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三年
2016-05-14
二汽(东风汽车公司)设计年产10万辆卡车,其中越野车占45%。当时不仅在国内规模最大,在世界上也罕见。投产后,美国通用汽车公司代表到现场参观,听说二汽从设计到建成没有外国人参与,表示简直不敢相信。
国人梦想建设二汽由来已久。早在1952年底,毛主席就提出要“建设第二汽车厂”。一汽建设同时,中央就任命湖北省委副书记刘西尧为二汽筹备处主任,安排一批领导干部(包括黄正夏)到一汽实习,并在武汉、成都选过厂址。后来由于形势变化,未能上马。
1958年和1964年,二汽又分别在湖南常德和四川选过厂址,历经几上几下。到1965年二汽才正式列入第三个五年计划,成为三线建设重点项目。当年7月,一机部向国务院报送《第二汽车厂建设方案》。12月,一机部任命以饶斌为首,包括齐抗、李子政、张庆梓和陈祖涛在内的二汽五人领导小组,这才密锣紧鼓地开展筹建工作。
当年陈祖涛37岁,是五人中最年轻者。据说段君毅向饶斌推荐陈祖涛时说,介绍给你一位能干20年的总工程师。但未及任命,二汽军管后实行“司政后”编制,文革中和“臭老九”有联系的职称都不见了。
1973年形势发生变化,饶斌在一次会议上向李先念建议,二汽恢复总工程师,得到首肯。饶当场推荐陈祖涛,(1973年)11月,湖北省委正式下文,任命陈祖涛为二汽首任总工程师。这也为全国大型企业带了个头。
艰难的定位
一机部副部长白坚一针见血地指出,金兵都要渡河了,你们还在议论不休……二汽还建不建啦?这样及时拍板定下十堰厂址,在关键时候保住了二汽项目。
作为汽车工厂设计处处长,1958年陈祖涛就参加过为二汽选厂址,这次选择厂址和规划设计工厂的责任自然也落在他肩上。
设计二汽当时唯一的样板是一汽,设计人员绝大多数也是一汽培养出来的,照抄一汽是最稳妥的办法。而一汽产品基本是照搬苏联吉斯150,工厂是照抄斯大林汽车厂。
但五人领导小组的一致意见,二汽设计应该略高于一汽,必须采用新产品、新工艺、新设备、新材料,即所谓“四新”。汽车产品要略高于吉斯150,而且要系列化,具备研发能力。生产要专业化,工艺水平也要略高于一汽,最后制定出《建厂方针十四条》。
怎么实现?五人领导小组提出用“包建”办法,动员全行业各包建厂发挥积极性和创造性,把大家的革新经验移植到二汽。南汽更是提供了汽车产品试制基地。
二汽职工队伍也由各包建厂对口支援。一汽把干部和三级以上技工分成三组,其中一组给了二汽。这一切,都是依靠国家大力支持,比如找一汽要人也不是没困难,李子政和陈祖涛最后找到当时在长春开会的段君毅(时任一机部部长),段部长亲自找一汽领导才谈定下来。
在三线建设“靠山、分散、隐蔽”方针指引下,建设上百万平方米厂房,又能进行现代化大量生产的二汽,选择厂址成为难题,过去在武汉、湖南等地所选场地都不适合。
1965年春节一过,饶斌就带领姜季炎、韩云岭和我到川南、川北、贵州各地跑了20多个县。接着齐抗又带领我们到湖南、湖北考察一遍。最后,由陈祖涛带队又普遍考察一番。这几次我都参加了。
厂址难定的矛盾在于,既要符合三线建设方针,又要能满足十万辆汽车生产的基本要求;既要能摆下上百万平方米厂房,又要运得进原材料,发得出成品汽车。当然,地质、水源、气候、生活等也不能忽略。
二汽厂址目标最后转移到湖北,是根据襄渝铁路走向而决定。1965年陈祖涛曾和铁道部副部长彭明一起到陕西、湖北考察,后来一机部得到邓小平传达中央高层领导指示,襄渝铁路要走鄂西北,于是才下定决心把选厂址目标转到湖北、陕西一带。
