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文坛巨匠陈忠实
2016-05-18杨景贤
文/杨景贤
追忆文坛巨匠陈忠实
文/杨景贤
2008年采访时的陈忠实
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逝世后,在国内产生了很大反响,对于一名去世的作家来说,媒体的关注度是空前的,人们自发的悼念活动也是空前的。陈忠实的逝世,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注,习近平、李克强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一些退出领导岗位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胡锦涛、温家宝等为陈忠实献了花圈,也是空前的。陈忠实的逝世为何能受到这样广泛的关注?是他的人品和文品所产生强大的影响力和辐射力,陈忠实不仅写出了杰出的作品《白鹿原》,这部被国外文学评论家称之为不输给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而且他的人品之好也是有口皆碑,凡是与陈忠实先生有过接触的人,无不对先生的高洁人品表示赞誉,各种溢美之词赞誉陈忠实的高风亮节。
笔者曾两次采访过陈忠实先生,这两次采访给我留下十分难忘的记忆。1994年4月,我到山东青年杂志社工作不久,就到西安去采访和约稿。我与同事王茜完成约稿任务后,决定去采访陈忠实先生,当我们电话联系陈忠实本人后,他居然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当我们来到陕西省作家协会,陈忠实先生在他的办公室接待了我们。站在我们面前的陈忠实身材适中,有些消瘦,脸上沟壑纵横,给人一种沧桑感。他的双目炯炯有神,透出和善的目光。初次见面也许会感到作家有点“冷”,但随着采访的深入,就会感受到陈忠实那颗火热的心。陈忠实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忠厚朴实,他说的每句话都让人感觉很可信,很瓷实。陈忠实操一口关中口音,声音很有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
这次采访主要是围绕他的名作《白鹿原》进行,陈忠实向我们讲述了他创作《白鹿原》的经过和感受。当时《白鹿原》出版不久,但已经引起文坛和读者的高度关注,第一版很快销罄。陈忠实为创作《白鹿原》真称得上是殚精竭虑,他用两年时间在西安周边县收集一些档案资料,然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在自己的老屋潜心创作,历时四个春秋,陈忠实打磨出这部史诗般的文学巨著。当我们问起,乡村创作条件比城市差很多,你为何选择在乡村创作时,陈忠实淡淡一笑说,这里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作品写的是乡村,在乡村创作容易接地气,找灵感;二是在乡村创作自己可以左右时间,在城市创作各种干扰太多,心态无法平静下来。陈忠实说,他之所以要创作《白鹿原》,是因为受到作家路遥的激励,那时,路遥创作的《平凡的世界》,在文坛引起强烈反响,并荣获茅盾文学奖。羡慕他的同时,也激发了我的创作能量,自己暗暗发誓,要写一部枕棺的书,让此生无憾。陈忠实确实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白鹿原》成为当代文学的一座高峰,一部经典。
陈忠实喜欢抽烟,我们采访他时,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支粗大的雪茄,呑云吐雾,形象洒脱。那天的陈忠实身着一件灰色的鸡心领毛衣,手指上夹着雪茄,显得神态优雅,一派大家风范。采访行将结束时,陈忠实挥毫泼墨,给青年朋友写下寄语,显示了作家对青年一代的关怀和期望。近两个小时的采访,陈忠实有问必答,热情随和,让我们感受到作家的友善和亲和力。后来我写了《妙笔写春秋》一文,连同他为青年的题词发表在山东青年杂志上。
2008年,在一个深秋的日子,记者再度来到古城西安采访陈忠实。这次采访距上次已经过去了14个春秋,作家身着灰色的长袖衬衣,联想到第一次采访时陈忠实身着灰色毛衣,说明陈忠实在着装上偏爱灰色。14年后的陈忠实明显见老了,脸上增加了一些沟壑,头发也稀少了,但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当陈忠实打开办公室门时,一股鲜花的芳香扑鼻而来。在陈忠实办公桌的一个大玻璃瓶里插着10余枝百合花,色彩鲜艳,生机勃勃。看来陈忠实先生很喜欢这些百合花,他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百合花浇水。看到他对百合花呵护的神情,记者马上联想到,陈忠实是一个富有生活情调的人。
陈忠实的办公室并不算大,大约有20多平方米。办公室里到处堆放着书刊,显得有点杂乱无章。写字台上、窗台上、茶几上……凡是能放书的地方都放上了书,陈忠实先生写字台的右边,立着一幅用镜框镶嵌的大幅照片。那是陈忠实手执奥运火炬,参加北京奥运会火炬接力的留影。陈忠实身着运动装,高擎着火炬,显得精神抖擞,看上去要比他实际年龄年轻很多。陈忠实把这幅照片放在身边,看来他十分珍惜奥运火炬手的荣誉。
陈忠实为青年读者签名
