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花堂诗语
2016-05-14胡秋萍
一叶知秋,转眼又到我的生日了。
清早起来,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印象中去年的今天也是秋雨连绵。我生于秋天,注定跟秋雨有缘,秋雨会让人产生无端的哀伤。
秋天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一下就是好多天。如果你长时间注视过秋雨临窗观赏,你会发现秋雨就像一个充满哀怨的女子,有流不尽的泪水,而心生怜惜,甚至产生一种挥之不去的抑郁,尤其是女人,书宅里的女人。女人是阴性的,雨水也是阴性的,我们居住的房屋内也是属阴的,这样阴上加阴能不忧郁吗?命中注定,忧郁将跟随我一生。记得少女时,我好像就有点少言寡语肝气郁结。
生日的前一天,一个不是很熟的学生(听过我的辅导课)送来了一束鲜花。花扎得很讲究,有四枝百合和数十枝康乃馨,还有如星星般的勿忘我。顿时,一股鲜活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意外地收到鲜花,不是因为年轻和美貌,而是因为艺术的缘。
平日里,我会尽量简化日常生活的程序,更是很少在脂粉和日常琐事上消耗时间,我的时间大部分都奉献给了案头的砚池,葬进了池海无边的深渊。用笔墨与故纸堆对话的日子是寂静安然的。所以,也养成了喜静的心性。因此,我的生日同样也是寂静的。我从不过生日,我是一个只可以三分热闹七分宁静的人,或许是因为不爱喧闹,或许是因为女人过一次生日就会多一点衰老,过一次生日生命就会减少一点。我也很少给别人过生日,生之日是喜,喜之后即悲,其实死也未必就悲,有哲人认为死是一种解脱,也有人认为死是对生的痛苦的超越,生和死都是极自然的事情。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老子面对妻子的死鼓盆而歌。生的深奥玄秘与未知,都是令人难以琢磨的。其实,生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更愿意把生日淡化,化为平常。这样一淡化把日子里所有的欢喜悲伤都化得很平常了,平常得就像太阳的升起与降落,平常得就像花开花落,平常得就像吃喝拉撒。这样也真的简而单之了。以平常心度过生命中每一个有限的不可再来的日子。
我的生日简单而又平常,跟所有的日子一样。平平静静,没有奢华,也没有喧闹。在宁静的小屋里,读一本心仪已久的书或者临摹一本字帖,这样就非常享受。我爱花和花一样的生命,爱花的盛开也怜惜花的衰落。我曾在一首诗里写下这样的句子:“花飞攒似天公泪,落叶飘成地母衣。”我用心灵恭养的花来装点所有的日子,内心有花的人,日子一定是明媚的。
大约上午十点半左右,河南大学艺术系的钢琴老师何洁与她上海音乐学院工作的哥哥一同从开封冒雨来访。
何洁的来访缘于2009年我在家乡开封河南大学举办“故乡情——胡秋萍书法艺术展”,何洁女士参观了展览并被其中一件书写的徐俯诗草书作品打动。“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这是一件六尺对开的草书条幅。其字势大气开张,笔墨厚重生辣,章法起伏跌宕的视觉艺术效果,让同样生长在黄河岸边的何洁产生了共鸣。当时她正在写一篇硕士论文“书法与音乐”。后来,她写信给我并把以这件书法作品和诗谱的曲子及书法作品的笔墨表现带给一个音乐者的通感联想的论稿寄给了我。这个研究角度令我欣喜,它不仅开拓了音乐灵感的来源,也拓宽了书法美学的研究领域。之后,她希望我们能够见面,并让我为她将要出版的《书法与音乐》一书题名。工作的忙碌使许多日子在匆匆中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大约半年之后,我们终于在一个周末见面了。谁知天意这般巧合,这天正是我的生日,如同所有的日子一样平常。何洁并不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数十年前与我的生命有关。
上午十点,她冒雨来到我家。在听花堂坐下,我为她俩沏了一壶陈年普洱,一边品茶一边不由得聊起了音乐与书法。她说:“看到书法的线条和墨色的黑白对比感到其中音乐般的节奏和韵律的美,非常感动。”我说:“书法的节奏来源于笔法的提按、结构的开合布局、墨色的浓淡干湿、章法的起承转合安排,用笔、结体、墨色的不断变化构成了书法的黑白世界的奇妙变化。笔墨所呈现的书写性源自生命情感自然流露的韵律,生命情感的跌宕起伏,疏放控制变幻着笔墨的表达,生命的喜怒哀乐尽在其中,它是无言的诗,无声的乐,无形的心画。那么,你作为一个音乐者怎么会想到从书法的节奏韵律角度来观照音乐呢?”她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周文中教授早在多年前就对书法与音乐进行了研究,他借助于对书法作品的笔墨线条韵律的欣赏观照,为小提琴、大提琴、单簧管和钢琴而创作的《山涛》,备受音乐界的关注,被称之为‘原载中国与西方:一种新音乐的诞生。”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研究生张晴创作的《兰亭序》交响曲是通过对《兰亭序》书法的欣赏以及笔锋变化的窥探而试图领悟中国士族文人的精神境界,她因此创作的交响曲《兰亭序》在第二届西班牙玛捷斯塔利亚国际女作曲家管弦乐作曲比赛中荣获唯一的大奖,并由卡斯蒂利亚·莱昂交响乐团在当地的音乐厅进行了首演。张晴女士擅长从中国古典艺术中寻找创作灵感。
