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图像
2016-05-14张稳稳
摘要:人类社会有史以来,除了关注衣、食、住、行这些生活上的问题之外,不得不关注生命最后的终结—死亡问题。面对死亡,在西方文化语境中并没有避之不谈,反而似乎有其明晰的话语:从“魔法”的话语到宗教(基督教)的话语,后者长期居霸主地位,甚至是唯一为官方接受的话语。自1世纪起,基督教文化开始成为西方文明的基石,宗教开启了人们对于自身的认识,有了对于生死的观念。这一观念,不仅暗含在深奥的神学和基督教的经典中,也广泛地出现在基督教艺术中。
关键词:基督教;死亡;绘画
中图分类号:1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2-0179-02
基督教的信徒本来拒绝镶嵌画,以示与罗马的图像膜拜有别,自己却禁不住浮想联翩。从地下墓穴到大教堂,到中世纪的礼拜堂—圣骨堂,我们看到尸骨走出地下,以骨粒的方式通过一系列套装的盒子升到荣耀的高处。既有圣人和本地殉教者的胫骨和干的内脏,就需要有圣骨器皿,因此就需要礼拜祈祷和祭奠的场所,需要朝圣活动和随之而来的一切:金色的还愿牌,祭坛装饰屏,双联画,壁画,最后是画幅。于是人们渐渐从尸骨的热爱过渡到对艺术的热爱,从遗骸过渡到圣骨,继而过渡到艺术的杰作。“天主教艺术”就是从微末的事物中一点点转变,从翻制开始,由大到小。先是在尸骨坑上搭起祭台,随后在祭台上加上房顶,后来为了留下神圣的遗骸的缩影,查理流失的巴黎象牙雕工刻出一座便携的双连浮雕,首饰匠进而制成首饰,成为虔诚女子挂在颈上的坠子。基督教与死亡艺术始终紧密相连。
一、殉道与灵魂飞升
基督教传教的起初3个世纪中,由于受到基督教教义的影响,他们反对偶像崇拜,并没有利用造型艺术来传播宗教,且早期的基督徒并不拥有自由信仰的权利,他们受到官方的迫害和骚扰。公元64年,罗马的尼禄皇帝开始了对基督徒的惩罚。圣彼得被头朝下钉死在十字架上,包括他在内的殉难者的鲜血洒满了罗马大地。他们相信死亡只是稍作休息,最终是会得到复活和永生的。
在4世纪时,圣像首先出现在在石棺和地下墓穴里。基督徒只能在地下墓窟中从事敬拜活动—罗马的地下公墓作为集会和举行仪式的场所,这些公墓是基督徒的墓葬。在信道的墙上,墓穴逐一排列,信道内有拱形的殿堂,殿堂常常装饰以壁画,开始仅仅使用一些符号和象征物,还是比较抽象的寓意画,主要讲述的是信仰可以战胜死亡、基督教复活、殉教者继续生存下去……这种新信仰虽然自称拒绝图像,但其实早期的图像似乎正因为受到灵魂不死的圣经传说驱动而产生。
《火窑中的三个犹太人》,绘制了三个粗糙的人物形象,人物直立,没有体积感,脸部、衣服和手都是用极为省略的手法来描绘的,他们似乎正在墙上翩翩起舞。这三个人就是沙德拉(Shadrach)、米煞(Meshach)和亚伯尼歌(Abednego),他们伸出手臂,摊开双手去赞美上帝,脸上的微笑似乎表明了内心的感受:上帝与他们同在。燃烧的火苗没有烧焦他们头上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在他们的衣服上留下一缕灼烧的黑烟。人物形象都不是真的,悬在空中,好像在飞翔,死亡事件好像是在另一个时空中进行的,表现出了一种挣脱尘世的桎梏后的自由情形。死者的化身就是遗体。这种图像是超躯体,他是活跃的,公开的,神采飞扬的,而遗体或葬入土中,或火化,灰烬化为轻烟,升至苍穹与神灵会聚,为他打开成仙之门①。他们以图像的形式从火堆中升上天空,因为图像在这里就是本人。身体,下坠,化身,飘升。
朱利尤斯·巴萨斯石棺是一件精细和完整的作品,石雕人物比例准确、刻画精致,具有古典的神韵。浮雕用圆柱和其他建筑构件将画面分为若干的场景,通过上下两排诗歌方框刻画了十个场面。艺术家力图在有限的空间中表现尽可能多的内容,就连下层拱廊上的空间也雕满了羊群。由长廊分隔的方格里表现了希伯来的孩子在燃烧的熔炉里,丹尼尔在狮群中,亚伯拉罕将以撒献祭等画面。凭借廊柱的分隔作用,这些内容即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也可以做联系和依次的集中。下层组雕的两端分别是痛苦的殉难者约伯和圣保罗。这是两个相似的、以蒙难而得以赎罪的故事。