陈祖涛带领何方、李延彭、李学诗,乘坐BJ210吉普车在湖北沿老白公路(老河口到白河),夜以继日地踏勘了许多大小山沟,最后拿出以十堰小镇为中心的厂址方案。
小镇群山环绕,呈放射状分布着较宽阔的山沟,离汉江27公里,离堵河20公里。水源有保障,离丹江水库80公里,电力可就近供应。襄渝铁路修通后,和襄樊、武汉交通方便。陈祖涛满怀信心地向上级写了报告。
1966年4月,中央小计委一位领导检查三线建设,从四川翻越大巴山来到湖北。听过陈祖涛的二汽厂址方案后,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要求二汽再往大山里走,到秦岭那里去找,评价十堰的山只是“鸡毛蒜皮”。
这下惊动了饶斌,他带领姜季炎从北京赶来,和陈祖涛汇合又往深山里走。往西越过竹山、竹溪,到陕西白河牛瓦山、安康、汉阴等地。山地倒是更陡峭,可怎么摆下二汽上百万平方米厂房?于是,饶斌又带大家回到湖北老营,进一步完善十堰厂址方案。
1966年6月,一机部上报给国家建委,审查同意。(1966年)10月,一机部牵头会同国家计委、国家建委、汽车局、湖北省委、中南三线建委和有关设计院在老营召开现场会议,二汽各专业厂代表参加,共计500多人。会场就设在老营宫内,代表们绝大多数睡在老乡家里,每人发给一捆稻草打地铺。全体代表都在临时食堂排队领餐吃饭,没有例外。
会议期间传来毛主席《我的一张大字报》,草甸镇造反小将曾到老营宫破“四旧”。气氛开始紧张,大家都担心二汽项目会不会再次黄掉?
会上,陈祖涛详细汇报以十堰为中心的几个厂址方案,得到大多数代表赞同,但也受到××设计院一些青年的猛烈批判,无非又是“靠山不进山”、“进山不进沟”、“进沟不进洞”那些论调,主张二汽再往西进。
五人领导小组一致坚持十堰方案,但在文革压力下,饶斌只好原则上强调“多快好省”,不便多说。还是由陈祖涛出面,在会上据理力争,一讲就是一整天。
会议主持人一机部副部长白坚一针见血地指出,金兵都要渡河了,你们还在议论不休……二汽还建不建啦?这样及时拍板定下十堰厂址,在关键时候保住了二汽项目。
受尽折磨
陈祖涛认为自己革命家庭出身,在苏联长大,没有包袱,不顾齐抗劝阻回到长春。他万万没有料到,他就此被迫脱离二汽建设长达三年之久,并受尽非人的折磨。
接下来,陈祖涛带领汽车工厂设计处和各专业厂、包建厂开始工厂设计。蒋一子、李学诗、梁万瑞等人在老营开始总平面设计,并制作沙盘。
可是,在一汽那边,工厂设计处却是最早起来造反的单位之一。“红二造反大军”来电报,勒令陈祖涛回长春接受批判。陈祖涛认为自己是小八路,革命家庭出身,在苏联长大,入党早,没有包袱,不顾齐抗劝阻回到长春。
他万万没有料到,他就此被迫脱离二汽建设长达三年之久,并受尽非人的折磨。
造反派一开始批他是“走资派”、“修正主义”,证据是从他家抄出来的一批胶木唱片。他还天真地述说自己的革命历史,辩解唱片是柴可夫斯基和斯特劳斯的古典音乐。
造反派到他家贴打倒他的标语,错贴到邻居唐工程师家门上,陈祖涛还主动帮别人揭下来,贴回自己家门上。唐也是我的清华学长,对我说起这事时,直伸大拇指赞赏陈祖涛,那时候别的话不敢多说。
造反派对陈祖涛仍不依不饶,对他设立“专案组”,批判上纲上线,要他一次又一次写“认罪书”和“检讨”,反复抄家五次。造反派们对陈祖涛的留苏历史;他父亲的历史;他后母(张琴秋,陈昌浩第二任妻子,文革前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历史,以及和李立三家的关系,还有很多当时所谓的“大黑帮”、“大叛徒”和他家往来关系都抓住不放,认为逮住了一个大苏修特务。
