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风吹老[组诗]

王文军

树

长在山谷、平原、村庄还是城市

树说的不算

长得高矮、粗细

树说的不算

摇晃还是静止

树说的不算

晨钟暮鼓，是托起旭日

还是支撑日落后的孤独

树说的不算

就连开花结果

树说的也不算

面对一把锋利的斧子

树忐忑不安

结实的斧柄

曾是它的一截骨头

杨树林

风吹过来时

白杨树最后的叶子

连同些许的鸟鸣

一起落下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小块天空

也跟着落了下来

当我仰望，能看到

简洁明亮的枝丫

抓住了微微晃动的风

多么快，又是一个秋天

多么快，天空如河水

突然就凉了下来

想想那些郁郁葱葱的日子

滚圆的露珠仿佛

依然悬在草叶上

树林间的小路

因落叶侵占而消瘦

黄昏逼近，一个人

在通向河流的路上

被自己的影子跟踪

草木间

整个下午，山野宁静

小时候走过的山路

已完全被荒草占领

一个人走在草木间

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满坡的山杏举着火把

从这个山头烧到那个山头

我慢慢地走，绵延奔涌的秋色

一再冲破内心的界限

深秋已经来临

一场大雪就在身后

望着簌簌的落叶

我突然有些恍惚

这时光的碎片

藏着怎样的经卷

诉说一次退却、一次圆满

暮春记事

梨花熄灭之后

山野不再喧闹

从四面围拢而来的寂静

使一棵老梨树

停止了摇晃

背阴处的积雪

开始融化

洇湿了身边的小草

像一场迟到的爱情

一座破败的坟茔上

几朵白色的野花

开在时间的风里

仿佛固执的人，举着

轻盈、执着的梦

走出去

我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

走到了山重水复

天黑之前，我必须从这里走出去

我迷路了

身上不只是尘土，衣服也被剐出

几道长长的口子

但鞋子依然完好，正如我的信心

掬一捧山泉，慢慢饮下

它把清醒灌入我体内

太过匆匆，反而耽误了行程

有多少人就这样走丢

这次，我不着急

慢慢整理散乱的行囊

踏遍青山，我自寻出路

渐渐地，山脉躲到远处

暮云飞卷的地方

熟悉的味道，伴随炊烟

飘过来

第一场雪

好几年没怎么下雪了

顶着雪走一段路

如今已是奢侈

大如席的雪花

我更是一次也不曾遇到

今冬的第一场雪

恰如天空排出的卵

后来破茧而出

满天的蝴蝶

飘逸、灵动

是谁，在一片茫茫中

把自己交给远方

万物静寂

雪地上践踏的痕迹

很快就被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