无论是《火窑中的三个犹太人》还是巴萨斯石棺中的情景大多与殉道有关,因为墓葬本来就是用来安葬教徒的。他们无疑是教会教化信徒坚守信仰并为之献身的工具。为信仰而献身事例,这在基督教受迫害时期对于宗教的传播有极大的威力,并且在信众中享有荣誉—他们的死会被铭记。
二、审判与威严的形象
罗马风格时期最具时代特征的表现形式是隐修院和城堡。其中隐修院是现世生活的圣所,也是庇护所,更是进入天国的序曲。城堡则主要是在那多灾多难的此岸世界寻求安全和生存的避难所。那些被隐修生活所吸引的人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因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救了生命。”他们放弃行使个人自由意志的权利。按照西方寺院制度来要求自己。圣保罗把这种生活总结为:“现在活者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②对于死亡的观念带来他们对启示录题材的重视,因为在启示录显圣或者是末日审判的时刻,上帝的形象可以主宰整个构图,以庄严的姿态出现,左右两侧是他的使徒围绕,这一题材最适合教堂门楣的地半圆弧中。
夏特尔大教堂的门楣表现了基督生命的三个阶段,右边是他的出生,左边是他复活升天,中间是基督坐在天国的宝座上。环绕门楣中心的拱门饰,则蓄意配合着中心的主题。左边的门楣中心表现基督升天,天使从云端俯身下探,告诉使徒们基督还会回到地上。拱门饰上的拱石再次拓展中心主题,它们表现黄道十二宫图形,以及十二个月的传统劳作。这些形象代表着天地间季节的永久循环,象征着基督留下的物质宇宙。中间那个门楣的中心坐着王位上的基督,他神态安祥,光彩照人,旁边是四位福音使者的象征物。与两侧相比,这里拱石上的人物与门楣中心的关系更密切,因为拱石上所描绘的天使和二十四个长老是“约翰启示录显圣”的一部分。
夏特尔大教堂上南袖廊中央门洞刻的是末日审判,这是哥特式门楣中心最流行的主题。末日审判的景象通常放在西墙正面,就像康克斯教堂那样,但沙特尔教堂西部已经有国王门的雕塑作装饰了。南袖廊的末日审判以门楣中心为主作品,其中,基督坐在天国的宝座上,他右边是圣母,正在为罪人求情,她对面是福音约翰,他也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在中心人物的上方和两边,是手握“耶稣受难器”的天使们,基督就是被这些器械折磨死的。这些器械中有刑柱(基督被绑在上面受鞭打)、长矛(用它戳穿了基督的身体)、十字架(基督被钉死在上面,横臂已被折断),还有荆冠以及打穿基督双手和双脚的钉子。捧着这些较小物品的天使们的手上覆盖着布,这里面隐含的意思是(可追溯到拜占庭艺术):物件太珍贵,即使是天使,也不可以用手去触摸。横梁和拱门饰仍然表现死后情况。如前面看到的康克斯教堂那样,横梁左手画的是受赐福的灵魂,显得有一些平白而沉闷;但在右手边,受诅咒的灵魂—既包括国王也包括教士—却受到魔鬼的惩罚,魔鬼把他们赤裸裸地扔进地狱口,火焰随即把他们吞噬掉。此处,拱门饰的运用十分有趣,它是横梁空间的扩大。门洞两边第二圈拱门饰上,有小小的死而复生的人,他们从裹尸布或棺材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左边最下面一圈拱门饰上,有天使引导获救的灵魂。“亚伯拉罕的怀抱”在圣经语言中指的是安息于天国,雕塑家对此直截了当地做出表达,他描绘这位族长怀中有三个灵魂,看起来都受到了祝福;而门洞另一边,粗暴的小恶魔把有罪的人投到地狱中去。最右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可能是“淫欲”,在中世纪艺术中几乎总是女人;另一个是“贪婪”,传统上总把他描绘成脖子上套着个大钱袋的。
三、下葬与悲哀的情感
