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的“书声”怀念

陈　锋/文



忽然的“书声”怀念

陈锋/文

早上从银杏拱卫的郑州文博广场穿过，一群少女在碧草如茵的银杏林里追逐嬉戏，满树染金的银杏叶似乎被她们的笑声震落，有意无意地这里聚一摊那里聚一摊，俨然一幅泼墨中国画。广场上正在举办2015年“诗意文博，醉人秋色”银杏文化节，展板述说着1933年这里初为河南省立郑县园艺试验场的历史，并用“鸟语花香，果木兴旺；满园挂硕果，处处读书声”描述文博广场古今嬗变的沧桑。其中的“书声”两字像个撞针，倏地点燃了我童年读书的那团记忆之火。书声，以及与读书相关的丝丝缕缕从记忆深处袅袅飘出。

书声是从竹园中飘来的。那是一个多么大的竹园呀，有几十亩地或者上百亩地大吧，就在我最初上的官学对面。当时外祖母所称的官学，就是一所小学，是由一座老庙改成的。在土坯砌成的两个泥墩中间压上一块长条的木板，便是课桌了。天不亮去学校读书，刺骨的寒风中，怀里扑闪着一盏纸糊的油灯，照着深一脚浅一脚随身体晃动的长影子。与恐惧斗争的是小小人儿懵懂中对知识的渴求及争先的倔强。不过，复习功课时悄悄潜入竹园的绿海，既带着些许神秘，也带着些许刺激。那独享书乐的自由，那濯魄流芬的畅快，比沐春风还惬意些；偶尔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童声，是兴之所至的低吟浅唱，大概可以想象“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境界。最初被舅们姨们如何教的认字，我已经不记得了，留下的是大舅教我打算盘“三遍九”和年龄与我相仿的三舅同我争桌上台灯的记忆。由于缺少纸，用的绿皮糙纸本正面写完再写反面，铅笔写过再用毛笔写大字。后来阅读中碰到欧阳修画荻习字、范仲淹断齑画粥的故事，便心有戚戚焉。那是书荒的年代，书是个稀罕物。可有个李姓同学，不知得了什么法力，什么《双枪陆文龙》《小商河》《大皮靴叔叔》《跟踪追击》之类的连环画，还有没皮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在他那里都可得到。不过条件苛刻，既限时还有交换条件，于是我将能让他看上的东西都用来交换成书读了。

除了启蒙的连环画，给我成长过程打下深深印记的，不能不提《毛泽东选集》。当时形势要求学“毛选”，许多人也许是硬着头皮敷衍了事，或者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可我却是乐此不疲，学得津津有味。因为我的老师李玉庵和一般人要求的不一样，他指点我除掌握内容外，还必须向毛泽东学语言。现在看来，他真是高瞻远瞩、目光如炬。作为一个黉门秀才和过来人，他太知道对于一个舞勺之年的孩子什么最重要了。毛泽东是一位语言大师，文章的腾挪变化之能、深邃精警之思，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也许过于高深，无法登堂入室，但仅那简练的语言、优美的词语，就够我大快朵颐的了。以至于一旦捧起书来，便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只觉得琳琅满目，珍宝俯拾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等学来的词语，让我受用终生，而且毛泽东一生手不释卷的习惯也间接熏染了我，现在对自己的“五岳看山，百城拥卷，豪语犹能说”，也颇有些自鸣得意。

另一本影响我的书大约是《中国古代诗歌选》。我当时看到的是一本没皮的书，前面缺了好多页，书页像时髦女郎的烫发卷一样层层卷着边，棉线扎在书皮上的桑皮纸也破得只剩残片了。再说，我当时只觉内容吸引人，并不在乎有无书名。这书该经了多少人的手啊！在我眼里，这书本就有些奇特，窄窄的，似乎被人从上往下切去了三分之一，我见所未见，现在知道是异形本；翻开来，《诗经》《古诗十九首》《观沧海》《静夜思》……我闻所未闻，而且还插有彩图，比如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宿新市徐公店》，在诗歌“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下页，便配了一幅图，上面有儿童、蝴蝶，还有黄黄的菜花，煞是精致。什么叫烛龙照阴，这就是！什么叫“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就是！别的不说，单说岳飞的那首《满江红》吧，读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句子，再看看旁边图画里岳飞戴着红缨头盔、穿着铠甲的威武姿态，便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抟风九万、水击三千，正所谓“少年心事当拿云”！热爱诗词的种子萌动后，自此一发而不可收。后来的抄《三曹诗选》，背诵《唐诗三百首》《宋词选》，以至于再后来的写诗填词，出版词集《日月滚石》，追根溯源，都是风起于青萍之末的蝴蝶效应。

看着如雨的金色落叶，恍惚孔老夫子就游乎其中，这里就是他的杏坛；你听，风中不是还夹杂有他与那些盛服弟子的谈笑声吗？我知道这是个错觉，但在这以“文博”命名的广场，又怎能不让人起意做舞兮沂畔的联想？我更深知，当年的少年虽非鸡碑鼠狱，然勤而好学，不舍昼夜，如川逝水；但与此同时，“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日月的骎骎白驹，已带走了我的青春年华，留下生活炼金、知识结晶点缀一路风景，供人玩味品鉴，想来，能不感慨万端？

陈锋，字安行，笔名岑枫、沈石、绿野等，自号醉石狂客，爱好书法、摄影。编审，作家，词人。有《生命流程》《阅读风起处》等作品行世。2009年有112首词选入《中华优秀学术成果荟萃》。词集《日月滚石》于2012年被选入『河南省农家书屋』书目。2010年2月，获新闻出版总署『优秀报刊审读员』荣誉称号。2014年4月获『东方美』全国诗联书画大赛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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