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人过年那些事儿
2016-05-14李开周
宋朝新年有几天假期
令人称奇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宋朝的新年假期竟然跟今天一样,也是放假七天。
据 《宋史·职官志》 记载,自宋太宗即位以后,到宋真宗退位以前,历年元日(春节) 均给七天长假。除此之外,每逢冬至与寒食,同样也是七天假期。至于中秋、重阳、端午、七夕等节日,最多只有三天假期,甚至缩减为一天假期。也就是说,宋朝每年长达七天的假日只有三个,即元日、冬至与寒食。
现在的老百姓喜欢将七天长假与五天假期称为“大黄金周”,将三天假期称为“小黄金周”。照此说法,宋朝人每年通常能享受到三个“大黄金周”,也就是“元日黄金周”“冬至黄金周”和“寒食黄金周”。
但七天长假并没能一直持续下去,正如现代政府对传统节假日的安排会有所变动一样,大宋朝廷也曾经调整新年假期。宋人庞元英在其著作《文昌杂录》 中写道:
包拯为三司使,上言:每节假七日,废事颇多。请令后,只给假五日,自此始也。
包拯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清官,宋仁宗在位时,他当过三司使,相当于财政部长,主管全国的财政收支与盐铁专卖,工作繁忙,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变成一年五百天,别人欢迎放假,他这样的大忙人却不欢迎, 所以他上书仁宗皇帝,将七天长假掐头去尾,缩短为五天假期。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包拯那样勤于公事。七天假期改为五天以后,绝大多数官员都非常不满,一到过年的时候,他们不是提前请假,就是借故拖延上班时间,总要想方设法将假期延长几天。所以到了宋哲宗即位以后,新年假期又从五天恢复到了七天。
总的来说,在北宋一朝,除了宋太祖时期国家初创、制度未定以外,宋仁宗与宋神宗时期的新年假期都是五天,而宋太宗、宋真宗、宋英宗、宋哲宗与宋徽宗等时期都是放假七天。
北宋灭亡后,南宋建立,金国军队先是肆虐中原,继而渡江南下,撵得南宋小朝廷东奔西窜,最初十几年连一个固定的首都都没有。宋高宗最初在河南商丘登上皇位,很快就在金兵追赶之下逃到山东泗水,又逃到江苏扬州。在扬州还没站稳脚步,正准备修建宫殿,又赶上官军哗变,只好重回山东。不久金兵来攻,高宗又先后逃到镇江、常州、南京、宁波、台州、温州、绍兴……最后才在杭州长期驻扎,这时候离他即位已有六年了。但就是在杭州也无法安身,此后六七年内,宋高宗常常被迫移驾南京,直到绍兴十一年 (1141年)宋金议和,杭州才成为南宋事实上的首都 (名义上称为“行在”,意思是御驾暂时驻扎之地,仍非首都)。在这种情况下,南宋朝廷完全没有闲暇过年,不可能颁布一道新年放假的政令。宋金议和以后的第二年 (1142 年),战火基本熄灭,天下基本太平,南宋朝廷总算喘了口气,宋高宗宣布大赦天下,这一年春节放假五天。自此以后直到南宋灭亡,每年春节假期基本上都是五天。
所以说,如果我们能回宋朝过年的话,一定要选择北宋,而不要选择南宋,因为南宋的假期太短。
地方长官不放假
宋哲宗元二年 (1087 年) 除夕,苏东坡的弟弟苏辙写了一首诗,描写自己如何过年:
七度江南自作年,去年初喜奉椒盘。
冬来误入文昌省,连日斋居未许还。
在这首诗里,“椒盘”指的可不是一盘辣椒,因为宋朝还没有辣椒 (辣椒直到明朝才进入中国,直到清朝初年才走上中国人的餐桌)。这里的“椒”,指的是花椒。中国古人迷恋花椒,将其视为特殊的香料,用其指代一切美好芳香的事物,例如用“椒房”指代香闺,用“椒乳”指代香乳等等。“椒盘”呢?指的是春盘。春盘类似现在台湾人新年祭祖时必备的春饭,只不过春饭通常用碗盛放,而春盘则是用盘子盛放,并在盘子里的菜肴上竖插装饰品,例如一朵纸花、一面小旗、一段柏枝、一支线香之类,将菜肴打扮得既热闹又肃穆,既喜庆又庄重,用来敬神。