作为文坛大家,陈忠实为人随和,待人热情真诚。他亲自给记者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说道:“我近来参加了两个大的活动,比较忙碌,只好把采访时间放在晚间,请不要介意。”一脸的谦和与真诚。这次采访主要是谈他的创作经历和生活情趣。由于我们也算是熟人,陈忠实显得更随意些。他打开记忆的闸门,从自己的童年时代一直讲到现在,长达60余年的人生经历和文学创作经历,展示出作家艰难曲折,命运多舛的人生。记者听到动人处,也在为作家艰难的人生唏嘘不已。因生活所迫,父亲剥夺了他的大学梦,这一直是陈忠实长达数十年的一个无法解开的心结,他曾长时间不能原谅父亲。直到父亲生命弥留之际,他才真正解开这个心结,不是父亲不想让自己上大学,而是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了,根本没有能力供养自己上大学。陈忠实后悔误解了父亲,认为这是不孝的表现,时常感到内疚和自责。
进入晚年生活,陈忠实奉行早茶晚酒的生活方式,早晨喝上几杯浓浓的香茶,一天都会感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晚上则喝上几杯小酒,感到心里很舒坦,让自己的心灵彻底放松下来。陈忠实还是一个秦腔迷,少年时代受父亲影响,喜欢上了秦腔,这种爱好数十年未变过。他时常在家里播放秦腔唱段和剧目,真是百听不厌。有时情绪上来了,也会哼唱几段。秦腔还是陈忠实创作的“加油站”,他在故乡创作《白鹿原》时,每当感到身体疲惫了,就放几段秦腔听听,他时常陶醉在这优美旋律中,享受着秦腔艺术给自己的心灵滋养。《白鹿原》这部鸿篇巨制还与秦腔有割不断的联系呢!
陈忠实的友善和谦和是出了名的,作为一个享誉神州的大作家,他始终坚持低调做人,诚实为人。在我采访期间,相继来了三拨请他签名的青年人,他们都是抱着一摞厚厚的《白鹿原》来请陈忠实签名的,有的还提出了合影等要求,陈忠实都欣然应允,显示了大家气度。这次采访让我感受最深的是,陈忠实为人的低调和诚实,他不忌讳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敢于敞开心扉给人看。让人感受到一种君子之风。
有人说陈忠实是一个最好说话的人,对于这一点我有切身体会。2008年,我准备出版《台上台下张火丁》一书,想请陈忠实先生为张火丁题词,电话打过去,自己还有点忐忑,但陈忠实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我,并很快寄来了他所题写的“戏魂”两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让我好生感动。2015年冬,我想请陈忠实为我题写书名《梧桐花开》《粉墨春秋》,这次我实在不好意思打电话了,感到先生年事已高,不忍心打扰,只好给他发了一则短信,提出采访和题写书名的要求,发完后也未抱多大希望。未曾想过了没几天,陕西省作家协会的杨毅给我打来电话,说你请陈忠实题写的书名写好了,请你到省作家协会来取。见到陈忠实先生的墨宝,我十分高兴和激动,忠实先生真是一个好人啊!后来陈忠实还来电话说,自己近来身体欠佳,不能接受采访了,请见谅。听了先生一番话,心里十分感动。先生在病中为我题写书名,这是一份多大的情谊啊!然而,我当时并不知晓先生身染沉疴,病入膏肓,当我看到先生的题字是竖写时,感到做书名不好用,又发去信息让先生题写一个横写的。两天后陈忠实给我打来电话,说,将竖的变成横的就可以了,你可以试试,应当是可以的,语调很温和。我顿时茅塞顿开,是啊!把竖写排成横写不就可以了吗!我之前咋没想到呢?顿时感到有些歉意,感觉对不起先生。这次电话离先生仙逝只有不到半年时间,当时忠实先生正在与病魔作斗争,应当说是在痛苦煎熬中,自己还去麻烦先生,真让我痛悔不已,心中十分内疚。忠实先生在病魔缠身的情况下,还这样负责地对待笔者的要求,同样见证了他的伟大人格。
陈忠实先生真的离我们而去了。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让我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先生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忆想往事,先生的音容笑貌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陈忠实先生仙逝是中国文坛的重大损失,中国从此少了一位德高望重,才气纵横的伟大作家,让我感到揪心般地疼痛。我决定去西安建国路陕西省为陈忠实先生举办的纪念堂祭奠忠实先生。当我迈进纪念堂大门,看到陈忠实先生的遗像,禁不住悲从中来,一时泪眼模糊,欲哭无泪,先生才74岁呀!走的太早了啊!痛别先生,痛彻心腑,我向先生三鞠躬,并在心中念叨“忠实先生走好啊!”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纪念堂时,只见大院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来吊唁这位伟大作家的。据说陈忠实先生仙逝后,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从中看到了先生在人们心中的崇高威望。我在纪念册上写下了“忠实驾鹤,白鹿永生”八个字。陈忠实先生虽然离开人间,他的伟大经典《白鹿原》却永载中国文学史册,具有永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