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只有一个
2016-05-16蒋方舟
我从小就被封为“天山童姥”。我一直以为自己生下来就是一百岁。但我缓慢地长到18岁,才蓦然觉得自己其实一团孩子气。而中学的大门正在我的身后缓慢关上,外面的世界赫然在眼前。而我除了早熟的虚名,其实一无所有,内心一片惶恐。
走在校园的路上,我和伙伴经常以这样的话开头:“前面那个人的衣服我在杂志上看过,但是她搭配得真是丑死了。”这样的开头往往会引发一段酣畅淋漓的讨论。哗啦哗啦响的时尚杂志是我看得最多的书。我的伙伴,大多家境优越成绩一般但极其有趣,从她们那儿,我知道了一个生活常识:会打扮的人不一定谈恋爱,但是不会打扮的人一定没有恋爱谈。
按照期待,我不仅要上大学,而且要上最好的大学。时间开始了,我要像响尾蛇一样蹿到队伍前面才可以。
高三开学之后,我请了10天假,对自己的小说《第一女生》做最后的修改。等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情况很不美妙:每个人都给自己找了一个同桌,只有我落单了。教室最后一排有一张桌子,就是我的。我的同桌,是脚下的一只水桶。有人需要泼剩茶的时候,才会光顾这个地方。等水桶快满了,我就把它拎出去,把脏水倒掉。同学们都匆匆地赶上了高考这辆巨大的战车,而我被遗弃了。
不久,我刻苦的名声就开始在同学中传扬,连老师都知道我刻苦了。我并非刻苦给别人看的。高三时我去了一次北京,活动结束后,我独自去图书馆,在自习室做了一天题。
周末,学校教室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我做题时看到“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忽然有落泪的感觉。支持我一直走的动力,就是相信世界上有个“光明顶”,我会边走边丢,边丢边走,最后走到“光明顶”上的只是蒋方舟孑然一身一个人。
18岁生日那天,我的午餐是一块生日蛋糕。成年说到来的时候就到来了,我既无解禁的喜悦也无变老的恐惧,就这样极其普通、毫无声息地成人了!
在一个温暖的秋后,我躺在床上看《一个人的好天气》,作者是日本的青山七惠。书中的“我”是一个没有才华也不想工作的女孩儿,借居在一个老妇人的房子里。而“我”希望快点过完一生,到老妇人那个岁数。到快结尾时,“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要搬出去了。“我”对老妇人说:“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吧。我这样的人会很快堕落的吧?”老妇人说:“世界不分内外的,这世界只有一个。”
以为即将踏进世界时,早已在世界中,满满当当,一无所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