苏辙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他以前做地方官,没机会回京过年 (苏辙的父亲苏洵生前曾经在开封宜秋门内买房安家,该处房产后来成为苏辙与苏东坡兄弟在京师的共同住所),去年好不容易调回京城,终于有机会跟家人一起敬神祭祖、围炉聚宴,今年却又不行了,因为今年春节他不休务,轮到他值班,皇帝不放他回家过年。
这首诗第一句“七度江南自作年”,意思是在江南做了七年地方官,都是自己过年,不能与亲人团聚。为什么不能与亲人团聚呢?因为朝廷不允许。
按照宋朝制度,地方长官除非任期已到、父母亡故或奉有特旨之外,一般不能离开任职所在地,每逢节假日也不准回乡探亲。例如县令、知州、知府、节度使、转运使、安抚使、提点刑狱公事、提举常平司、提举茶盐公事等官员,均为地方长官,每逢过年,其下属倒有可能回家过年,唯独他们身为长官,不能离职半步,敢有违犯,即遭罢免。
朝廷之所以定下如此严令,并非不通人情、不近情理,而是因为当时交通落后,假如允许地方长官回家过年的话,他们会在路上耗费大量时间,将重要工作统统耽误。
举例言之。宋英宗治平三年 (1066 年),苏辙的父亲苏洵在开封去世,苏辙与苏东坡扶柩还乡,回眉山老家安葬。从河南开封到四川眉山,现在开车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可是宋朝一无汽车,二无公路,更无飞机,苏东坡兄弟二人沿着汴河南下,先进入淮河,再进入长江,再从长江逆流而上,历经千辛万苦,几经风涛覆船,一年之后才到眉山。宋朝地方官的任期一般为三年,假如一个开封人在眉山做官,每年春节都回开封过年的话,返乡需要一年,回任又要一年,仅仅为了吃一顿年夜饭,他就得耽误两年时间,就别指望他干工作了。
南宋诗人陆游著有一部 《入蜀记》,大陆出版界将其作为游记名篇重新出版,其实它是陆游从绍兴老家去四川奉节赴任途中写成的日记。这部日记将古代交通之落后与长途旅行之艰险描述得淋漓尽致:
1170 年旧历五月十八,陆游从浙江绍兴出发,沿着长江逆流而上。他顺风挂帆,逆风拉纤,白天行船,夜晚靠岸,一有大风雨,赶紧去湾里躲着,等晴天再走。就这样走走停停,紧赶慢赶,直到这一年的旧历十月二十七,他才抵达目的地。总共三千里水程,他老人家走了半年。后来陆游在四川当了六年官,度过了六个新年,期间从未返回绍兴一次。为啥?一是因为朝廷不允许离开岗位,二是因为路上太难走,太耗时间,即使朝廷允许,他也未必愿意回去。
前面举的两个例子可能有些极端,因为无论是从开封到眉山,还是从绍兴到奉节,都必须走水路,而且路程都很远。如果任职地离乡较近,是不是就有时间回家过年了呢?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遥想当年,王安石变法失败,被迫下野,去南京隐居,期间有人诬陷他谋反,他大惊失色,火速从南京赶往开封向皇帝分辩。这回他走的是陆路,骑的是快马,结果在路上仍然花了整整七天。本章前文说过,北宋新年假期一般为七天,设若王安石在南京上任,回开封过年,等他到家的时候,假期已经结束了,再想赶到任上都来不及。
读者诸君小时候都学过王安石的著名诗句《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京口是今天的江苏镇江,瓜洲则位于江苏扬州。钟山是南京的紫金山,这座山的半山腰里有一座别墅,那是王安石的住宅。当时王安石做着大官,公务繁忙,好几年没有回家看看了,这次他路过扬州,在瓜洲停船,想起长江南岸就是镇江,从镇江再往西走一百里就是自己的钟山别墅,思乡之情越来越浓,于是才写下这首诗。