陈祖涛和一汽“红九联”造反大军关押的所谓“政治犯”被关在一起,他在苏联的同学刘允斌(刘少奇的长子)、张玛雅(张琴秋的女儿,陈祖涛的姐姐)在文革中被整死,张芝明(张太雷的儿子)被逼疯,这些惨剧更牵连到他。
文革中一汽宿舍区一栋小办公楼被造反派霸占,关押着许多所谓的“叛徒”、“特务”和“走资派”。白天拉到各处批斗会上,夜晚对他们毒打逼供,住在附近的职工不时听到痛苦的叫喊声。饶斌、王少林(一汽副厂长)、李云杰(一汽保卫处处长)、张鹏等都关在里面。
陈祖涛回忆说,“我是要犯,一人关在一间房子里。房子很大,有40平方米,房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空空荡荡的,一床从家里拿来的毯子铺在地板上,就算是床。为了不让我休息,屋里昼夜开着刺眼的灯光,靠墙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供我写交代材料用。第三层是审讯我们的刑讯室,里面放着各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刑具”。
“他们每天晚上把我带出去审讯,对我进行毒打,一连十天,这是我自出生以来最痛苦、最绝望的十天。每天晚上10点钟开始提审我,把我带到三楼的一个空房间,几个人按住我的手脚,一个家伙挥起木棍没头没脑地打,木棍子打裂了,就换三角皮带,三角皮带里面是钢丝,抽下去就是一道血口子,就像刀割一样,昏死过去就被他们用水喷醒,醒了接着再打,直到天亮。他们要我交代在苏联的特务组织,要我交代谁和谁是什么关系,都开展了哪些特务活动。”
“有一次在审讯时,他们揪住我的领口把我的头使劲向墙上撞,血肉之躯哪里是坚硬墙壁的对手,咚咚几下子,我就觉得脑袋像要炸开一样,那种难受没法用词语形容,每天几个小时连续撞击,让人难以忍受。开始我还硬着脖子想减轻撞击,但我哪是那帮打手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撞昏死过去。几天后,我开始头疼,眼睛发涨,恶心,两耳轰轰作响,看东西天旋地转,后来出狱后看医生才知道,我的小脑被撞伤,患了急性小脑炎。他们的残酷折磨造成我终身致残,几十年后,头晕头疼一直伴随着我。”
有一天,王少林突然“跳楼自杀”,人们都难以置信。王少林已经被打得行动困难,又有专人看管,怎么能爬窗户跳楼自杀?据说王少林死前一两天还劝说过关押在一栋的难友要经受住考验,不要自杀。人们都怀疑是造反派失手打死,硬说是自杀以推卸责任,但那时没人敢出头追究。
不过,这个惨案也给专案组警告,不敢再失手,陈祖涛等人才得以避免“被自杀”。1968年9月,陈祖涛被移送回工厂设计处生活间,和本处工程师陈明达、徐大榑等一起继续关押,他俩也都已被打受伤。
写到这里我想到一件事:2005年我到长春,任湛谋、黄迪民、杜上楷几位老冲模的同志带领我参观一汽冲模中心,他们说文革中毒打陈祖涛的胡××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我告诉他们,在一栋打饶斌的姓田女大学生,没等文革过去,在二汽发动机厂患白血病去世。饶斌被打得受不了时要点水喝,田××就逼着饶斌自己承认是癞皮狗……这事当时就被传播开来,造反派还很得意。接待我们参观的吴副主任也插话说,文革中毒打他父亲的人也死了。我们并不迷信,但异口同声都说“真是报应”。
陈祖涛的爱人赵淳媛也受到牵连,从吉林师范大学教学岗位下放农村劳动,连仅14岁的儿子陈奇木也一同被下放农村。