我听了以后非常欢喜:要是有条件搞一个关于书法与音乐的论坛,同时展出书法作品和因这些书法而创作的音乐演奏会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啊!论坛可以探讨书法空间结构对比产生的韵律、书写时间快慢的节奏、墨色变化的节奏、线条粗细轻重变化的节奏与情绪律动节奏的关系。我想,那一定是当代的兰亭雅集盛会。
我把二○一○年出版的《乘物游心——胡秋萍书法》签名赠送给她们兄妹。然后,我们来到钢琴房,打开钢琴盖,请何洁女士来演奏她谱写的《春游湖》乐曲,她把谱子放到琴架上,边弹边唱。然后,我也乘兴唱起了《黄水谣》《松花江上》《我爱你中国》和《牧羊女》……
之后,我又为她将要出版的《书法与音乐》题写了“墨乐华章”。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歌声琴声在满壁字画书籍的空间回荡,琴声、雨声、歌声、毛笔与宣纸摩擦的书写声混响在一起,墨汁的馨香弥漫着室内的整个空气,柔美着寂静而又平凡的日子,温润着生命中的分分秒秒。光阴移动着脚步,我们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与书法黑白交织世界的幽美中,生命的祥和与明媚光灿着、浸润着所有简单而平凡的日子;用心声、琴声、歌声、书写声组成的生命旋律,滋养着心灵的花,缤纷着生之日以及所有的日子。
雨仍然不停,宣纸润润的,歌声在湿润的空气里穿越,心也在墨乐里沉浸着、温润着……
纯净的栖息地
彩云之南的大理,是一块人类最诗意的栖息地。单听听想想这名字就美好得令人飘然欲醉欲仙。若置身其中,真有点儿亦梦亦幻的感觉。
小时候常听人讲:“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而今的苏杭虽依然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但却多了几分人为的做作和现代化的拥挤与嘈杂。虽去过几次,始终也没有在心里留住什么。
此行去大理,已是第二次了。记得二○○二年第一次去大理,因为身体不适,所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走马观花地匆匆而过,虽觉得它好却没有用心去品味它。此次大理之行,是应大理白族自治州人大副主任陆璐先生的邀请,我与另外两位书友去参加关于保护洱海自然环境的一个书法展览评选。短短两天的轻松之旅,让我对大理难以释怀。然而哪里没有好山好水?哪里没有奇花异草?哪里没有寺院的香火萦绕?哪里没有动人的传说?哪里没有好客的主人?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我对大理难以释怀?
大理的阳光毫无杂质,像用缜密的筛子筛过一样,纯净、通透、温润,放眼望去好像是用了放大镜的感觉,特别清晰逼真,以往在内地雾蒙蒙的感觉终于不见了,让人怀疑这美好的真实性。人在污染侵蚀的环境中待久了,突然来到纯净的环境中就有点儿怀疑它的真实性。这便是假作真来真亦假的可怕之处!在大理你不想错过机会,只想张开嘴巴、敞开心扉尽情地呼吸,希望能把以往堆积在身体里的浊气统统排出去。
夕阳西下,秋风拂面。漫步在湛蓝的洱海岸边的草坪上,看清澈的湖水悠然地随着微风泛着涟漪,仿佛在告诉人们缓慢也是一种大气优雅的美。优雅里含着一种雍容和平静,大气里透着一种博大和悲悯。置身于这样的情景,心中会随着舒缓的涟漪升腾起一股安然的幸福感,你会不由得惊叹世界竟还有如此纯净的地方!尤其是当三聚氰胺、苏丹红等闯入食品侵害我们的生活,使本来就在污染的空气里浸染着的人们又增添了对生活的恐惧。百姓的愤怒、无奈、忧虑可想而知。但是人总要生存下去,面对体制监管系统的故障,弱小的百姓无能为力,只能小心翼翼、好自为之。渴望纯净、和谐、安全的生态环境就成了都市人难圆的梦。