扬州离南京并不远,假如王安石从瓜洲古渡出发,开车驶过长江大桥,再顺着扬溧高速驶向南京,加上中途在服务区吃饭、休息和加油的时间,两个小时完全够了。可他为什么等到“春风又绿江南岸”还不能回家呢?自然还是因为古代交通太不便利的缘故。
宋朝皇帝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既然地方官不被允许回家过年,也完全来不及回家过年,那就特许他们带家属上任,与老婆孩子一起在任职所在地过年。
陆游去四川上任的时候,船上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的妻子王氏、大儿子陆子虞、二儿子陆子龙、三儿子陆子修,四儿子陆子坦、五儿子陆子约 (陆游共有七个儿子,彼时六儿子和七儿子尚未出生),另外他还有三个女儿、三个丫鬟、四个仆人,也一同随他上任。
苏东坡年轻时曾在陕西为官,职位是“签书凤翔府判官厅公事”,相当于陕西省宝鸡市的副市长。副市长不是行政长官,本来可以返乡过年,但由于路程太远,苏东坡同样没有回去过。宋仁宗嘉八年 (1063 年)春节,苏洵和苏辙在河南过年,苏东坡在陕西过年,父子三人无法团聚,只好写诗唱和,以表思念。为了减轻思念之情,苏东坡上任时也带了家属,包括他的妻子王弗 (苏东坡一生娶妻两次,王弗为发妻,二十七岁病逝,东坡又迎娶其妹王闰之)、长子苏迈、乳母任采莲……
事实上,苏辙做地方官时同样携有家小,每年春节都能与其妻子史氏、乳母杨氏、儿子苏迟、女儿宛娘等人团聚。但是宋朝士大夫宗亲思想浓厚,他们眼里的家庭除了妻儿,还包括父祖兄弟甚至同族兄弟,苏辙“七度江南自作年”,连续七年不能与父兄团圆,心情当然郁闷,当然要写诗抒发不满了。
新年从冬至开始
《武林旧事》云:“都人最重一阳贺冬。”意思是南宋首都杭州的市民最重视冬至。有多重视呢?“妇人小儿,服饰华炫,往来如云。”新年要穿漂亮衣服上街,冬至也要穿上漂亮衣服上街。“岳祠城隍诸庙,炷香者尤盛。”新年要去庙里拜拜,冬至也要去庙里拜拜。“三日之内,店肆皆罢市,垂帘饮博谓之做节。”新年期间能休假都休假了,冬至期间同样要休假,连店铺都关门三天,回家过节。“朝廷大朝会庆贺排当,并如元正仪。”大年初一有例行朝会,皇帝接受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的朝拜,冬至这天同样有例行朝会,皇帝同样要接受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的朝拜。
司马光著有《居家杂仪》,这是一本有关礼仪的小册子,书中写到:“贺冬至、正旦六拜,朔望四拜。”晚辈过节向长辈磕头,平常磕四个,过冬至与新年时却要磕六个。为什么冬至与新年要磕同样数量的头?因为冬至在宋朝人心目中非常重要,几乎不亚于新年。新年到来,宋朝地方官要向皇帝上 《贺正表》,内容是一大堆吉祥话;到了冬至,地方长官则要向皇帝上 《贺冬表》,内容非常接近,还是一大堆吉祥话。可是过端午、中秋、重阳的时候,地方官就没有必要给皇帝写这些吉祥话了,因为这些节日没有冬至重要。
冬至无非就是一个节气而已,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呢?生于北宋、死于南宋的文人金盈之道出了个中奥妙:“自寒食至冬至,久无节序,故民间多相问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传统节日实在不少,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依次是新年、元宵、春社、寒食、端午、七夕、中元、秋社、中秋、重阳、冬至、腊八、祭灶、除夕……其中新年与除夕头尾相连,元宵实际上属于春节的尾声,七夕是女人的节日,中元鬼气森森,透着不吉利,春社、秋社、中秋、重阳则全在农忙时节,故此在新年过后的大半年之内,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没有机会再来一次节日的狂欢。只有到了冬至,秋收冬藏均已完结,亲朋好友久不相聚,终于可以趁此节气好好庆祝一回了,于是冬至就被人民大众集体推到了前台,想不隆重登场都不可能。