1970年初,专案组把陈祖涛送到吉林市桦甸县八道河子公社八道河子大队一小队劳改,诬称他是反革命分子。那里正是吉林师大的下放点,吉林师大在当地的负责人说,我们这里都是五七战士,他要是特务,你们带回去。专案组提不出陈祖涛任何罪状,只好耍赖,硬把陈祖涛丢下,悻悻地走了。
陈祖涛倒是乐意留下来,至少不再受非人待遇,也有了起码的做人尊严。但他没想到,这一留就是三年。农民看他那瘦弱的身体,下地干活根本不行,就安排他学做木匠活。后来陈祖涛还帮助农民做成了一台扬场机,虽然简陋点,却提高了劳动效率。
他还带人到一汽捡回些残次品零件,组装了一辆汽车。驾驶室没有门,发动机排黑烟,但是能开能跑。当时在东北农村,汽车还是稀罕的高档物件,农民开起来很高兴。陈祖涛和老伴带着儿子一起在自留地上种菜、养鸡,尝到了劳动生活的乐趣。
工厂设计处以李芳泉为首的造反派鼓动全处人员回长春“闹革命”,并乘机宣布,除仍在二汽现场设计的70人外,今后和二汽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不再参加二汽筹建工作。
1967年4月1日,二汽按照《老营会议纪要》开工建设设备修造厂,郧阳军分区副司令员刘景修带解放军进驻二汽。刘发电报到长春,敦促二汽职工回十堰“抓革命,促生产”。以饶斌为首在长春接受造反派批斗的大批干部职工得以返回十堰,各专业厂开始现场筹备工作,建筑队伍也在现场集结,大规模建厂局面就此展开。一个不到千人的小镇十堰,几年后就变成了一座宏大的汽车城。
二汽成长过程中也经历了几场风雨。第一场就是“厂址造反”,部分职工向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富春写信反对在十堰建厂,主张向东到襄樊,或更广阔的地带。1967年4月,国家建委谢北一和一机部领导在十堰现场调研,再次确定在十堰建厂。
但“厂址造反”并未停歇。1968年6月,国家建委副主任、一机部副部长、湖北省革委会副主任、武汉军区参谋长等人又到十堰和襄樊考察,期间我曾全程陪同,仍肯定十堰厂址。
他们回去向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汇报,并向周总理报告。最后周总理批示,二汽仍在郧阳十堰建设。闹腾几年的“厂址造反”终于过去了。
“你要大胆工作”
湖北省委张体学对二汽建设十分关心,曾召集二汽领导班子到武汉开会。会上,他对陈祖涛说,“你父亲混蛋,犯过错误,那不是你的问题,你要大胆工作嘛”。
1969年初军管升级,以武汉军区副司令员孔庆德为首成立二汽建设总指挥部,开展所谓“设计革命”运动。批判工业设施设计“贪大求洋”、“修正主义”,于是在工厂设计中乱砍工艺设备,对水电供给设施、道路桥涵、防洪等安全设施也不放过,连工厂围墙也不准再建,说“贫下中农就是工厂的围墙”。总投资从20多亿元砍到9亿多(元)。
孔德庆亲自在会议上批判二汽基建设计中列有几百台电风扇,就是职工生活要修了(实际那些风扇是供大厂房通风用的)。他大力提倡“干打垒”精神,把当地农民夯土打墙的办法,普遍用于现代化大厂房,甚至喊出“枪毙砖”的极端口号。
1970年孔德庆先在襄樊召集全国各地派代表来开会,推广“干打垒”经验,李岚清和我曾参加听会,接着又在全国基建会议上强调“干打垒”精神。和上海的马天水一起在会上各放一炮,全国皆震动。
在二汽部分设备刚开始安装之际,武汉军区政委刘丰头脑一热,突然提出要求,要当年出车500辆,1971年出车3000辆。总指挥部更强调要出“政治车”,谁反对就是政治问题。
于是,大搞群众运动,机床还没到,有的零件就在石头上手工敲打。自己怎么也搞不出来的就找外地工厂帮忙,派出多人到一汽求援,把零件一件件连夜乘火车背回来。