13世纪以来,人们对于自身有了一种新鲜的、特殊的态度:关注自然,关注自身的生活,一切都在一种自由的节奏中进行。因此,人们有时间在教堂的长椅上雕刻细纹,在石头上雕刻惟妙惟肖的圣徒形象,用金、银丝线在袍子上刺绣。也有时间去思考生与死,思考已经存在的贫穷、政治动荡和暴力,正如基督寓言的那样,这些现象总是会存在。但是他们也可以在上帝的权威与仁慈中看到希望,“因我活着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处”③精神、哲学与艺术思想随着知识分子的传播而广为流传,同时鼠疫也在大肆的传播,成千上万人在圣战中丧生,这些痛苦成为人们生活中随时都能够感受到的一部分。尤其是黑死病最终的结果是恢复对人、对自然和对一个慈悲上帝的信念。每当在纪念圣餐的圣体节仪式成为教堂的日常祈祷仪式后,基督的受难与死亡更能为人们真实的感受到。拜占庭世界中拥有绝对权威的上帝之子,被钉在十字架上成为了人类的救世主。在大大小小的教堂中,悬挂在屏风上方十字架上的基督撼动着人心,触动着人们去承认自己的罪过,并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即使最普通的人也理解了上帝的真实性,并且帮助他们信任万能的天父,将人类的灵魂从导致罪恶的自私中拯救出来,死亡的观念获得高度的升华。
在这一时期的基督教死亡艺术中的主体,因为人文主义的世俗化倾向和社会的状况,《哀悼基督》《基督受难》等题材表现的更多,且所有的形象都具有了人性的光辉和慈悲的力量,基督不再是一个牺牲品,而是一个卓越的人的典范,只要拥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每个人都能成为这样一个卓越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人们在他面前哀叹、感伤的圣像,而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典型。
乔托的《哀悼基督》中人物依旧占据舞台似的前景整个空间,下垂的衣服的褶皱加剧了他们脸上的悲伤,死去的基督苍白的身体也显得没有生气。一队天使在空中哭泣,中间一位身着白衣的天使显得更加的悲伤,张开翅膀,面向上方,似乎是在哀告上帝改变这悲痛欲绝的场面。站在右边的尼科德穆斯和压力马太的约瑟紧抿着上唇,拉着基督的莫大拉的玛丽亚任凭抑制不住地泪水流满了脸;向后伸展双臂的圣约翰脸上写满了绝望。他用图像表现的方式将精神与现实世界的价值融合到了一起。
贝里尼对这一题材的表现打破了原本既定的图式。死去的基督垂着头,曾经治愈病人、祝福人类的双手无力的下垂,两个天使把他从精美的石棺中拉起来,在经历过所有的痛苦,特别是被盯死在十字架上的痛苦以后,他现在与人类的生死再无瓜葛。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背静渲染了画面的氛围。太阳照在死者的身上,“一宿虽然有哭泣,早晨便必有欢呼” ④。
这一题材由米开朗其罗德表现而达到了辉煌的顶点,细部的精巧优雅以及情感表现得深刻和强烈。基督的身躯被雕刻成一尊完美的希腊神像的身躯,虽然圣母处于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中,但她仍保持克制和镇静。这样就使得悲痛中的慈母玛丽亚的形象更显得符合古典风格。这是米开朗基罗对圣母子题材最深沉最绝望的表现。
注解:
①杜邦《成仙皇帝的另一副躯体》,载于《思考时刻》,1986年,第231—252页。
②《新约全书`加拉太书》2:20
③《腓力比书》1:21
④《诗篇》30:5
参考文献:
[1]杜邦《成仙皇帝的另一副躯体》,载于《思考时刻》,1986年,第231—252页。
[2]《新约全书`加拉太书》2:20
[3]《腓力比书》1:21
[4]《诗篇》30:5
[5][美]休·昂纳 等,《世界美术史》,毛君炎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
[6][英]佩特 张岩冰 译,《文艺复兴:艺术与诗的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2年版.
作者简介:张稳稳(1990.5-)女,汉族,山东省滨州市,研究生,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外国美术史论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