冬至也守岁
不客气地说,宋朝老百姓在过节方面缺乏创意,他们庆祝冬至的方式是模仿新年,新年搞什么活动,冬至就搞什么活动,一样都不能少。
所有的华人都知道,在大年初一的头天晚上,也就是除夕,我们是有守岁传统的:一家人围炉聚餐,听着鞭炮声,吃着团圆饭,看着电视,打着麻将,等着新年钟声敲响。
而宋朝人过冬至居然也守岁。
唐朝人将初一的头天晚上叫“岁除”,宋朝人管冬至的头天晚上叫“冬除”。岁除守岁,冬除也守岁,用宋人金盈之在 《新编醉翁谈录》 里的话说:“大率多仿岁除故事而差略焉。”冬至守岁的规矩跟除夕守岁差不多。
守岁之前,先祭祖先。冬至祭祖用三牲:牛、羊、猪。将牛肉、羊肉、猪肉各煮一盘,端到祖宗牌位前供上。如果朝廷禁止宰牛 (古代中国是农耕社会,历代皇帝为表明重视农耕,多禁杀耕牛,但这种禁令大多流于形式,实际执行的机会偏少),则用鱼或者鸡来代替。
三牲摆在供桌之上,呈品字形排列,中间再放入一盘菜肴、一盘米饭或一盘馒头,饭上插以树枝,树枝上粘一朵纸花,然后家中男性按辈分排好位置,集体向祖宗叩头,是为祭祖。
祭过祖先,应该“散福”,也就是将供品撤下,大家一起吃喝。吃喝的时候全家老小团团围坐,就像除夕时吃年夜饭一样。
吃过这顿冬至版的“年夜饭”,大人就可以入睡了,小孩子却要围着火盆、吃着零食、玩着铜钱,像过除夕一样守岁,直到次日凌晨才能上床睡觉。
冬至送节礼
生于南宋、死于元朝的宋朝遗老吴自牧说过:
冬至岁节,士庶所重,如馈送节仪,及举杯相庆,祭享祖宗,加于常节。
说明宋朝人过冬至既要祭祖和守岁,又要向亲朋好友馈送节礼。冬至的节礼比较简单,一般是两碗米饭或者两个馒头,再加一碗刚刚煮好的馄饨,放到一张红漆木盘之上,让小孩子端着去亲族及四邻家里分别馈送。送节礼的时间却要特别早。冬至那天凌晨四五点钟,家里的大人赶紧起床,煮出一大锅头天包好的馄饨,与头天蒸好的馒头或米饭放到一个木盘里,如此这般备办七八个木盘,指派小儿女向各家各户分送。
送这种节礼是不吃亏的,并不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因为张家将自家的馄饨、馒头和米饭送给了李家,李家也会将他家的馄饨、馒头和米饭送还给张家,等于是双方在交换节礼。确切地说,不是双方在交换,而是十几家甚至几十家在交换:小明家的馄饨送到了小强家,小强家的馄饨送到了小红家,小红家的馄饨送到了小丽家,小丽家的馄饨又送到了小明家……送到最后,每家餐桌上都有了其他很多家的饭食,仿佛是在集体交流厨艺。
在宋朝统治下的大部分疆域,冬至都是很冷的,冬至的早晨就更冷了,让小孩子端着木盘在寒冷的空气中来回馈送,怎么看都涉嫌虐待儿童。但孩子们未必会觉得苦,因为他们喜欢热闹。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回报:收到节礼的亲邻通常会发给小孩几枚铜钱作为节赏,而所发铜钱的数目一般要等同于小孩的年龄。比如说小明七岁,当他去小强家送节礼的时候,小强的爸爸会给他七文钱;小强八岁,当他去小明家送节礼的时候,小明的爸爸会给他八文钱。
可能正是因为宋朝有这样的风俗,所以大人们才会让小孩子去送节礼。您想啊,假如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也去送节礼,别人该给他多少节赏呢?给少了不合规矩,可要是按年龄给,是不是显得这个送节礼的成年人太爱占小便宜了呢?