孔德庆在职工大会上赞扬“群众的创造性”,他说,“工人群众按图纸做的都错了,不按图纸做的倒对了”;“知识分子自己都承认,我是草包”。1970年拼凑出21辆车,一汽发电“祝贺装配出××辆车”,军代表还大为光火,国庆节曾出车到武汉接受检阅。
怕汽车出故障,二汽派几十人隐藏在主席台后面准备抢修。到年底明摆完不成计划,军代表还表示“完成 500辆计划不动摇”,教育大家这才是军队的坚强作风。1970年12月31日晚上,军代表把干部召集到食堂训话到半夜,公开说计划没有完成,谁也别想过好年。
挨批时我原来心中窝着火,但看到张庆梓坐在邻桌低头听训,不时还偷笑一笑。我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火气也就消了。接着总指挥部又提出生产“政治炮”,更是劳民伤财,最后出了10台高射炮,表演一场,总算交待了。
1973年陈祖涛才被二汽和汽车局找回。一到北京就参加了一机部为二汽召开的“扩大初步设计”会议。形势变了,为收拾几年来受文革影响造成的烂摊子,对二汽设计做了必要的修改和补充。
湖北省委张体学对二汽建设十分关心,曾召集二汽领导班子到武汉开会。会上,他对饶斌点名说,“饶斌搞汽车工业,毛主席也知道的嘛”;对陈祖涛说,“你父亲混蛋,犯过错误,那不是你的问题,你要大胆工作嘛”。
这是军管撤出后,对老领导班子很大的鼓励。“混蛋”这个脏词确是原话,在当时环境下,大家都理解张体学的善意,也没人计较。我当时在武汉参加湖北省计划会议,也去旁听了这次会。
纠偏要比新建困难得多。这时二汽已经有了以夏治涛、钱云洲为正副处长的工厂设计处,陈祖涛带领他们和各专业厂结合一起,首先把必需的工艺设备、交通设施和厂房面积补回来,以保证生产。恢复计量系统,以确保产品质量。
对已建成的“干打垒”怎么办?有人还有顾虑,甚至把问题推到李先念面前。陈祖涛当面直言“推倒重来”。得到李先念同志首肯,陈祖涛就更有底气了。
接着,他和负责土建工作的二汽党委副书记王进仁一起,又把十堰市区21座农业水库加固,同时疏通渠道,提高厂区防洪能力。从距十堰20多公里的黄龙堵河建设高压管道,以保证生产和生活供水。经过全厂职工几年努力,二汽建设终于走上正轨。
险些送命
经他们反复研究,确诊陈祖涛患的是脱髓鞘和急性小脑炎,后得到德国专家确认,这是文革专案组对他毒打造成的老病复发,险些送命。
自力更生建设比一汽更大的汽车厂,还不能照抄照搬,在国家被封锁的情况下,大部分较先进设备买不到现成的,只能依靠众多设备制造厂创新试制。1969年有过所谓“一号动员令”,强调战备紧迫,大批新设备来不及反复试用改进,就“带病进山”了。
在汽车试生产中发现1000多台机床有问题,二汽副总师刘仁需联系设备厂派人来改进,做了大量工作。此外,还曾报请一机部几次组织设备攻关活动,邀请机床厂派专家到现场解决,林宗棠就为800吨压力机攻关到过二汽现场。
1978年陈祖涛经请示李先念,批准一笔外汇后,又进口12000吨锻压机、格里森螺旋伞齿轮机床、曲轴、连杆等精密设备。
自己设计的两吨半越野车也是先天不足,投产后发现不少缺陷。二汽副总师王汝湜同时兼产品设计处长,为此开展多项试验改进,组织以李荣辉、朱柏山为首的试车队,到吐鲁番、海拉尔、海南岛等地,找各种气候条件、高山平原等不同地面道路试车。
陈祖涛的儿子陈奇木也参加,从1973年下半年起,日夜兼程跑了5万多公里,积累大量数据,发现104项问题。
于是,全场动员,一边改进,一边试车,再改进,再试车,各种问题基本得到解决。但发动机过热,有些技术指标还达不到原设计要求。问题反映到刚复出的邓小平那里,邓回答“可以找外国公司咨询”。