在大理你不知道什么是堵车,幽静的街市总是走着不慌不忙的人们,四季如春使你不知道什么是三九严寒的难耐。阳光下透明如镜的空气使大理的人从不知什么是雾霭朦胧。明净的阳光给予了他们乐观的品格,乐观向上的品格使得他们喜欢载歌载舞,欢乐的歌舞深深地滋养了白族人简单朴素的物质生活和善良的心灵。悠闲的人们在这块充满诗意的地方诗意地生活着。假若外乡人来到大理,你可以游山玩水,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在洱海旁边的草地上,在崇圣寺的青石上,在依山而建的大理学院幽静的小道上,在路边优雅的茶馆里,稍稍驻足,面朝洱海,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放眼望去,白色涂料粉刷的墙壁勾勒出的清晰黑色线条显得那么分明。偶尔,金花银花鲜艳的服饰在远处闪烁,这一切在洱海的对映下,色彩是那样的鲜活分明而又热烈……哦!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高山、草原、海边或者广袤的戈壁上的少数民族的衣服颜色总是那样鲜艳,因为他们空旷的地域有足够的空间来展示艳丽色彩的张力,空气有足够的纯净来还原色彩本真的明艳,淳朴的白族人内心里也装满了如色彩浓艳的热情和浪漫的诗意。金灿灿的阳光、湿润润的空气、绿油油的草地、蓝蓝的湖水、高高的蓝天和会跑的祥云与这如此艳丽的色彩和透过色彩放射出的豪情构成人类诗意的物质与精神的生态环境。
然而,纯净并不意味着大理的单薄。大理曾是“亚洲文化十字路口的古都”,有被世界公认最早的对外交往的“南方丝绸之路”(蜀身毒道)和沟通川、滇、藏三省区的“茶马古道”。它悠久的历史可推至新石器时代,几千年来,白族、彝族等少数民族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大理是云南历史文化最早发祥地之一。唐宋时期,以洱海为中心的南诏国和大理国曾是云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这里还是著名的佛教圣地。唐开元二年佛教传入此地,在南诏王的支持下,日渐兴隆,号称“佛国”。大理称“妙香国”。李成眉、寿海、十了等高僧辈出,使佛教成了这一地区百姓的重要精神信仰。后来在王室的推崇下,修建了皇家寺院“崇圣寺”。据说当时的国王继位后,过一把皇上瘾,几年后无一不相继出家在“崇圣寺”。这让我很惊讶!为什么这里的国王能够主动放弃江山和美色隐居于寂静的寺院?当然中原的皇上顺治也有出家,可那是被政治斗争逼迫无奈,与这自觉出家有本质的区别。也许是豪华落尽见真淳?也许是人对利益和世态的取舍不同,也许是追求内心的纯净才是他们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事情,也许“崇圣寺”是这些天子心灵的栖息地。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只见过世界上为了王位的争夺,父子、兄弟、朋友相互残杀的劣迹,哪有拱手相让皇权利益而甘愿过平常淡然寂静的生活呢?他们出家后的生活状态究竟怎样?是什么能够让他们超然于物质和现实之上,对生命做出这样的选择呢?人活着必须赖于物质的基础,但人活着毕竟还有思想、情感的需求。从屈原的天问到高更的“人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呐喊,到翻遍所有的哲学与宗教经典都在企图解释人类及宇宙的真相,但都无一不是在向着真理苦苦求索。可是,真理只有一个,真正的“神”也只有一个,但是通往寻求真理的道路却是多元的,人们心中擎着的“神”也是不一样的,人们仰视“神”的角度也是不同的。解决肉身的物质需求是简单的,而心灵的欲望是无穷的,无穷的欲望强加在肉身上,就变成肉身无止境的物质需求,以致造成无度的罪恶,要想消灭罪恶,必须消解欲望,若要消解欲望,就得让我们这颗不安分的心洞达世相归于平实和纯净。也许就是那些贵为天子的修行者遁入“崇圣寺”的动机吧!
向往美好,寻找纯净的栖息地,是人类亘古以来的追求。从黄河文明到巴比伦、亚细亚文明,哪一种文明的起源离开过河流?人们循河而居,河水滋养了干涸的生命,河水也洗刷了生命酿造的污浊,世世代代,绵延不断……万物有始就有终,几千年来,物质文明对于生态文明的侵犯,使得黄河的河床在变窄,尼罗河的水质也在变异,冰山的蒸发与消溶使河水不再那么充沛清冽。水资源的缺失和污染已经向人类发出了危险信号,空气的不断被严重污染也在向人们敲响警钟,这不仅是环保工作者的事情,也是全人类的事情,更是需要全人类共同关注维护的事情。我们赖以生存的任何资源都是极为有限的,水、空气、阳光,虽然它们的体积大得无法丈量,但却是有限的,需要人类来把它们捧在手心里认真地呵护,因为它们也很脆弱,会被污染、损坏,会不知不觉地消失……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每个有良知者心里沉重的忧患。我们曾在被污染的环境中生活,应该更稀罕珍重这份纯净、诗意的栖息地。然而环境的栖息地已引起人类的重视还能够有迹可寻可护,那么,心灵的栖息地又在何方?
漫步在大理古城,秋雨丝丝飘落,夹杂着远古的幽趣。不知疲倦的游人继续在古旧房屋之间的青石路上游走着闲逛着,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目光,在悠然地穿梭着、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