冬至吃什么
现在南方人过冬至流行吃汤圆,北方人过冬至流行吃饺子,宋朝人过冬至则以馄饨为主食。
宋朝人的饮食概念颇为特殊,他们说的“炊饼”实际上是馒头,他们说的“馒头”实际上是包子,他们说的“包子”实际上是用菜叶裹馅儿的菜包,而他们说的“馄饨”,实际上正是咱们现代人所说的饺子。
刚才说宋朝人过冬至以馄饨为主食,实际意思就是他们过冬至以饺子为主食。过冬至吃饺子,跟今日大陆的北方人没有区别。
读者诸君可能会表示质疑:馄饨是馄饨,饺子是饺子,馄饨怎么能跟饺子划等号呢?
没错,现在的馄饨跟饺子是有区别:馄饨皮薄馅少,饺子皮厚馅多,馄饨多用方皮,饺子多用圆皮。可是宋朝人说的馄饨跟咱们现代人说的饺子完全是一回事儿,同样是用圆皮包馅儿,同样是包成半月形,中间鼓鼓的,两头尖尖的,边缘扁扁的。
其实宋朝也有真正的馄饨——真的是馄饨,不是饺子。宋朝人包馄饨,包得很大,很复杂,造型像朵花,含苞未放,可以用铁签子串起来烤着吃,当时管这种食物叫“馉饳”(读如“骨朵”)。也就是说,宋朝的饮食概念有些变态,那时候的馄饨就是饺子,而那时候的饺子才是馄饨。
金盈之 《新编醉翁谈录》 提到宋朝人过完冬至时常讲的一句民谚:
新节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饨,一口一个。
冬至这个盛大节日过完了,皮鞋的底子也踩破了,为什么会踩破呢?可能是因为冬至那天到处送节礼的缘故吧。送节礼要准备很多饺子,可是由于这些饺子有来有往,既没有送完,也没有吃完,过完冬至还剩下一大批。怎么办?敞开了吃呗!
宋朝人的年货清单
在宋朝过年,需要购买的年货还真不少。
《武林旧事》 第三卷有一节 《岁晚节物》,罗列了一大堆年货清单,姑且抄录如下:
腊药、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胶牙饧。
“腊药”是腊月初八那天制造的各种药材,可供过年时浸泡“屠苏酒”,所用药材包括大黄、桔梗、防风、白术、虎杖、乌头、甘草、金银花等。腊月初八为佛陀成道节,古称“腊日”,据说在这天加工的物品不受虫蛀,保质期长,故此宋人多在腊月初八制腊药、酿腊酒、熏腊肉、腌腊鱼,以备过年。今日北京地区在腊八那天有腌“腊八蒜”的习俗,也是老年人相信腊八腌菜不易腐败的缘故。
“锦装”即新衣服。《东京梦华录》 云:“正月一日年节,……小民虽贫者,亦须新洁衣服。”可见宋朝新年跟今天一样,无论贫富,都要换上新衣服。
“新历”即新历书。宋代历书由朝廷颁行,详载一年节气与吉凶宜忌,每到年尾,须扔掉旧历,换上新历。据 《宋史·礼志》,大臣历书一向由皇帝赐给,民间则享受不到这一待遇,只有去市场上购买了。
“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这些都是过年时装饰大门的物品,类似今日的年画,但比年画要复杂。
“金彩”是用丝绸和彩纸剪扎而成的长条状装饰物,除夕那天悬挂在大门之上和厅堂正中,类似今日台湾的“结彩”。
“缕花”是将绸布和彩纸剪成花朵形状,过年时插在头上。