经二汽第二任总工程师孟少农联系,和英国里卡多公司签订咨询协议,开列出64项产品攻关题目。在里卡多公司实验改进的同时,二汽也照做同样的实验改进,出成果后相互对比总结经验,大大提高二汽研发水平。
再后来,二汽越野车经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场考验,其越野性能和可靠性受到军队赞扬,于是市场销路大开,后续五吨载重车也受到市场欢迎。接着陈祖涛派张鹏和我到襄樊选址,以后又专门组织班子,为二汽设计建设亚洲最大汽车道路试验场。
土建施工质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左”的干扰,屋面、屋架、地面、墙体、排水、护坡、围墙等都出现不少问题。经二汽党委副书记王进仁、张树梅和副总师马志诚多方努力,历经数年才得以解决。
1975年二汽基建投资才完成一半,全面投产还提不上日程。但军用越野车要求紧迫,形势逼人。在饶斌主持下,二汽党委及时研究决定,先把两吨半越野车形成生产能力,开展大会战。陈祖涛运用一汽建厂时采用过的“一号表”经验,编制两吨半越野车打通生产线的“一本账”。
二汽成立形成生产能力计划调度室(简称能力办),任命我和倪嘉荣为正副主任,依托计划处全体人员,和各专业厂一起调研两吨半车各条生产线还缺什么设备,能补的立即安装就位。暂缺的要问能否暂用其他两个车型的设备代替,或用通用设备迂回生产?土建工程还缺什么保证条件?材料有什么缺口?
我们查出这些生产线的尾巴,编制出“一本账”,发到二汽有关部门和土建施工单位。大家都按“一本账”集中力量办事,其他统统让路。对非标准设备缺口严重的铸造二厂,李子政、李惠民和陈祖涛三人组成指挥部,还专门动员设备制造厂、通用铸造厂以及土建单位到现场支援。
经过数月日夜奋战,专业厂一条一条生产线打通验收,一家一家专业厂向二汽总厂报捷验收。1975年7月15日,一机部和湖北省委在二汽召开两吨半越野车形成生产能力庆祝大会。1978年五吨载重车也用“一本账”办法,经过会战形成生产能力。
1980年代国家下文,十堰市开放,允许和外国人交往,可以接待参观。陈祖涛负责外事工作,并成立了以周洪德、刘颂亮、张显初、彭映培为正副主任的外经办,我协助做具体工作。先后接待过通用、福特、雷诺、雪铁龙和日本几家汽车公司的来访。
二汽对外开放刚开始,二汽厂长黄正夏就下任务,要求外经办搞出口,指标是500万美元。后来,二汽硬是和福特签了500万美元合同,主要出口铸件,外加一些零部件。刚开始出口很难,对方要审查工艺,合格后产品还要试制,且模具不能改。如果要改,需提前一个月通知。尽管如此,最终也完成了目标。
回二汽这两年多是陈祖涛工作最繁重紧张的时期,就在两吨半越野车形成能力庆祝大会期间,他刚松一口气就病倒了,连庆祝大会也没能参加。不仅行走说话困难,神志恍惚,甚至大小便也失禁,职工医院诊断为脑瘤。
李子政一听,马上决定送他到武汉。也是吉人天相,到武医二院(同济医学院附属医院)遇到在苏联国际儿童院的同学蔡转(蔡和森的女儿)和她的丈夫刘希民,蔡转毕业于莫斯科医科大学,刘希民是神经科主任。
经他们反复研究,确诊陈祖涛患的是脱髓鞘和急性小脑炎,后得到德国专家确认,这是文革专案组对他毒打造成的老病复发,险些送命。在蔡转和刘希民精心治疗下,两年多才恢复健康。陈祖涛回到二汽时,正赶上为五吨民用车形成生产能力尽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