到歌手面前,哥哥,你唱得这么好,咋不去电视台唱?
回答弟弟的,只是浅浅的一笑。
钟点工
从十七楼的电梯门进,又从八楼的电梯门出,她打开8-2室的门,匆匆进了厨房。
10到12点,两个钟头同时煮好两家人的午饭,她得在电梯里往返两三趟。
钟点工总是把时间掰成瓣儿,张家做饭几瓣儿,李家做饭几瓣儿,余下的几瓣儿是去梁家洗衣,到熊家做卫生,晚上还得去医院陪床。
躺在病床上的,身板动弹不了,嘴倒是直嚷嚷,方便,翻身,挠痒痒。
她尽职尽责,细心周到。
医生、护士和邻床,谁不称赞,谁不夸奖。
她总是低头不语,表情很平常。
洗车母子
他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就加入到洗车工的队伍里来了。
他只是用背带绑在妈妈的背上,整天看着妈妈在洗车场操劳。
今天的婴儿金贵,带婴儿户外活动,最时兴莫过用抱袋抱在妈妈或爸爸胸前,最能够体现父母和宝贝的亲密接触。
他却不能,只能背缚着,乖乖地等着妈妈有片刻的休息,才能够与奶头亲密接触。
这片刻的接触,也常常被剥夺。风尘扑扑的车开进场,妈妈就得立即拔掉奶头,急匆匆地把他缚在背上,投入工作。
别的婴儿,遇到这种情形,早就哇哇大哭了。
他习惯了,不声不响。
他清楚,妈妈工作做差了,母子俩可以亲密接触,奶头里却不会有奶了。
收纸壳的老人
在城里,像她这样的老人,算是风烛残年了。
稀疏的白发,瘦削的脸庞。丝瓜布皱纹里,皲裂的口子,暗褐的斑痕,累累密布,毫无生气,唯其眼眸还泛着毫光,双唇还微微颤动。
哇,谁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背上压着一座山!
用编织带绑扎起一大捆纸壳,负在她的背上,本来就直不起来的腰,弯得看不到艰难迈步的罗圈腿了。
一只塑胶蜻蜓落在她面前的地上,她艰难地侧身蹩开,生怕踩坏了娃娃的玩物。
娃娃拾起蜻蜓,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大山,眨巴双眼后,转身就跑了。
清洁工
凌晨四点钟,城市还在睡梦中。
一天的繁华之后,街道一片狼藉。
穿黄色工装的清洁工,已经出现在街头路灯下,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她是清洁工队伍里最年轻的一个。和同事一样,她一只手拿着扫帚,另一只手拿着畚箕。不同的是,在她的腰间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着一辆童车。
童车里熟睡着她3岁的儿子!
她一路扫来,童车里的儿子一直随在身边,像小天使一样,做着小天使幸福的梦。
在一间KTV门前,一个嗨得天昏地暗的小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啤酒瓶。
他的魂儿已经丧失怠尽,晃到她面前时,啪!将啤酒瓶摔在地上。
酒水四溅,碎片四溅!
他做了一个鬼脸,晃走了。
她望望身后的儿子,儿子颤栗了一下,嘴角又漾成两朵小花儿。
卖糖葫芦的女孩
一个青春、靓丽又时尚的女孩,走街串巷卖糖葫芦,赢得太多的眼球。
发型很平常,齐眉的刘海,马尾的辫。脸蛋儿白得像鲜肉,又大又亮的黑眼睛,像十五的月光四射,耳垂上两只银环随着笑容不停摆动。
她身穿胸前印有KT猫的白色T恤,左肩挎一只时尚的小皮包,背绳上压一棵插满糖葫芦的“树”,像手举着一只燃烧的火矩。
她从一个棚户区走来,飘过来一袭红色的绸带。
她不须叫卖,自然有小伙子迎上前,来两串!4块钱。
随后是注视着,不想离去。
一个小子明明有零钱,偏偏拖出一张大团结,静候着姑娘找零。
再后来,是一阵啧啧赞叹。
漂亮!本色的漂亮!
西施!糖葫芦西施!
一个小男孩上前,买了一只糖葫芦,用疑惑的眼睛问她,姐姐,你是大学生吗?在小男孩心里,大学生才应该是这样儿。
她浅浅一笑,姐想是。
女装卸工
她们是两姐妹,做着同样的工作。
她俩随一辆沙车到工地。河沙倾倒后,把车厢收拾干净,这并不难。
接着,要把一大堆建筑垃圾装上车,用铁锹一锹一锹地甩上车。
这活儿,应该属于壮劳力!
她俩,没有健美的身板,单条得就像长在贫瘠石缝里的芭茅。她俩顾不上灰尘蒙面,汗水浸衣,一锹一锹地把垃圾甩上车。
铁锹铲不了的砖头石块,还得用手捧,吃力自不消说。
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深情地望着她俩,似乎很欣赏她俩有节奏的挥锹舞蹈。
走开,小姑娘!
小姑娘没有走开,居然径直向她俩走来。
阿姨,你们也是打工妹吗?
两姐妹对望一眼,似乎明白了小姑娘的用意,点了点头。
我妈妈也是,在很远很远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