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逃兵一条生路

耶雅亿

他们维护了一个少年仅有的光荣与梦想，也让我知道人应该活得宽厚而仁慈、应该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他们教会我——真正的爱是遮掩别人的软弱与羞耻……

乔一直以自己的爷爷玛拉基为荣。爷爷年轻时，曾在越南战争中参加“绿色贝雷帽”这一“特种部队”。

爷爷在战场上患上了一种伴随终身的“炮弹综合症”，他在退役后变得不太讲话，如果有人大声说话他就很紧张。爷爷对战场上的事儿一点都不愿意提及，他避免一切跟战争有关的电视。

由于“炮弹综合症”，他的反应迟钝，神经敏感，尤其害怕过强的机械声。无论走到哪里，家人都要为爷爷准备好隔音耳塞。若有一辆轻轨列车从他头上呼啸而过，他会立即卧倒，甚至吓得休克过去。

乔在12岁的时候，父母因为车祸双双去世。可怜的他只能跟爷爷祖母一起生活。13岁时，乔的祖母因为丧子悲伤过度而罹患癌症，很快也去了天堂。

从此，爷爷成为乔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爷爷很爱这个孙子，每天都去学校接送他。

因为患病不能开车，祖孙两人只能搭地铁回家。有时候，爷爷的隔音耳塞没戴好，他会因呼啸而过的地铁而仆倒。

乔的朋友们一开始会吓一跳，甚至要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乔制止他们，并且蹲在爷爷身边，解开他的衣领，一边为他按摩，一边呼唤他的名字。几分钟后，爷爷就会像睡了一觉那样醒过来。

如此“晕厥”，乔的朋友们见怪不怪之后，便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有些学校的坏小子常常尾随着这位可怜的老人，故意制造一些噪音来吓唬他。

“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乔对这些男孩深恶痛绝，“虽然他老了，但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位大英雄！不信，你们跟我去消防站问问。”

乔家附近的消防站，有几十年的历史。消防员换了好几代人，消防站却从未改变过。

当爷爷上中学时，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消防员。爷爷每天放学后常跑到消防站来观看演习，为消防员们鼓掌。

退伍之后，爷爷把家安在消防站的边上。

镇上的消防员要管很多杂事，他们是最不怕麻烦的人。或许是已经将爷爷当作自己的亲人，他们对这对祖孙的照顾事无巨细。

这些年中，很多消防员调离了这个消防站，也有人换了工作。然而，总会有新的消防员接班来照顾爷爷。

作为孤儿，消防员的帮助让乔颇感骄傲。学校的男孩子不敢随便欺负他，因为大家知道乔偶尔会乘坐消防站的车子来上学。大家都知道这些消防员都是乔的“靠山”。

这些消防员中，乔最喜欢哈里叔叔。哈里叔叔曾在烈火中勇救十余人，登上过本州报纸的头条！

“长大了，我也要当哈里叔叔那样的消防员。”

乔的班级曾转来过一位新同学。或许是出于爱国情结，这位越南裔的美国男孩苏对越战深恶痛绝。

他对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兵，颇有成见。

历史课上，老师组织大家辩论。

苏慷慨陈词，引用汤姆？汉克斯主演的电影《阿甘正传》，嘲笑政府竟然将MOH（美国军人最高荣誉）颁发给主人公这样的“胆小鬼”。

“阿甘不是胆小鬼，而是救了很多战友的英雄。”乔代表着完全相反的观点。

这场辩论从课上延伸到了课后。那天放学的时候，苏对乔的老兵爷爷吹响了不屑的口哨。

恰好那天，忘记戴耳塞的爷爷又因地铁呼啸声而“休克”了一次。

苏大声嘲笑着这位老人：“老兵是英雄还是狗熊啊？”

哈里叔叔刚好路过，目睹了这一幕。爷爷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不会被任何话语激怒，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但是，哈里叔叔却义愤填膺，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点颜色看看。他把这位瘦小的少年举过头顶，拨动着转圈儿。

那天，乔感到扬眉吐气。

渐渐的，乔长大了。他读高中之后寄宿，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

后来，爷爷住进了医院，消防员们常去探望他。看着自己崇拜的英雄爷爷，全身插满管子，靠机器维持生命，乔心里多么难过啊。

终于有一天，乔收到爷爷去世的噩耗。

爷爷的葬礼非常体面。他穿着笔挺的军服，躺在上等的灵柩中。

几十位消防员穿着制服，充当着扶灵者的角色。

乔在葬礼致辞中，感动地说：“我愿如爷爷一样，即使没有为保卫国家而战死沙场，却仍死得轰轰烈烈、令人怀念。”

葬礼之后，消防员们联名写信，为乔申请了奖学金。

后来，乔考上了耶鲁大学。毕业后，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他与小镇的消防员们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2014年的一个夏日，已经退休的消防员哈里，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换台时，哈里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竟然出现在屏幕上。哇！是乔。

如今的乔已经长得风流倜傥，他正在参加一期针对社会精英的访谈类节目。哈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给老同事们打了电话，大家都飞快地奔向最近的电视机前。

当主持人问：“当年，什么力量促使您在失去所有亲人的情况下，依旧发愤图强，赢得了今日的成功？”

让哈里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乔竟然将自己的成功与消防员们联系在一起。他提到每一个帮助过他的消防员的名字，并且流着眼泪说：“其实，我早知道我爷爷是越南战场上的逃兵。就连他的受伤，也是在违背军令的情况下咎由自取……但是，让我感恩的是，消防员叔叔们一直在帮着爷爷维持尊严。他们都知道这个秘密，我身边很多人都知道……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揭穿它，他们像对待英雄一样礼遇我的爷爷，并且给了他最体面的葬礼——他们维护了一个少年仅有的光荣与梦想，也让我知道人应该活得宽厚而仁慈、应该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他们教会我——真正的爱是遮掩别人的软弱与羞耻……”

这些年，他和同事们一直努力维持着这个谎言。大家都以为乔蒙在鼓里，没想到真正蒙在鼓里的是他们。

哈里记得自己和同事们曾经多次私下找过乔学校的“坏小子”，包括苏在内。在大家苦口婆心之后，男孩子们立下“君子协定”——永远将那位可怜的老兵爷爷当作英雄来对待。

哇！原来，自己与同事们悄悄做的一切，上帝知道、乔知道，或许那位懵懵懂懂的老人家也知道！

节目结束的时候，哈里一边流泪一边热烈地鼓掌。他知道，此时此刻，在美国许多个州，有许多像自己一样满头白发的老人在为乔鼓掌。

封泉生摘自《女报·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