“幡胜”跟缕花相似,但不是花朵,而是用彩纸或布匹剪裁而成的蝴蝶、飞蛾、燕子、雄鸡等动物造型,过年时也要插在头上。事实上,用于加工幡胜的材料不仅仅包括绸布和彩纸,还有金属材质的幡胜,例如锡幡胜、银幡胜、金幡胜等等。据《梦粱录》 记载,每逢年尾,宋朝皇帝会赐给大臣金银幡胜,供新年和立春时佩戴。老百姓无此福利,假如家中没有巧手媳妇,自己做不出来,那就只有去市场上购买了。
“馈岁盘盒”是一种容器,一般为红漆木盘,上面有盖,盖子上刻着“吉庆有余”之类的吉祥话。宋人过年有馈岁习俗,即亲朋好友之间互相馈送年礼,为了美观,所送的年礼要用这种馈岁盘盒盛放。
“酒檐”也是一种容器,用来盛放年酒。说穿了,酒檐其实就是造型美观的红漆木桶,有盖儿,有提梁,提梁上还罩着一层小小的木制屋顶,看上去就跟卡通版的小亭子似的。用这种容器馈送年酒,显得特别喜庆,也特别有面子。
“羊腔”即腔羊,意思是去除了羊皮和内脏的整羊。事实上,宋人过年并不是只买羊肉,还会买猪肉、兔肉、狗肉和鱼虾之类。牛肉常被官方禁止,但是用牛肉过年的老百姓为数并不少。宋神宗元丰二年 (1079 年),苏东坡在黄州过年,就曾与邻居合伙宰杀一头瘸了腿的耕牛。
“果子”指的是各种水果、干果以及蜜饯。
“五色纸钱”即台湾人所说的金银纸,新年祭神时必不可少。
“糁盆”其实就是炭火盆。春节天寒,是需要用炭火取暖的,问题是取暖完全可以用炉子,干吗要用盆呢?这跟宋朝风俗有关:除夕当晚,小孩守岁,院子正中或者厅堂门口要放一个火盆,盆中贮炭,从吃年夜饭时燃着,要一直烧到天亮。
早在中古时期,除夕盛行“庭燎”,即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燃起一堆明火,让小孩子往火堆里扔竹竿。在火苗的炙烤下,竹竿不停地爆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据说可以驱鬼。宋朝火药技术发达,鞭炮已普及,无需再往火堆里扔竹竿。另外宋朝人多地少,住房紧张,普通市民临街建房,宅基逼仄,连厕所都不舍得建造,更谈不上院中空地,无处可以庭燎。如果在房间里庭燎,房高一丈二,火苗子一丈九,非把屋顶烧穿不可。为了安全,同时也为了经济适用,聪明的宋朝人将庭燎改成了糁盆烧炭,将庞大的火堆缩减成了盆中的炭火。
“百事吉”是宋朝人过年时在餐桌上摆放的一种利市,这种利市是这样的:将柿子、橘子和柏枝放到同一个盘子里,先将柏枝折断,再依次掰开柿子和橘子,是为“柏柿橘”,寓意“百事吉”。
但是古代的水果保鲜技术相对落后,在寒冷的北方,柿子和橘子未必总能买到,于是聪明的市井小贩又在过年时推出“百事吉结子”:在绸布上绣以柏枝、柿子、橘子,打成中国结,卖给老百姓。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全家人一起解开这个结子,再挂到房梁上,同样能获得“百事吉”的好意头。
“胶牙饧”即煎熬成半固态的麦芽糖,颜色焦黄,气味芳香,刚入口并不甜,可是越嚼越甜 (胶牙饧中残留的淀粉在唾液淀粉酶的作用下完全转化为麦芽糖),是小孩子守岁时必备的消夜零食。
以上清单当中,衣服、肉类、果品、门神、金彩和金银纸也是咱们现代人过年要办的年货,但是桃符、幡胜、糁盆、酒檐和百事吉放到今天就显得颇为稀罕了。
(选自《在宋朝过的那些年》/李开周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6年1月版)